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抱歉,想起了一些往事。”褚昭摸了摸鼻子,“不知子修年岁几何?你看起来,与一个故人有几分神似。”
“二十有六。”苏韶乖巧地答道。
褚昭眼中的光彩亮了几分,语气却更加忐忑,“子修……可是一开始便叫这个名字?”
“是。”
听到这个答复,男人微微叹息一声,接着又问道,“子修家里可还有别人?”
“没有其他人。褚盟主问这些做什么?”青年眼中的疑惑不似作伪,褚昭不觉得他会在这些事上骗自己,内心升起的希望落了空,只是看向苏韶的表情变得柔和。
褚昭道,“家中曾有一幼弟,若是还活着,也该像你一般大了。”
苏韶沉默着,神色莫名,半晌才道,“那他……还活着吗?”
褚昭摇了摇头,“不说这个。褚某过来找子修,为的还是那件事。”
“何事?”
褚昭笑得心虚,“那件,让子修不高兴的事。”
苏韶若有所思,疑惑地看着他。
“并非我对你心有疑虑,只是人命关天,子修不要耍小性子,讲清楚便好。”对着脸上的烧伤,还有隐隐的熟悉感,褚昭倒是不忍心直接开口询问,讲起话来委婉多了,语气也如同对待晚辈那般。
褚昭这么说,苏韶立即明白了他要问什么,“褚盟主的意思是,你还在怀疑我就是卓仪?”
褚昭道,“听下人说,你昨晚不在府里?可否方便告知去了何处?”
苏韶敛眸,“替魏王殿下办事,不便多言。”
“可是去了陨星坞?”褚昭盯着他的眼睛,不容错过一丝神情变化。
苏韶道,“是。褚盟主要凭借这个定我得罪吗?”
青年太过坦然,毫不心虚地与他对视,没有半点退让。
褚昭拿他没有办法,败下阵来,“我信你,也请你不要辜负我的信任,别骗我,好吗?”
“我尽量。”苏韶说。
褚昭笑道,“你还真是坦诚……”
他心里很清楚,苏韶不属于江湖,一旦江湖式微,朝堂必定有所动作。从一开始,他们就如同正道与魔教一般势不两立。褚昭能明白这一点,正是因为他对这里毫不在意,自从失去了家,便没有地方能让他有归属感。可是其他人却没有意识到这一点,不论正邪,都太高调了。
“魏王是个什么样的人?”褚昭状似好奇,歪头问道,“信王殿下瞧起来好相处的很,魏王是否也是如此?”
苏韶摇头,“魏王为人严厉,沉默寡言不苟言笑,极少与人亲近。”
“是吗。”褚昭感叹一声,“褚某观子修这般人物,更应当用功读书,考取功名。当日听信王道,你是魏王手下,当真吃了一惊。”
苏韶微笑不语。
“难道你真的没想过参加科考?”褚昭惊讶道。
“没有。”苏韶道,“魏王……魏王于我有救命之恩,若是子修于王爷有用,那便跟随王爷便好。”
他觉得说的有些多了,话到这里便闭了口。
褚昭也没再问,只道,“听起来魏王是个了不得的人,可惜褚某身处江湖,区区一介草民,难以观得王爷风采。”
“褚盟主对魏王似乎格外感兴趣?”
褚昭恬着脸笑道:“只是觉得子修对魏王格外崇拜,多夸夸魏王,也好让你对我多几分好感。”
苏韶不好意思地低下头,没法违心说出反驳的话。
魏王确实在他心里十分重要,他像父兄,也像师长。苏韶能活下来,读书识字修习武功,全都是因为魏王。他的生活简单的很,魔教中人品行有失无法深交,能看到的,接触最多的,只有魏王。
“脸红了,啧,面皮真薄。”褚昭想到一个可怕的念头,“你不会喜欢魏王吧?”
“怎么可能!褚盟主不要乱开玩笑!”苏韶反驳道。
褚昭也不想把苏韶惹恼了,“对不住,对不住。我这人一向口无遮拦,若是英尔在还能多少提醒一下。褚某并没有别的意思,子修千万别放在心上。这种话我以后绝不说了。”
苏韶轻轻应了一声。
褚昭又猝不及防地问道,“子修可会武?”
苏韶在信王面前表现出来的就是文弱书生,为此还特意压制身上的内力,让自己在冬日里更冷一些。尽管方才答应了褚昭,尽量不骗他,苏韶反应极快,几乎没有停顿,神态自然地回道,“不会。”
褚昭漫不经意,“那子修是如何在短短一夜时间,自陨星坞赶回来的?”
第74章 6.9
苏韶定定的看着褚昭, 试图探知他对此事的态度。可惜这位盟主虽然年轻, 喜怒不形于色的本事还是有的。
他黯淡下神色,坐到一旁,“随你怎么想。”
“子修这般油盐不进,褚某也是没有办法,只好动些其他心思。”褚昭道。
见识过真正的卓仪之后, 他私心里也不想把苏韶这样纯良的人与魔教劣迹斑斑的魔头联系到一起, 只是猜测苏韶要做的事, 恰巧与此事有关。
苏韶这样的人,就算受了委屈也不会多言,没拿到证据之前, 褚昭不想说太多不好的话,和他撕破脸。
年轻的盟主小坐了一会儿, 谢过苏韶对李长治的拖延后告辞离去。陨星坞的案子没有了结, 魔教中人虎视眈眈, 他根本分不出心来盯着信王。幸好李长治没有呆太久, 休沐结束之后便带着苏韶告辞离开。
对于褚昭来说, 此事告一段落,但是与苏韶分别之际,却是关乎未来的紧要时刻。
李长治没能在短短十天内打动苏韶, 苏韶辞行时态度坚定, 摆明了不会因为这几天的情意留在信王府中。李长治早有预料, 挥了挥手, 几个侍从自外面进来, 站在苏韶身后,显然这位年轻气盛的王爷沉不住气了,软的不行就来硬的。
苏韶转头瞧了一眼身后体型强壮的內侍,不过一眼便看出几分只会些粗浅功夫,根本不是他的对手。苏韶知道魏王的打算,明白现在不是反目的时候,他看着信王,这些日子建立起来的好印象落到谷底,苏韶没有反抗,只是失望道:“殿下想做什么?”
信王见苏韶服了软,嘴角翘起弧度,站起身来居高临下向他走过来,他挑起苏韶的下巴,盯着他的眼睛道,“子修这一双眸子,可真漂亮。不知皇兄收下子修,又有几分是因为这幅好样貌?”
兄弟两个都喜欢拿他的模样说事,就算苏韶脾气再好,难免心生恼怒。他盯着李长治,不悦道,“殿下请自重。”
“自重?本王做了什么?”信王回到自己座位上,“本王瞧着子修心生欢喜,不如多留下来呆几日,陪陪本王,想来魏王不会介意。”
苏韶不能让人知道他的真实身份,江湖中发生的事情,绝对不能与朝廷扯上关系。
这是道义,让是百姓信服的关键所在。
如果他的武功暴露,只会让信王起疑。从一开始苏韶就不觉得李长治是能顾全大局的人,他的眼光比起魏王来太过狭隘,参与到其中来,本就是意料之外,身为一颗棋子,更不该知道太多。
苏韶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乖顺跟在几个下人身后离开。
李长治倒是没有亏待他,安排的住所与在褚昭府上相比差不了多少,只是外面层层戒备,严密看管让他失去了自由。
苏韶也不着急,气定神闲地分析当今形式。
如果魏王发现他没有回来,一定会有所动作。
其实说白了,苏韶于魔教而言确实重要,只是对于魏王这个计划而言,却并非如此。这件事由谁来做都可以,魏王在苏韶身上付出了太多精力,他很清楚,让苏韶来做这个魔教教主太过屈才……只是后面还有许多地方能用得到他。
苏韶在信王府上住了半月有余,终于等来了联系自己的人。
样貌普通的侍卫端着饭菜过来,敲开了苏韶的门,照例向他询问信王吩咐的话,“楚公子可否想通了?”
“无需多言。”苏韶脸上覆着面具,故作冷漠道。
侍卫走进来,将饭菜摆在桌上,低声说道,“正道集结,不日开战。”
他声音很小,如果不是苏韶离得近,又听觉灵敏,根本不会听到这样细微的动静。
说完他朝苏笑了一下,露出掌心的印记给苏韶看了一眼,迅速收起,“楚公子何必如此执拗,信王殿下礼贤下士,定不会亏待公子。”
苏韶皱起眉头,眼神不似之前坚定,也没有立刻赶人离开,似乎被他说动了。
侍卫朝身后几人使了个眼色,让他们去通知信王。能拉拢到苏韶是件不小的功劳,跟着侍卫一同前来的两个人争相离去,只留下门口的守卫和屋里二人。
“这段日子,魏王可有反应?”苏韶仍旧是一脸淡然。
侍卫点了点头,对他做了个口型“投”,嘴上却道,“魏王殿下政务繁忙,怕是把公子忘了,公子这几日也该考虑清楚。”
“信王呢?我要见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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褚昭不是很想召集众人打上魔教老巢,可惜事与愿违,短短几日,天元宗陨星坞出事之后,八方阁与飞花派渐渐也遇到了些不快,而后魔教两位叛逃许久的护法长老被抓,透露出的魔教动向更是让人胆寒。此等情形下,若是再不反抗,那他们可真是好拿捏的软柿子!
有了两位魔教中人,摸上山也不是难事。
他们连夜制定好计划,只等打他个措手不及!
偷袭计划做的很详细,针对魔教人手布局专门而定,剩下的五大门派加起来,绝不可能败在魔教手中!只是他们难以信任主动投诚的魔教长老,二人位高权重,手中掌握的消息详尽,这么轻易地泄露出来,恐怕有诈。
在正道叽叽歪歪说个不停的时候,褚昭却是十分潇洒地拿着酒在屋顶上独饮。
并非自己府上的屋顶,也非六大门派的地盘,他孤身一人来到了魏王府里。
褚昭将手中酒喝光,找准时机跳下去,错过了巡逻的小队。
寒冬腊月,他穿着单薄,内力傍身,潇洒极了,半点都没有臃肿之感。
褚昭绕了一圈,摸准魏王书房的位置溜了进去。
来之前,裴英尔跟他说过许多,当年的案子单靠分析,是拿不准结果的,他们现在最需要的是证据。线索停留在魏王身上,楚家富有,有了钱,便不愁有人。
二十年前的江湖比起现在昌盛许多,楚家在其中亦是出众,招惹记恨并非难事。只是褚昭想不明白,究竟是谁,会下如此狠手。
楚家灭门,最大的得利者便是朝廷。
几代人累积下来的家业全部充公,国库富裕一时无两,这才有力气发展军备,逐渐伸手到江湖上。
褚昭对朝廷充满了憎恨,却又无可奈何。
他一身黑色夜行衣,悄无声息地来到书房里,没有弄出一点声音。褚昭摸黑翻找了书架上的文书,并未从中找到相关东西。
窗外有灯影略过,褚昭眼疾手快跳上房梁,便看到屋门打开,衣着华丽的男人走进来,点亮灯火之后挥退了下人——正是魏王。
李长泽的警惕心很强,刚一进来,他便察觉到里面东西被人动过。李长泽站的位置离门口很近,他并未继续向前走,只是皱起眉头看着四周,最后放松下来,淡淡道,“哪里来的小贼?搜完东西也不知道放回原处。”
褚昭不禁感叹一声,魏王好气魄。
他知道,此人确定自己还在,才会有此一说。
“还不出来?”李长泽并未慌张,他坐到座位上,气定神闲地整理桌案,这幅样子与苏韶瞧起来有三分相似,现在褚昭可以确定,苏韶定然是魏王的亲近之人。
他从屋檐上翻身下来,轻巧落在魏王面前,随意地拱了拱手,“王爷有礼了。”
李长泽听到他的声音后,手上动作一顿,抬头看去。
褚昭黑布蒙面,遮住了自己的脸庞。他确实从未与这位亲王见过面,可是就算这样,在现身后,李长泽却能毫不犹豫地叫破他的身份,这一点让褚昭觉得心慌。
“褚盟主半夜前来,有何时?”李长泽不像李长治那么年轻,他的面容棱角分明,常年身居高位,带着掌权者的气势,言辞中情绪波动不大,一双眼睛仿佛能看透人的内心,所有的一切结合起来,明明白白地告诉褚昭,这人不是好相处的。
他有点后悔贸然来到府上,只期望魏王也像信王一般,没有恶意。
褚昭摘下脸上的遮挡,笑道,“殿下好眼力。”
魏王伸手敲了敲桌面,在安静的夜里格外清晰。他闭上眼睛,好似对褚昭完全没有防备,“本王知道,你为何事而来。”
褚昭瞳孔骤然收缩,勉强笑了一下,故作镇定地轻松道,“王爷不妨说说看。”
“楚既明,你不信我。”李长泽睁开眼睛,准确无误地对上褚昭的视线。他道,“本王喜欢开门见山,有话不妨直说。你是什么人,本王一清二楚。”
被一语道破真实身份,褚昭慌乱极了。他竭力分析魏王此刻的意图,试图开口做出合理的回复。
李长泽淡漠看着他,“还是年纪太小了……不过,你弟弟比你强。”
褚昭此刻真的无法冷静,魏王抛出的消息对他来说实在太过重要,听到这个词自李长泽口中吐出,褚昭恨不得揪着他的脖子,让他把话全都说清楚,“我弟弟?”
“他还活着?他在哪里?”
魏王慢悠悠说道,“你应当很清楚了吧,用得着本王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