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正季澄阙现在已经彻底无话可说,科学观无疑被悉数辣成渣,甚至对古人的神通起了几分敬畏。她面对还想侃侃而谈一会儿的柳太医,不大客气地直接出声赶人,她真的只想静静。
柳太医倒是好脾气地起身,提起药箱告了辞,只是临走之前,还意味深长地看了季澄阙一眼。
系统出声:“她好像已经能游离凌驾于我们的掌控之外,所以你没法儿知道这些事情。”
还有一句它没说,那就是好像自从顾皎白介入季澄阙的穿梭之后,它和总部对季澄阙的掌控都在削弱。她有更大的空间去发挥自己所能,也活得更加恣意了。
这或许就是顾皎白的本意和目的。
季澄阙知道系统说的是谁,却没有吭声。她罕见有如此安静的时候,不知道在想什么。
搞不好真的在想静静,系统等了一会儿后,只好再次开口:“如果按照刚刚所说,那这天下迟早会合一,顾舟月复国的目标就已经完成。无法抉择的话,你可以随时离开,去下一个世界。”
季澄阙心里忽然颤了颤,这个世界之所以会发生这种情况,是因为她是顾皎白的前世,而之后的世界应该不会再有这样的问题,所以去下一个世界么?
但是,即便知道是同一个人在一直地追逐着她,即便知道下一个世界里那个人还会在那里等着她,但她没办法想着……倘若她真的不在了,这个世界的顾舟月,和柏古藤……该会是怎样的心情,该如何度过接下来的一生。
季澄阙闭了闭眼,低声问:“有没有办法,暂时去一个她们两个都找不到的地方?”
系统明白了她的意思,“可以,现在就走还是再留几天。”
季澄阙看了眼门口珠帘的方向,柏古藤离开时的话仿佛就响在耳边,但她脑中恍过顾舟月的小脸之后,垂眼说:“现在就走吧。”
系统叹了口气,在季澄阙脑中铺开地图,指了个地方。季澄阙没有给柏古藤留下只言片语,片刻后就在房间内消失了身影。
她不知道的是,自己刚刚离开,柏古藤的身影就从窗后缓缓显了出来。她垂着头,沉默了许久之后,一步一步地走到了季澄阙最后逗留的床榻之上,闭眼无声地坐过了一夜。
☆、34.女皇复国十一
一队兵马从沿岸的河堤上飞驰而过, 带起的尘土漫天飞扬。
三年前, 这里还是一片生机盎然的稻田,河岸边有杨柳飘飞,苇丛内的小舟扁扁, 连一望无际的湖水之下,也不时有摸鱼抓虾的半大孩子嘻戏玩闹。
但现在这里安静很久了, 属于顾氏两个遗孤的江山之战已经打了三年,也终于有了要终结的苗头, 而这里有幸,即将作为最后的战场。
这场旷日之战的进程也出乎了大部分人原本的预料,因为无论从哪方面看来, 三年前仓促登上帝位的顾舟月几乎都处于弱势,她并不是兵马完备和能力卓绝的柏古藤的对手。
但是实际上, 两人在进行了长达两年的拉锯战后,顾舟月作为女帝御驾亲征,亲自撕开了南燕凤凰江二十万兵防的口子,举世哗然。
她用的,是季澄阙曾经亲手所教的阵法。
大军全面渡江,对南燕正式展开击溃的那一晚。顾舟月沉默地带着人, 上了雁柏坡最高的雁回峰。
峰顶雾气潮湿,凋敝萧瑟, 并不是什么景色秀美的地方。但这里的山洞——是季澄阙最后解决程鹏飞的地方。从这之后, 顾舟月就失去了那个人一切的踪迹和消息。
无法探查, 不知死活。
即使是柏古藤那边, 也从来没有探得过她的只影片踪。
这个人就这样凭空抹消掉了她所有存在过的痕迹,好像从来没有来过。
如此干净,如此威风。
如今已经成了顾舟月贴身护卫的段明岚俨然跟随,在洞外守了一夜之后,也沉默地奉命,炸封了这处山洞。
两年的时间,顾舟月一直是这样长久的沉默,除了处理政事的时候,其余人鲜少能听她多说上几句话。段辰岳和王雁林那帮旧臣还当她一直都是这种性子,还颇为感慨这样也好,有帝王之风。
却只有段明岚在某些夜深人静的时候会偶尔想起,那晚在季澄阙身边的顾舟月,是怎样的鲜艳灵动。
叹了口气,段明岚收起脑中乱七八糟的杂念,关上了窗户。
明天就是最后的攻城之战了,柏古藤的败局已无挽回的余地。两年前渡江之战胜利后,顾舟月并没有踏过凤凰江,而是回了北都,将近一年的重心逐渐转向了民生和政务。
所以这场彻底四海归一的收官之战,她本来没有必要千里迢迢地亲临,但顾舟月还是第一次违背了太傅的谏言,丢下所有的政务赶了过来。
自三年前收复北都,失去季澄阙的消息之后,顾舟月就在挥兵南下的同时大幅任命了朝臣,并以天子之礼,拜了太傅。
也就是帝师。
彼时系统还调侃季澄阙:“你看,明明是你浇出来的小白菜,却白白便宜了别人。”
在系统那里买了空间,已经住进去的季澄阙摊摊手,“那有什么办法,难道以后就让那帮史官记给后世的史鉴上记载:帝师是抚风林的杀手吗?”
“……”系统想起这段,还是觉得季澄阙搞不好是早有所料,毕竟那个被顾舟月平日里百般表面尊敬的太傅,这会儿已经气得卧床不起了。
无它,不管是从繁忙的政务还是自身地安危来看,顾舟月都不该不听劝谏地亲自来趟这一战的浑水。只是因为倘若南都的城门彻底破了,那里面——可能会有她午夜梦回了三年的人。
系统问空间里的季澄阙:“时间应该差不多了,准备出去吧?”
这处空间存在于虚空,但其内面积并不小,其后还可以一直再扩,季澄阙初始躲进来的时候,里面只有完整的土地和取之不竭的泉水。她这三年又在系统的商城里买了一些种子,盖了房子,种了花园和瓜果蔬菜,还养了两只曾经只能在地球上云撸的大熊猫。
她看似悠闲自在无所事事,也只有限地出去过几次,做了一些事情。但系统清楚,她都是在尽量地刻意躲避,刻意屏蔽外面的一切消息。
她没有帮过任何一方,不管是柏古藤还是顾舟月。
现在听到系统的话,正靠在泉边大石头上吹风的季澄阙抬了下头,面无表情地眯眼看了看不远处高大的青樟林,摸着脖子上的玉抬眼说:“那就走吧。”
系统没有搭话,但空间内白光一闪,季澄阙眼前模糊了一会儿后,就已经凭空出现在了河堤之上。
秋风萧瑟,正午的天上并无半丝天光,卷云低垂,阴沉一片,空气里下着薄雾一般的淅沥细雨。
柏古藤并没有固守城门,而是带领十万兵马悉数出城,列阵于河堤阔野之上,迎接了亲率三十万兵马缓缓到来的顾舟月。
数十万人的战场无声静谧,没有人在这种情况下注意到无声出现在旁侧的一个人,他们的目光已经全部集中于两军阵前,骑马对峙的顾舟月和柏古藤身上。
柏古藤没有开口说话,顾舟月更是越过她,长久地凝视了片刻她身后的南都城后,直接抬起了手。
五万人的弓箭手已经搭箭拉弦,三万骑兵的马蹄高高扬起。就在这个时候,季澄阙忽然凌空跃下,直直落在了两军中间!
两军数十万人同时发出了巨大的哗然声。
顾舟月和柏古藤同时眉心狠狠一缩,两人同时飞身而起,朝季澄阙身边跃了过去。
然而就在她们双双同时碰到人的瞬间,一道凌厉的破空之声凛冽而至,直直射入了“季澄阙”眉心。
顾舟月伸出的手僵住,下一刻,眼前被钉住的季澄阙却已经诡异地化成了粉末,随着轻扬的风转瞬消失,眨眼就飘散在了指尖。
两柄短剑随即落地,发出清脆的叮咣声。
柏古藤恍然后退,这是已经失传了上千年的傀儡术!
真正的季澄阙不知何时已经跃上了数十尺的南都城墙,面无表情地俯瞰着城下,缓缓收起了重弓。
没有人能看到她的神色,只能听到灌加了内力的声音无比清晰,一字一顿地冷冷说:
“出来吧——柳大夫,柳族长。”
一阵扑面而来的死寂之后,一个普通的南燕士兵,缓缓从步兵阵营之中走了出来。他穿着清一色的南燕胄甲,长着再为普通不过的一张面孔,在茫茫人海之中,普通到犹如尘埃。
顾舟月浑身的僵硬好像还没有回暖过来,仍旧远远看着季澄阙的方向,柏古藤却好像已经隐隐猜到了什么,无声沉默地看向了“柳大夫”。
季澄阙仍旧高高站在城楼上,但却看得无比清晰。她打量了片刻柳大夫这张脸,忽然再次挑弓拉弦,一箭射了出去。
从出来至今,一直保持沉默的柳大夫在万人注视下凌空而起,嘴角弯出了一个神秘的笑意,好像并不在意这一箭,反而有些欣赏地看向季澄阙,“你从什么时候,看出不对的?”
季澄阙没有答话,但脑中一瞬间闪过了种种画面。
不对的地方还不够多么?无故消失的枫夫人,难以堪破的蓝月血玉,匪夷所思的分魂之术……
但让季澄阙真正忽然抓住那一线微弱头绪的,是柳大夫那句“我族先祖遥传是远古上神的后裔,彼时还有通天彻地和行走阴阳之能”。
有行走阴阳和通天彻地之族,哪怕湮灭了,也会甘于俯首蝼蚁吗?
所以当时在柳大夫离开前意味深长看那一眼的时候,季澄阙无声地对他用了“镜花水月”。
她听到了这位柳大夫委于人下的不甘,听到了他对枫夫人喜欢而不得的隐忍,听到了他对于族人湮灭的愤恨,听到了他撞破枫夫人和皇后相处时的怨嫉,听到了他百般压抑下的膨胀与野心……
他要让皇后不得善终,他要让顾氏的血脉自相残杀,他要重现先祖的荣耀,他要掌控全世界……
但没有人知道柳大夫到底是个什么东西,季澄阙在这三年中也没有查出他究竟身负多少吊诡异术。但她弄清楚了施加于顾舟月和柏古藤身上的分魂之术,这种术法确实存在与诡秘的上古卷籍中,和无数失传的蛊术巫术一样,真实且分明的存在。
但火不倒燃,水不逆流,已经分出的魂魄从来没有再合一之说。但却可以用另外一种术法,将两股提炼融合,造为傀儡。
这才是这个柳大夫,真正的目的。
费近诡悖心力成为这个世上真正的暗帝,几乎没有丝毫纰漏的一盘大棋。
季澄阙忽然抬眼,再次对着柳大夫一箭射了出去,这次的箭尖,有诡异的花纹攀覆绕折。
柳大夫神色终于变化,双眼阴沉如水,谨慎地闪身躲避开了。但是紧随而至的,季澄阙手中带有同样诡纹的长剑已经刺到了他的面门。
解决一魂两体的办法只有一个——在两股魂魄再次同时被施术人提起之时,杀掉施术人,毁去魂心。
这样她们之间的一切感应和关联都将不复存在,从而完完全全变成单独的两个人。因为这种感应而对她有喜欢情绪的柏古藤,也会彻底地跟这种情绪剥离开来。
而魂心——就是她脖子上的这块玉。
所以三年前,柳大夫才会说那些真假掺半的话——他看到了季澄阙脖子上的玉,想要诱使她离开。
所以真正的机会,只有他提魂造傀儡这一次。
真正的高手过招,没有任何普通人插手的机会。数十万兵马哗然之余,只能在这场突变中旁观,而顾舟月和柏古藤同样无法靠近,她们正是柳大夫今日捏造傀儡的目标。
方圆百米的空地不断飞沙走石,季澄阙和柳大夫正式缠斗了起来,两人都诡气冲天,闪动间身形都绝非这一时代的凡人,宛若鬼魅,一沾即走。
绵密的小雨也逐渐大了起来,还伴随着初秋的暴雨雷鸣声,让一切显得更加诡异起来。季澄阙浑身上下已经遍布伤痕,涌出的血跟雨水混和到一起长流而下,好像斑驳陆离的踏雪寻梅。
受制于柳大夫不断使出的诡异术法,季澄阙不断尝试,却始终无法将手中长剑真正近他分毫。
这样下去,柳大夫的术法总有耗竭力疲之时,但季澄阙在更早就会倒下来。
忽然之间,又是一道贯穿整个背脊的剑伤,季澄阙踉跄了一下,差点儿跪下。顾舟月和柏古藤已经在这一瞬同时动身,直直掠了过来。
她们都是柳大夫亲手所分之魂,与他的术法能够融合亲近。柏古藤毫不犹豫地在第一时间贴身制钳了上去,顾舟月却是犹豫了一下,捞住了已经不能自己站稳的季澄阙。
就这瞬间的功夫,柳大夫和柏古藤互相牵制,已经动指捏起了手决。
季澄阙忽然抬头,来不及说话,柏古藤已经死死钳制着柳大夫飞速退后,用后背当先撞上了季澄阙手中长剑的剑尖,然后从身体的另一端贯穿而出。
柳大夫的剑上一瞬间爬上不可思议的惊恐,随即表情静止在这一瞬,随着漆黑的剑尖刺穿皮肤,刺啦一声,他在几人的眼前瞬间化成了飞灰,被瓢泼下来的暴雨悉数覆灭。
轰隆一声雷鸣,季澄阙握着长剑的手轻轻抖了一下,这把剑正刺在柏古藤心口的位置,一寸都没有偏离。
柏古藤低头轻轻咳了几下,缓缓转过身,周围都是雷鸣般的雨水声,映衬得她的声音分外柔和,她看着季澄阙,随即挪到她的心口,笑了下,“不关你的事,我都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