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茶几本来就因为谢琰的动作而歪斜在软榻边上,此时受了林淼的推动,连最后一丝平衡也彻底没了,往下直接歪斜倒在了地上,上面装着糕点与茶水的瓷盘全部砸落,在二楼的地面上砸出的声响如同凭空的一声闷雷,将楼下的丫头吓得差点儿腿软,立刻就有两人上楼准备查看。
谢琰也因为这声音稍微分了神,他停下动作回头看了一眼,再低头已经是想要继续,林淼哪里敢,他都听见两个丫头匆匆忙忙的脚步声了,他连忙趁着谢琰这一时的疏忽而撑起上身往后躲去,语气紧张而结巴,“都,都来人了。”
他嘴巴发红,微微还有点麻,说话的时候都好像不是自己的嘴。
谢琰盯着他看了几秒,见林淼紧张得像是恨不得遁地而逃,这才从他身上退到了地上。这不是个好地点,也不是好时机,而他也并不完全懂得,只是凭借本能顺势而为。
林淼坐在软榻上匆忙合拢自己的衣服,那边丫头已经站在了二楼拐角,小心翼翼地站着,也不敢问刚才是出了什么事情,只以为是林淼惹怒谢琰,让对方大发雷霆,因而看向林淼的目光不由多了几分同情,见林淼脸红都觉得像是被谢琰给打的。
谢琰开口让丫头们将东西给收拾了重上一桌,丫头们连忙应了,手脚俐落地将东西收拾下去,楼上楼下又是几趟,林淼已经整理好自己的衣服也站了起来。
他一来没吃午饭已经饿了,二来又怕谢琰一会儿继续肆意妄为,赶紧想要开溜。这会儿就对谢琰说:“我就先回去了,我还得吃饭去呢。”
说完林淼又觉得自个儿奔着吃饭去,将谢琰扔在这里好像不太够意思,想了想于是又问谢琰:“你跟我一块儿回去吗?”
谢琰望着林淼,轻轻摇了头,“我还得看书。”
林淼有些惭愧,这就是典型的比自己努力的人还在学习的例子。他顺口劝谢琰,“得了空稍微歇一歇也挺好的,也不着急这会啊。”
谢琰望着林淼,目光深深,反道:“懂的东西太不够用,急得很。”
后面急得很三个字语气缓缓,让林淼心里一阵不安,像是大热天出冷汗似的,只是具体为了什么他也没琢磨出来。
等到林淼下了藏书阁,又往前走了几步,正心里感叹着这一趟前后风云骤变,回头心有余悸地准备看一眼这老是让他心惊肉跳的藏书阁,抬头就见藏书阁那窗口谢琰正站那儿看着自己。
给林淼这一下,差点儿没吓出个好歹来。
他连忙往前快走两步,又回头看一眼,谢琰还在,林淼犹豫着就伸出手向他挥了挥,结果没想到这一挥手谢琰反而直接面无表情回屋里了。
王八羔子给谁摆脸子呢?
真他大爷的难伺候,林淼收回手,往前走的心情却轻松起来,与来时完全是两个样。
再走两步离开了藏书阁的范围,林淼的步子越发要飘起来。谢琰都被我吃进了嘴里,我甚至当面给陈宁戴绿帽都全身而退,这晋王府里还有谁?
谁都没我厉害。
林淼双手背在自己身后,左边看看那草,右边看看那树,脸上的神色又明又亮,简直牛逼坏了。
越离偏院近,离着其他姨娘的住所也就越近。这府里面有名无名的姨娘不少,从前风声水起张扬的就数赵姨娘,如今赵姨娘被送去了南山,这府里的后院就好像一下安宁下来了似的。
林淼思绪岔开,抬眼一看见着张姨娘的院子就在眼前,门口站着她身边的丫头春桃,正在与一个婆子说话。
林淼让璧如送过些东西,可是自个已经好久没见过张姨娘,这会儿略想了想,脚步便转过去,走到春桃面前。
春桃见了他,脸上倒也挂了笑,就是没那么热络,听见林淼说是来看赵姨娘的,便迎了他进去,稍作通报以后便直接将人给带进了内室。
张姨娘就坐在里面的软榻上,靠着软垫做针线活,屋里已经用了炭炉,比外面暖和不少,肚子上的起伏已经有些明显了。
她见了林淼笑:“林公子。”
林淼也没坐下,他顺便就是看张姨娘一眼,不打算多留,因而只问:“张姨娘身体可还好?”
张姨娘点头:“都调养着,没什么不好的,只要后面不出什么差池就是。”
林淼又说:“往后该出不了这样的事情了,姨娘不用太忧心,王爷如今对这边也上心。”
听见陈宁的名字,张姨娘却没什么特别的反应,她只温和地笑说:“只要孩子平安降生,别的我无所求。”
这就是张姨娘在这府里最大的不同,她要的不是陈宁虚无缥缈难以求得的爱,她要的是尊重,在这样的环境里面,进退有度得来的尊重远远要比所谓的宠爱持久得多。
林淼与她又说两句,肚子更饿,便也告辞走了。
出了张姨娘院子,林淼望着天边走边想。
这府中张姨娘最得体,陈宁最花心,璧如是个傻妞,谢琰个大王八羔子。
而我,林淼根本不要脸地想,我当然是最脚踏实地求真务实的那个。
第五十五章
林淼前脚走了, 后脚陈宁就到了。
他在拐角处刚好见着林淼远去的背影, 不由跟着一愣,随即又想起才被自己抛到脑后的谢琰与林淼的事儿。
他们两个竟然,陈宁想起来还是觉得不可思议。他信任谢琰, 那是因为谢琰的确是个人才,也因为在这晋地上他们两人利益相关, 是君臣更是友人。
然而即便如此,陈宁也不是完全了解谢琰的。从前他不敢说了解, 现在来看他自觉更不能说了解了。因为陈宁根本没有想到谢琰会和林淼凑成对。
按照谢琰原本看上过的那些好东西,陈宁不由产生了这么一个猜测:难道林淼其实是被自己看低了?
毕竟谢琰的眼光毒辣,办事看人基本都未曾有过失误的。退一步说, 陈宁对林淼并不说有什么割舍不掉的感情, 但是好感并非全无。特别是在赵姨娘弄出这些事情之后,陈宁心里想想这后院里面真正完全不作妖安分守己的也就是张姨娘和林淼两个了。
他原本都想给林淼换个院子,正经安置他, 却没想到谢琰那边打了个岔。陈宁前头就说过谢琰要谁只管开口就是, 现在谢琰开口,他虽然略微遗憾了些,却也不算很心痛,给就给了。
就是难免咋舌,想着林淼前面那么作气自己没碰着, 这会儿看着挺乖, 就直接被谢琰给拿了去。
不过林淼终究是小事,犯不上让陈宁计较许多, 这年末的几个月里恐怕是难得的松快日子。等过了年还不晓得皇帝那边又会有什么折腾,想着就多谢烦闷。
陈宁摇着头进了张姨娘院子里。
又说偏院那边。
院子里的饭菜已经做好有一会儿了,璧如却不见林淼回来,等了等便直接到院门口看着。待远远见着林淼过来,这才心里松了一口气,小步迎上去握住林淼的手臂说:“公子再不回来饭菜都要凉了。”
林淼出去的时候心里七上八下,回来的时候已经是通体舒畅,看天是蓝的,看花是红的,看璧如也格外可爱。
璧如却看林淼怎么看怎么觉得古怪,她越发怀疑家里的玉佩可能是被林淼弄丢了,只是怕给自己知道罢了。
说那玉佩特别要紧,其实倒也不是。这玉佩不算顶顶值钱,但的确传了许多代,原本照着家里的规矩一直是要传给长子的,只是到了林淼这一代人里头,林父林母格外疼惜这幺儿,几个兄长也自小护着他,便被林母以林淼身子弱要玉来镇着传给了林淼。
璧如打小丁点一个的时候因为她母亲在林家做帮佣便也跟着和林淼他们一处玩,后面她母亲意外死了,她就给林家收容过去做了个小丫头。小丫头是小丫头,但其实没有真的卖身。只是由于璧如从小被她母亲影响,一直将林家当作主家,另外又感念林家恩情,所以心甘情愿服侍着林淼。
想到玉佩可能丢了,她有些心疼,但更担心的是这玉佩没了往后镇不住林淼身子弱了。
林淼不查璧如的思绪,坐下来吃饭时见璧如还在边上站着,和她说起话来:“你这小丫头胆子却挺大,竟然敢一个人出门去,自己走过去的?”
璧如摇头:“我是坐马车过去的。”
她说着又嘟囔着说林淼:“若不是公子走得太急,我怎么会跑出去?且前头公子还说外面街上热闹得很,带我出去看看玩玩,现在整天也不见着说这个了。”
林淼给她噎了一口,想想吧也是,自己一开始铺子刚开的时候又累又忙,别说带着璧如,就是自己一个人的时候也说不上有时间出去玩,等后面一阵铺子里的事情没有那么多了,忙是不忙,可是又扯上了谢琰,每天来回也是麻烦,更想不到要出去玩。
林淼想了想说:“过几天抽空就带你出去玩。”
他自己觉得神清气爽,思索着后面不会有什么烦心事,且入冬以后乡下农闲,城里面也会因为年节靠近而多些热闹的活动。林淼平日里面只往南门那边去,而实际上城里面最热闹的是靠北门那头的街道。杂耍卖艺戏班,吃茶饮酒青楼都在那块地方,最少不了的就是公子哥们在那里消遣的身影。
过几天有个晋地独有的花灯节,到那天炮仗花灯能连着两晚上都是灯火通明热热闹闹的,不仅是城里人,乡下来赶这一年一度的热闹的也很多,算是过年之前的一个大节日了。
璧如一想就推算出林淼说的节日是花灯节,心里也高兴,嘴上哼着小曲儿出去了。
林淼自个儿吃了个安生饭,下午没什么事情,他干脆就坐在屋里打算盘将早上被璧如打断没有算完的账给算清楚。
外面天气还是很晴朗,不过风却呼呼吹得凶。林淼将账本放好从窗子里往外看了一眼,远远能见着一片乌云,下雨或者不下雨就看这风将乌云给吹到哪边去了。
风凉飕飕地打在林淼放在窗沿的手上,这会儿的风虽然算不上刺骨,而然已经很冷。林淼将指尖往回一缩,将窗户关严实的同时又想起谢琰来。
虽然不知道会不会下雨,林淼还是从软榻上下来,穿好鞋子走到地上,来回踱了两圈后走出门去,同前面璧如迎自己一眼站在门口处往外瞧。
这边路偏,平日里外面经过的人都很少,这会儿来路空荡荡也不见人。
林淼抬头再看天,方才那片瞧着还远的云已经又近了很多,院子里的风更大。他又回到走廊下面站了一会儿,便见着有雨点子落下来,虽然并不是特别大,然而稀稀疏疏也是雨。
谢琰怕雨,而且好像怕得很。林淼想到上一回在廊下谢琰狼狈向自己走来的样子,他回头从屋里找出一把伞来,抱着伞进了风与斜雨中。
这雨并不是很大,若是真的要计较,反而是这风大的离奇,林淼都不敢撑伞,因为这伞面一撑开来,风简直就要就着张开的伞面将他给吹飞到天上去。
林淼干脆就抱着伞顶着风朝藏书阁去。这会儿原本应该最和煦的天气骤然变起来,不仅仅是林淼这边艰难,各个院子里基本都有些乱,搬花盆的搬花盆,关窗的关窗,洗衣房里的婆子都差点儿追着衣服跑出院子。
林淼原本以为自己能够顶着狂风不撑雨伞走到藏书阁,却没料到远处山脚下几声闷雷过后,原本还普通的雨点子几乎要化作重拳砸下来似的,又急又大,落下来碰到人脸上都有股子疼。
一段平常走起来不算什么的路,这会儿林淼走得像是跑了千八百米似的,靠在墙上撑伞时都呼哧带喘。等他好不容易将雨伞撑开,果真是差点就被风给带跑,踉跄几步才停下,整个人看着很有几分狼狈。
林淼也不晓得这邪风哪里来的,只艰难挣扎着。
藏书阁那边却因为这邪风骤雨又陷入了低沉吓人的氛围之中。
风起来之前谢琰正在看书。王府里面的藏书阁里的藏书量巨大,比起皇宫里的也不差多少,搜罗的书籍各种各样分门别类放着,只要是这天下有的书基本都在这里有所保存。
谢琰在书架后面找了一圈,还真找到几卷避火图,起先两卷都是男女,谢琰随便扫了一眼便扔到边上去,再往下翻了一会儿才看见一卷特别的,打开一瞧,画工算不得上乘,然而里面画着的却是两个男子。
谢琰将那一卷东西放在手里细细看过去,等看到关键处,恍然有些顿悟。他头前只觉得两个男子之间除了亲吻动手外好似无从下手,这会儿却晓得这事儿竟然还能这么来。
那图画上的两个男子面容俊俏,姿势勾人,然而谢琰看着却是面色不改丝毫没什么反应。看男女的是这样,看两个男人的也是这样,并没有任何特别之处。
他看得入神,丝毫没察觉外面天气的变化。外面刚开始起风的时候就有小丫头上来将窗户都关严实了,呼啸的风声也被阻隔在外面并不是很入谢琰的耳朵。
谢琰盖上那卷画,并不觉得多特别,然而饮了一口茶以后脑海里想到林淼,再将林淼的眉眼姿态代入那画里面,那图画里面的人物一下就好像活过来了似的,动作语态都上了一层境界,光是让谢琰在脑海里面想了想,心里面就如同被灼了一下。
他重新翻开那卷东西,再看的时候已经是有了不同的感觉,再仔细看那图画上的场合,前面几幅图倒还是规规矩矩在床榻上的,越往后面翻动就越是离经叛道,靠着书架的,花丛后面的,甚至秋千上,凉亭里,竟然基本没有这画上没有的地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