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来我也不是全然没有私心,我见你与任风行关系极好,他似乎对你另眼相待,所以希望你能帮我一个忙。”
简随想了下,还是问道:“我能知道你们之间到底发生过什么吗?我与任风行是朋友,但也不代表我要违背他的意愿,勉强他去做他本不愿意做的事情。”
尹芳草沉默半天,最后还是解释道:“这件事情……说来就话长了,看任风行那么喜欢你,也许让你知道这件事会有所帮助,这就要从当年的魔神之战开始讲起了。”
简随原本做好了听任风行和尹芳草之间经历过什么类似于他们在白帝城经历的故事,结果没想到尹芳草一开口就是魔神之战。
这个故事起源这么早?
“当年魔神肆虐神州,哀鸿遍野,直到明皇李定洲组织众人反抗才出现了转机,这件事你知晓吗?”
“知道。”简随点点头,寒雨大佬之前都考过他神州历史了。
“当时我的父亲,尹奇人也参与了这场大战。”
看来当年参与这场大战的人,后来全成了一代大佬啊。
“当时他们使计打落了魔神的魔神剑,把魔神逼退到了一个叫做晦暝之间的地方。”
这个地方简随知道,是后来魔宗教徒的聚集地。
“这个晦明之间,据说是曾经诸神之战,众多神明陨落的地方,是一处可以连接时空,甚至不同世界的诡异通道,是生与死的交会之地。那个地方遍布诸神的怨恨和诅咒,充斥着火焰,终日电闪雷鸣,自古以来战死的冤鬼戾气都在那里相互撕咬,哀嚎……于是李定洲决定把这个地方封印起来,让魔神再也出不来。”
简随突然想起了李夜雨的一句话“为了封印魔神,我老爹当时用了一个方法,母亲知道后就吓疯了。”
“……李定洲用了什么方法?”
“他与我的父亲商议,怎么才能封印那个地方,我父亲便说那里是世上咒怨最深之地,要想彻底封印,首先要平息晦暝之间的怨气。”
“怎么平息?”
“……活婴祭。”
简随不可置信地重复了一遍这个词语:“活婴祭……?你的父亲不是医者仁心吗?怎么会提出这种一听就很毒辣的方法?”
尹芳草沉吟半天,最终还是说:“医者要解决最毒辣的伤病,就要去学习最毒辣的手段……所以父亲他会知道,但他当时也劝说过明皇,说也许可以想其他的办法解决……但是明皇却说‘没有时间了’。”
“……”
“活婴祭就是用刚出生的婴儿作为阵眼,把婴儿投入到晦暝之间怨鬼最深重的地方,让婴儿被怨鬼撕咬啃食,以此为媒介,净化晦暝之间的怨气。”
“为什么非得是婴儿不可?”简随不明白,如果李定洲当真有为世人牺牲的精神,他亲自去做了这个阵眼,那简随无话可说,可他用无辜的婴儿去承受,这种行为又该算作什么。
“唉,因为只有婴儿是绝对纯粹的,晦暝之间的怨鬼戾气太重,只要是人,都心存怨气,还没走到阵眼就被冤鬼勾起心中怨气,走火入魔,功亏一篑。所以只能是婴儿……因为婴儿什么也不懂……心中也没有怨气……”尹芳草的声音越来越小。
原来弱小,纯粹,竟也成了错,成了这些婴儿的催命符。
“……成功了?”
“没有,失败了很多次。”尹芳草摇摇头,“晦暝之间的怨鬼太多了,有的婴儿一进去就化作青烟,有的婴儿被冤鬼附身长出了獠牙,有的婴儿被怨气影响身体变得畸形,甚至脸都不知道去了哪里,好像变成长条虫一般……父亲说,那些日子里,晦暝之间到处是婴儿惨烈的啼哭声,他这辈子都忘不了……”
简随越听越感到熟悉,他突然想起风母说过不知道自己父母是谁,来自哪里,生下来就是这个丑样子,当时还有很多和它一样奇形怪状的怪物。
难道说风母……
“当年那些婴儿,因为活婴祭变得畸形的婴儿们后来都去了哪里?!”
“听说和拢簪夫人葬在了一起。”
“拢簪夫人?”知道了活婴祭的事,所以才吓疯了?
“我父亲说,拢簪夫人是一个很温柔的人,她认为就算为了封印魔神的大业,也不能牺牲无辜的弱小,牺牲少数人求得多数人的生存,也许是有道理的,她能够理解明皇的理论却不能接受。她希望自己死后,可以和这些婴儿葬在一起,永远为婴儿们的不幸遭遇赎罪……”
原来葬骨峰不仅是拢簪夫人的墓地,更是遭受活婴祭的那些无辜被折磨异化的婴儿们最后的归宿,只是拢簪夫人大概也没有想到,会有很多婴儿像风母那样彻底异化成了别的怪物……
如果风母不是因缘巧合跟随自己,现在可能已经被看作妖物被人猎杀了吧。
这笔帐,又该怎么去算呢。
只是这件事和任风行有什么关系?
尹芳草:“我虽然没见过拢簪夫人,因父亲时常提起那位夫人,我便知道拢簪夫人曾经和我父亲有过婚约。”
……拢簪夫人的未婚夫是殊医尹奇人,又嫁给了明皇李定洲生下李夜雨,最后又和南极宫宫主古江瑟生下古云生?
尹芳草怪不会也是她所出吧……
这个感情线已经不能用硬核来形容了。
尹芳草可能看出了简随表情的疑惑,于是解释道:“拢簪夫人死后,父亲迎娶了我的母亲,后来才有了我,所以……”
还好,尹芳草不是他们云雨花那一圈人的兄弟。
“只是拢簪夫人死前,拜托我的父亲做了一件事,而这件事——”
“和任风行有关吗?”简随连忙问。
“是。”
“我能问一下活婴祭的婴儿都是从哪里来的吗?”
他实在不相信会有父母愿意把孩子交出去做这样的事。
“有的是父母在战争中身亡了,有的是父母志愿送出来为了世人牺牲的,只是因为不停的失败,最后只好……”
尹芳草半天没有说下去。
简随替他补充:“……去抢了。”
“是。”
“……我想知道,为了封印晦暝之间,有多少婴儿参与了活婴祭?”
“直到最后一个婴儿的时候,是第一千三百四十一个。我的父亲记下了每一个婴儿,所以也知道,最后一个,是第一千三百四十一个。”
“最后一个婴儿……”
为了打败魔神,结束战争,竟然牺牲了一千三百四十一个婴儿,可也因此神州生灵得到了拯救。牺牲少数,拯救多数,李定洲当时做下这个决定时又在想些什么,他是否已决定背负这一切。
还是对他来说,活婴祭只是他的正义事业中一个微不足道的手段而已?
第63章
简随沉思很久, 喃喃道:“是最后的婴儿结束了这一切?”
“是的,他实在是个了不起的人, 请允许我这么称呼一个婴儿, 因为这个婴儿在当时简直创造了奇迹。”尹芳草的笑容里透露出一丝的哀伤, “晦暝之间的怨鬼戾气太重,即使是功力非凡的大能也无法承受, 更别说那些纯粹稚嫩的婴儿,所以将这一千三百四十的婴儿投进去, 也不过是杯水车薪,仅能化解一小部分的怨气。当时大家快要绝望了……觉得做出了这种违背良知天地难容的事情, 收效却甚微, 父亲当时几近崩溃……活婴祭的法阵也快维持不下去了……明皇却说‘再试一次,现在放弃,才是前功尽弃, 更对不起已经牺牲的人’。”
“……于是明皇带来了一个婴儿, 那时的他还没有后代, 所以这个婴儿据说是他们李家唯一的血脉,李定洲是个伟大的人, 他不仅在所有人都跪着的时候勇敢站起来反抗,还带领他的家族冲锋陷阵,永远冲在最前面, 所以他的家族也是所有家族里死伤最惨重的,李家除了他之外……就剩下这个孩子。李定洲亲吻了这个婴儿的额头,将他投入了晦暝之间法阵的正中心, 那个婴儿甫一落地,所有的怨鬼全部围了上去,啃食着婴儿的灵魂,无数的怨气戾气撕咬着婴儿每一寸皮肤,灼热的焰火燃烧着婴儿的筋骨,天空的电闪雷鸣让婴儿恐惧、痛苦到了极点,他大声啼哭着,哀求着……可是不会有人来救他的……他就如之前的一千三百四十的婴儿一样最后渐渐失去哭声……”
简随听得拳头握紧,浑身不自觉的发抖。
“……就在他和之前所有的婴儿一样没有声音的时候,父亲用术法把他带出来交给明皇,明皇却发现这个婴儿竟然还活着!尽管他被巨大的痛苦折磨得不成人形,可这个婴儿居然还顽强的活着,父亲说他是多么的有求生意志,这个婴儿他是那么的想要活下去啊!”
简随感觉自己的牙齿都在发抖:“……后来呢?”
“明皇很高兴,他说‘这一次,天命尽在吾辈’。之后那个婴儿就在烈狱里一直作为阵眼承受着怨鬼的戾气,不知道过去多少天,活婴祭终于完成。婴儿原本还会哭,当他发现并不会有人来救助时,他就不再哭了,不管被怎样折磨,他都没有发出一点声音,活婴祭完成的那一天,晦暝之间的封印也宣告结束,所有人都在狂喜着欢呼大功告成,我的父亲抱起了那个婴儿……”
简随的声音轻得几不可闻:“……他还活着吗?”
“……他还活着,他是多么的坚韧,多么的倔强。”尹芳草双眼通红,眼泪仿佛就快要忍不住流下,“我的父亲发现这本该纯粹得一无所知的孩子眼里居然满布着怨恨和戾气,似乎若有力量,他必定撕碎眼前的一切,他身上带着浓浓的怨气和电光,我的父亲也因此受了伤。”
“他伤了你父亲这样的抗击魔神有功的大功臣,李定洲定然不会放过他吧。”简随淡淡道。
“是,你猜的还真准,明皇发现了这个婴儿满身的戾气,于是就一剑杀了他。‘戾气已入此子骨髓,若长成,必将嗜血好杀,为祸神州。’明皇当时说出了这样的判词。”
简随不是猜得准,而是知道像李定洲这样的人,也许确实是个伟人。勇敢,果断,身先士卒,如果不是有他这样的人领导,抗击魔神的大业不一定会成功,死伤只会变得更多。他这样的人,遵循集体利益高于一切,在最伟大最正确最光荣的目标实现之前,一个婴儿的生死与痛苦是不值一提的。
他要的,是结果。
凭君莫话封侯事,一将功成万骨枯。明皇李定洲的千秋安定伟业,是建立在葬骨峰里累累婴孩尸骨之上的。
“拢簪夫人的要求,是让你的父亲救下这最后的孩子。”
“是。”
简随抬着头,微微吸了一口气。
苍穹是蓝色的,草木是翠绿的,这些时日以来简随亲眼看到这个世界里的大多数人都能过上相对安宁的生活,花都满溢节日的喜悦,人们有闲情逸致去养花赏花,天都在白帝事变前也是修行者心中求学读书的圣地,皇都更是天下商贾往来最密集的城市,就连他的师门北斗灵脉虽偏安东北,师门内部也人才济济,各得其乐。
看起来是多么的和平啊。
也许,这就是李定洲想要的未来,他也确实做到了。
他做到了,所以人们也不会去评判他曾经的手段。
或者说,人们都刻意回避了痛苦。
因为,人们只喜欢快乐,畅爽,甜蜜,厌恶痛苦,就算痛苦是真实的。
“最后的婴儿……就是任风行,是吗?”
“是的。”
“你,或者说,你的父亲,想要任风行做什么呢?”
简随澄澈的目光看向尹芳草,让尹芳草突然有那么一瞬间开始质疑自己。
但尹芳草不能,他为了这件事奔波这么久,一定要达成。
“你知道这是我父亲的要求,不是我的。”
“虽然你表现得好像和任风行颇有渊源,从刚才的故事我就知道了,是因为令尊的事情吧。”
尹芳草沉默一下,收起了之前脸上一团乐呵和气的表情。
“我的父亲快要死了,你不用误会,不是因病或者受伤什么,只是他的寿命尽了。他这一生救人无数,作为大夫,无愧自己的职责,他只希望最后能够安心地离开这个人世……所以,他希望任风行能够亲口原谅他……他才能安心离开。”
简随沉吟一下,最后轻声道:“虽然你方才的言辞将一切推到李定洲的头上,我也相信下决定的人必定的是李定洲,但我有一个问题,亲手运转活婴祭阵法的人……是谁?”
“……”
“……简随,你为什么这么敏锐呢?”
作者有话要说: “凭君莫话封侯事,一将功成万骨枯。”引用自曹松《己亥岁二首》其一
第64章
“在这件事情上, 令尊尹奇人应当是有恩于任风行的,可他却被良知折磨到死前也想图个心安, 我想他在活婴祭里扮演的角色, 应该不是你所说的那样简单。”
“我父亲确实听从明皇的命令, 亲手运转了活婴祭的阵法,亲手送那些婴儿前往阵眼……但在此后的那么多年他都在努力赎罪、补偿, 他为了救人,甚至会在自己身上试药, 我家里有一面墙,墙上都是父亲用自己的精血写下的数字, 写下他救过多少人……一万五千三百零七人……你明白吗?他救过一万多个病人的性命!”
尹芳草的情绪开始激动, 先前和善的气质已经荡然无存,有的只是不解和伤心:“我父亲救过一万个病人!就算他曾经做过错事,成了帮凶, 伤害过一千个婴儿……他已经赎罪了!他后来救的人更多!难道这一万条人命不能补偿之前一千个婴儿的过错吗?如果没有他, 任风行当时也活不下来, 如今他快死了……为什么任风行不能原谅……不能原谅活婴祭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