少年犹豫了一下,小心翼翼地说:“七天后要交给主家……”
主要是他刚生完孩子,那些哥儿们也不敢给他接太多活儿,毕竟他还得照顾孩子呢。
以前还没生孩子的时候,秦慕文早上去田地里拔完草,可以一直坐在院子里缝一天,晚上在屋里也继续缝。
不过像这种价格高的活儿也不是次次都有,故此,秦慕文以前平均一天只能赚十文。
但就算这些活儿是七天的,黎锦还是觉得太耗心神。
缝东西都得一针一线,完全没旁观者看起来那么轻松。
黎锦虽然已经接受了少年和孩子,但一家人的感情终究得慢慢培养。所以黎锦没有直接命令让少年不要接这种活儿,
而是问道:“身体吃得消吗?”
秦慕文点点头:“我已经缝好三个荷包了,阿锦,我可以的……”
黎锦现在明白了,少年从本质上来说就是个闲不下来的人。
他为了这个家已经劳累两年了,骤然‘坐月子可以休息了’,反而让他觉得心里不安稳。
黎锦没说什么,心里已经盘算着,等到少年把这些活儿做完,以后可不能再让他接这种强度大的活儿了。
秦慕文看着黎锦没有责怪自己的意思,心里更慌了。
他主动的开口:“阿锦,你在生气吗?”
黎锦:“嗯?”
“你之前跟我说让我躺在床上好好休息,我却背着你接了活儿,你、你生气的话,我就把这些东西都还回去。”
少年内心无比敏感,他已经习惯之前黎锦动辄打骂自己,可如今黎锦却对他这么好。
他丝毫不敢恃宠而骄,只期待着以前的生活再也不要回来。
黎锦以前当医生的时候,见过不少人,但从来没见过像少年这样。
温暖、柔软到不像话的人。
黎锦说:“既然接了,你闲着没事也可以做,但不要累着自己。”
顿了顿,他继续说,“过几天我去镇上裁些布回来,你要是是在闲不住,给我做一身衣裳,怎么样?”
黎锦觉得,自己前半句是当医嘱一样的吩咐,但后半句……
见过医生让病人给自己做衣服的吗?
少年听到后眼睛当下就亮了,飞快的点头:“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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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饭黎锦做的比较清淡,是两碗素面,不过他给每人碗里都卧了一个蛋。
家里还有点野菜,烫熟了后放在面上,用酱油、醋、盐巴和麻油搅拌起来,也别有一番风味。
刚吃完,李大牛就拿着象棋过来了。
“黎锦,说好的陪我下棋,来,让我领教你的高招!”
黎锦想,正好给李大牛把被褥的钱还了。
李大牛看着黎锦拿碗出来,心里暗搓搓的想,这黎锦还真的跟以前传闻不一样了,居然学会端碗了。
要知道,以前黎锦爹娘在的时候,黎锦可真的是把自己当废物,油瓶子倒了都不知道扶。
这会儿居然把夫郎吃完饭的碗端回来,变化可真大啊。
要是被李大牛知道,黎锦不仅端了碗,还煮了面、打了蛋、烫了菜,估计下巴都要惊掉了。
黎锦刚把碗洗了出来,李大牛就拉着他的胳膊,急着要下棋。
黎锦抽回胳膊,说:“别急,我给你还钱。”
“还什么钱?”看着黎锦沉甸甸的钱袋,李大牛惊讶道,“这么快你就把被褥钱赚回来了?”
乖乖,这读书人就是不一样,说赚钱就赚钱。
黎锦挑了挑眉,“我这人没欠人钱的习惯。”
李大牛:“???”感情您以前整天找李柱子要钱,那就是假的了?
之前的黎锦简直就像个菟丝子一样缠着李柱子一家,也难怪李柱子的媳妇儿对黎锦没什么好脸色。
李大牛从怀里掏出来一张纸,说:“我只知道最后你得给我两百文,这是村长写的单子。被子用的是四斤棉花和四尺的布,一斤棉花十五文,一尺布三文,被子是七十二文。
褥子一床便宜,是五十五文,你拿了两床,那就是一百一文。还有襁褓和尿布,这些算你二十文。一共就是两百零二文。”
他不会算数,更不识字,这都是请村长算了之后记下来的。
黎锦直接把钱给了李大牛,两百多文都快是农户一家子一个月的生活费了。
李大牛能直接把这么多东西让他抱回去,这个恩情不得不记。
虽然还了钱,黎锦还是去跟李大牛在村口下了会儿棋。
黎锦棋路稳健,走一步思考两步,李大牛那边很快就被黎锦吃的只剩下光杆儿司令。
不到一盏茶的功夫,李大牛连输三把,脸都绿了。
不知不觉中,他们身边已经围了不少干完农活回来的青年人。
村里人都知道李大牛是个棋篓子,钟爱下棋,在村里鲜少有对手。
他们本来都打算看黎锦笑话呢。
毕竟黎锦就是个大草包,一无是处。
上次听说黎锦给李大牛解棋了,那估计就是瞎猫碰上死耗子,歪打正着。
结果没想到,李大牛的棋艺在黎锦面前,连还手之力都没有。
这下,所有人看黎锦的眼神都变了。
——这人好像还是懂点东西的啊。听说他明年二月还要考秀才?
要是考上了,那就是官老爷了!
然而黎锦没想这么多,他还在思考收割麦子之后种菜吃啊。
第14章
士农工商,等级界限明显,故此,庄家汉最佩服的就是读书人。
只不过黎锦之前迷恋镇子上飘香苑的头牌,想学人家有钱人家的少爷一掷千金。
可他家实际情况那么穷,哪有钱给他包头牌?
黎锦家里过年都不见得能吃上肉,还得依靠他那夫郎缝东西补贴家用。
这才导致村里人瞧不起黎锦。
——至少证明这一代民风淳朴,大家都瞧不起窝囊的男人。
况且,老黎家长辈嘴上说黎锦在镇子上跟哪个秀才学习了什么书,回村来也没见黎锦这人提笔写过字啊。
久而久之,大家都觉得黎锦读书就是白花了钱,什么都没学到。
当然,这一点村里人不当着黎锦的面说,但他们都心知肚明。
黎锦今儿跟李大牛下棋,露的这一手,让村子里的人倏然觉得……这人在镇子上读书,好像还是学到了点东西的。
也不是那么一无是处嘛。
下完三盘,黎锦眼看着围观人越来越多。
给李大牛说:“我夫郎刚生了孩子,我不好出来太久,今儿就到这里,下回再陪你下棋。”
李大牛也是这个想法,他真的被黎锦的棋差点虐到自闭!
本以为是一步好棋,结果没想到正好落入黎锦的圈套里,被人连‘车’带‘炮’吃了个干净。
李大牛说:“我可下不过你,下回下棋记得让我几步啊!”
黎锦丝毫没有犹豫的就答应了:“成。”
黎锦走后,李大牛赶紧从围观人群中叫出来一个人。
“二狗子,来陪我下棋!跟黎锦下棋简直太累了,都不知道该走哪一步,全都在这人的算计内。”
二狗子苦着脸,还是坐在李大牛对面了。
“哥,我可下不过你啊……”
李大牛掏出钱袋,从里面数出来两个铜板,递给二狗子。
“这俩铜板给你,陪我下几局。”
这都是小钱,二狗子也就随手收了。
围观人眼尖的看到李大牛沉甸甸的钱袋,笑着说:“大牛哥,你这是发财了啊。”
李大牛说:“还不是黎锦昨儿从我家买了一些被褥,今儿他把钱给我了。”
围观的村民们:“……”怎么又是黎锦?
黎锦家里都穷到那地步了,哪儿来的这么多钱?
李大牛也不管围观的人怎么想,感慨道:“我说啊,这读书人就是厉害,去给镇上的书坊抄几本书,就能买棉被了。那可都是新棉花,四斤的被子呢!
咱们庄家汉得割一个农忙的小麦,才能赚到这些钱。”
他语气中夹杂着羡慕,“黎锦从我家抱回去了棉被,我随后去找村长算钱。
咱村长拨算盘算出来的钱,黎锦只看了一眼单子,直接就把钱数告诉我了。要我说,当初那个算命先生说的还真不错,黎锦就是读书的料。”
有人显然不信:“要是黎锦那小子能靠读书赚钱,那他家之前怎么那么多次都揭不开锅,找村里人要粮食?”
这话确实有道理。
李大牛一边下棋一边说:“那不是人家之前不想赚么?
现在他夫郎生完孩子不能动,黎锦得养活一家子,这才出去赚了些钱。”
无、无法反驳。
李大牛这人棋艺比不上黎锦,但是心态好。谁能下赢他,他就服谁。
因着李大牛的话,这次来观棋的许多人,都对黎锦的印象有了一个改观。
但这个改观具体改到了什么地步,他们自己也说不清。
只有当他们真正跟黎锦接触之后,这个改观怕是才会真正落实到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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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大牛下完棋回家,把钱袋子交给媳妇儿。
他作为男人,只管着赚钱就够。管钱的任务是媳妇儿的。
媳妇儿一惊:“黎锦这么快就把钱给你了?”
这一床被子、两床褥子,就算是拿到镇上卖,那也得等个十天半个月才能拿到钱。
李大牛有点不满媳妇儿对黎锦的态度:“那可不?你昨天还撺掇我大晚上去找村长,列了这张单子。
要我说,黎锦毕竟是个读书人,哪会不认账呢?”
媳妇儿把钱袋子放进床底下挖的小坑里,也不跟自家男人计较其他。
反正钱回来就好,且不说黎锦本来就名声不好,就算是亲兄弟拿了这么多东西,也得明算账不是?
不过,黎锦还钱速度这么快,倒是个实在人。
看起来,这人一旦当了爹,就是跟以前不一样了。
也不混日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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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锦回家的时候,包子躺在少年身边睡得正香。
而少年自己则拿着黎锦的旧衣服,看样子在比划尺寸。
黎锦没出声,他早上说让少年得空给自己做衣服,也只是不想少年接这些缝荷包的活儿。
毕竟少年是个闲不住的人,还不如给他找点轻松的事情做。
说到底,黎锦还是有很强占有欲的,如今他想通了,已经把少年和孩子划归为家人的范畴。
所以……黎锦不希望少年做的东西拿出去卖钱。
秦慕文只觉得头顶投下来一块巨大的阴影,还没来得及反应,手中的衣服就被黎锦拿走了。
黎锦问道:“这么早就计划着给我做衣服了?”
秦慕文脸突然红了,虽然他跟黎锦已经有过最亲密的肌肤之亲。
当时生孩子,也是黎锦把孩子抱出来,剪断的脐带。
但成亲的这两年里,他们俩平时很少说话,亲吻几乎没有,每次做黎锦也是直接进去,没有丝毫温存,粗暴中带着不屑。
秦慕文像这样拿着黎锦的贴身衣服,仔细的比对尺寸,还是头一回。
好巧不巧,还被黎锦给当场发现了。
黎锦说:“这些衣服都有点小了,不用拿着旧衣服比尺寸,等我裁布回来,你直接量就行。”
他这个身体如今也才十八岁,正是长身体的时候,既然要做新衣服,那还是直接量现在的肩宽、臂长、腿长比较好。
秦慕文乖巧的答应了。
农历六月的中午,日头晒的人不知道今夕何夕。
所幸院子里有颗柿子树,给人带来了些许阴凉。
黎锦就在树下做俯卧撑,他这个身体太弱了,必须得加强锻炼。
——脱了衣服后就算看不到肌肉,也不能一眼看过去就几道肋骨。
他才做了十八个俯卧撑,就有点支撑不住。
但黎锦还是咬着牙做到了三十个。
随后他歇息三分钟,继续做。
黎锦上辈子就是个不离健身房的人,只要不是加班,他每天必去健身房锻炼一个半小时,拉伸半个小时。
所以上辈子他的肌肉很漂亮,不像健身教练那样遒劲紧蹙,而是流线型,包裹在皮肤里,典型的穿衣显瘦脱衣有肉。
黎锦锻炼完,打了水冲了个澡。
这会儿日头没有正中午那会儿烈,他打算连麦子带着草一起割了,装起来可以喂猪喂羊。
反正他家地里的草比麦子多,一个个挑太费时间,还不如统统不要了。
黎锦问少年镰刀在哪里。
少年愣了愣,乖乖的给黎锦说了地方,原来就在厨房的案板下面。
黎锦说:“我去把咱们家地的草割了,今天还不少菜籽回来,以后咱家地里种菜吃。”
古代对男女的分工真的很明确,如果说洗衣做饭缝缝补补是女人和哥儿的活计,那种地耕地砍柴就是男人的活。
此前秦慕文看到黎锦去洗衣服,吓得魂不守舍。
这会儿听到黎锦说自己要去割草,秦慕文比看到黎锦洗衣服还要慌张。
但是他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怎么说。
黎锦想,这少年是真的年纪小,把内心的想法都写在脸上。
黎锦问道:“你又要说,自己去割草?这种活儿不用我做?”
——他家的夫郎,简直把他自己当一个没断奶的孩子哄。
少年虽然没点头也没摇头,但那双大眼睛里明明确确就是这个意思。
秦慕文刚嫁进来的时候,他的婆婆,也就是黎锦的母亲,就是这么要求他的。
“我们家黎锦是个读书人,不能做农活,他那双手就是提笔写字的,以后这些你全都做了,知道吗?”
当年的秦慕文才十五岁,家道中落,他从一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尚书之子,开始学着做农活,伺候人。
到现在,已经两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