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咬着牙道:“郁涵,往底下躲躲。”
小知青没躲,反而看着他,“二哥?你这样太累了……”
“往底下躲躲!”顾黎说,这一声几乎是吼出来的,“肯定会有人来救的——你得活着!”
小知青的声音里头带了哭音。他说:“二哥,你放手吧。”
男人没有说话,只有重重的呼吸声在这片空间里回响着。空气好像比之前还要少,胸腔已经开始憋闷,他们都知道,已经不能坚持太久。
这已经是极限了。
“放手吧,”杜云停声线打着颤,“我和二哥在一起,咱们真到了底下,也没什么好怕的。”
顾黎闭了闭眼。他背上满是鲜血,若是杜云停能看清,也许会惊叫出声,男人勉强弯着脊背,几乎能听到背上骨头不堪重负而发出的咔咔响声。
他说:“郁涵……”
杜云停能尝到自己嘴里咸涩的味道。他说:“二哥,我想你过来抱抱我。”
这是他常说的话,却从来没有一次代表着今日这样的含义。
顾黎浑身都在颤抖。
与此同时,杜云停在心中对系统说:【二十八,最后帮我一把。】
【……我想抱着他。】
他动不了腿,而男人只要一松手,上面的重担便会完全垮塌。空间很小,他们却并没有这个时间实现拥抱。
7777顿了顿,电子音有些变了,【那样的话,你得——】
【嗯,】杜云停说,【我不要这两条腿了。】
他说:【二十八,我能赊一把刀么?】
系统这一次沉默了一会儿。它没有立刻拒绝,最终回答:【可以。】
杜云停感激地说:【谢谢。】
他轻声为顾先生倒计时。
“三——”
刀握在了他手里,杜云停摸索着,使劲儿用了力。他没感觉到一点疼痛,像是小系统用什么麻痹了他的神经。
“二——”
杜云停努力伸直胳膊,向着男人的方向吃力地移动了几步。
“一——”
顾黎松了手。
沉重的负担瞬间垮塌了下来,可两人都已经感觉不到了。就这一瞬间,杜云停终于如愿以偿地靠在了顾先生怀里。
男人紧紧地抱住他,把他锁在臂弯中。他们头贴着头靠在一处,好像在做一个美梦。
救援人员最终把废墟刨开后,才找到两人的尸体。他们在废墟里发现了血淋淋的一双腿,没了腿的青年被男人用力抱着,两个人神色都很安详,像是在家里的床上时露出的睡颜。
他们没找到什么亲人,最后收到通知千里迢迢来把这对恋人带回去的是高丽。
高丽已经有身孕了。她嫁给了她大学时的同学,那个同学很疼爱她,跟着她一同奔赴过来,在看见这对尸体时,即使注意到了两人的性别,也没有吭声。
工作人员没把他们分开收殓。他们试过了几次,都没有成功。最终,高丽为他们订做了一口棺材,将两个人一同安放进去。
“你看看,”盖上盖子的那一瞬间,她喃喃,“人走了还用个双人间。”
不知道为什么,说完这一句,她眼泪突然就下来了。她抚着棺材,好像个七八岁的孩子一样颤抖着肩膀,啜泣出声。
她的丈夫揽住她,低声宽慰:“不要为他们难过。”
“我不为他们难过,”高丽勉强摇摇头,“我知道,他们一定很开心的。”
能在一片相对自由的土地上一同走向死亡,这是件幸福的事,也一定是郁涵一直在憧憬的事。
她只是想起了当初的那个吻。在明亮的秋日里头,在玉米地中的吻。她好像见证了什么,却又无法与人说道——就像当年她悄无声息从地里移开,守在远处为他们放风,这一回,她也见证了,不被世俗承认的感情,却一样是足够真挚的。
97年,同性恋者不需要再因为他们喜欢同性这件事而去坐牢了。虽然整体大环境仍旧不容乐观,但这个国家的确在一步步向着开放自由的目标迈进。
高丽看到新闻后,去给两人的坟前上了一炷香。
总有一天,能手牵手走到日光下,大道边。
她是这么想的,也是这么坚信的。
杜云停这回的分比上回高,一共93分。只可惜还完账单,他又是个一穷二白的穷光蛋。
系统算着账,总算扬眉吐气了,【这回比上回强点。】
杜云停心想能不强么,上回可是用了一辈子的和谐膏,这回才用了多少年?
这么算下来,他勉强还算是先把账单给还上了,只是剩余积分着实有点扎眼:2分。
可怜巴巴的。
杜云停:【……总觉得你们的机制就是在坑我。】
【什么叫坑你?】系统冷哼,【和谐膏是我让你用的吗,浪是我让你掀起来的吗?】
都不是!
我拦都拦不住——是你自个儿非要浪来浪去的!
每次说到这,7777都觉得宿主在挑战自己的极限。
杜云停眼巴巴看着现实世界十分钟重回券。
二百五的分值啊……
系统说:【努力攒。】
怎么努力?杜怂怂苦着脸。入不敷出,他感觉自己就像个试图攒钱买房的小白领,每天省吃俭用还没从牙缝里头省出来多少呢,房价可先蹭蹭地涨上去了。
反正不管多久,他都买不起。
……这还能回现实世界吗?
杜云停想,他该不会永远被困在任务世界里头吧?
7777说:【怎么,害怕了?】
它本来想借着这个由头教训下宿主,既然害怕那就老老实实做任务,不要没事就想着些对身心健康不利的事。可杜云停摸摸下巴,居然嘿嘿嘿笑起来,【那也挺好。】
反正有顾先生在,在哪儿都行。
7777:【……】
它的电子眼里写满了恨铁不成钢。
不成器的宿主。
面对着这么个宿主,它语气也好不起来了,【准备准备。】
杜云停懵逼:【准备什么?……卧槽!】
忽然间就是一阵天旋地转,他骤然被传送到了下一次任务世界。这实在是有点太猝不及防了,杜云停有史以来第一回 感受到了强烈的空气冲击,并控制不住地开始干呕。
【卧槽小六子,你故意的吧?】
系统在一边说风凉话,【是宿主自身承受能力太弱。】
【胡说!】杜云停怒道,【我可是顶天立地大男人!】
【……干呕的大男人吗?】
【怎么这么和爸爸说话呢?】杜云停教育,【这还不是因为你在爸爸肚子里?】
7777吃瘪了,一瞬间数据库都有点混乱。
比起不要脸,它离他的宿主,还真的有点差距。
旁边传来一阵敲击声,有关切的男声在阻隔物的另一边响起,“神父,神父?您没事吧?”
杜云停看向那扇门。门隔在他与说话的人之间,上头雕刻着复杂细致、他从没见过的印花。
“是不是我犯下的罪孽脏了您的耳朵?”外头的男人充满自责地说,“我今天来到忏悔室向您忏悔,便是为了向万能的主反思我的罪。我祈求您,祈求您代表主原谅我,豁免我……”
杜云停终于搞明白了。他低头看向自己,黑漆漆的袍子从脖颈一直垂到脚际,严密的很,连一片皮肤也没露出来。他将双手从袖子里探出,发现了手中握着的十字架,兴许是未经过风吹日晒,那皮肤莹润细腻,白的近乎透明。
日光顺着彩色的玻璃窗倾洒下来,照亮教堂内的各个角落。杜云停听着隔壁的人诉说自己的罪,一时生气,竟然动手打了自己的妻子。他对此深感愧疚,求神父为他祷告。
杜云停哪儿会这些?
偏偏这会儿,原世界线还没传进来呢。他沉默了会儿,见对方仍旧怀着期待等他开口,只好干巴巴道:“既然这样,我为你向主祷告几句。”
男人顿时欣喜,接着听神父道:“人生就像一场戏,因为有缘才相聚……”
男人:“???”
杜云停渐渐找着了点感觉,开始声情并茂,“相扶到老不容易,是否更该去珍惜?别人生气我不气,气出病来无人替,我若气死谁如意,况且伤神又费力……”
男人:【……】
7777:【……】
看把你能耐的。你个小机灵鬼,怎么不机灵死你算了呢?
作者有话要说: 杜云停:就算当了神父,我也是教区里最亮(浪)的那个崽!
大写加粗:【本世界架空,宗教虚拟宗教虚拟宗教虚拟,具体教义什么不要代入!】
话说小知青世界应该不算虐吧?两个人一起,即使死了也很幸福。
……应该不会有人打我的吧?
第45章 小神父(一)
也就在此时, 原世界线终于在一瞬间灌注进了杜云停的大脑。他停顿了下,重新开口, 道:“万能的主已聆听到你的忏悔。请回去吧。”
男人却没动,而是微微睁大眼睛,鼻子嗅闻了几下,说:“特里斯神父, 您的气味……”
里头的神父并未理会他这句话,仍旧道:“请回去吧。”
男人把方才一瞬间的诧异收起来, 毕恭毕敬冲着紧闭的门一低头, 随后站起身,步履蹒跚朝着教堂外走去。有着尖尖顶的教堂隐在高大的冷杉之中, 唯有门前开辟出一条石头小径。男人戴上手中的帽子,走进了茂盛的树丛里, 却微微蹙起了眉。
他在那一阵风里,闻到了不属于特里斯神父的气味。
那是一个正当壮年的alpha的气味。
教义说, 主在创造这个世界后创造了人类。他捏出了男人,捏出了女人, 随后, 他觉得应当再赋予他们一些不同, 好让这个世界更加丰富而美妙——
于是他赋予了人类气味。
alpha, beta, omega,气味的划分,使得人类变为了六种性别。特里斯神父就是个彻头彻尾的omega, 一个珍贵而稀少的omega。
村中的人都崇敬这位牧师,虽然他才刚来到村中不久,赢得村民们的崇敬却很容易。只是这崇敬里夹杂着什么,便是这位新牧师所不知晓的了。他们的村并不算大,只有这一座教堂,先前主持的老牧师在这儿生活了四十八年,最终倒在了这片土地上。于是教廷派出了新的牧师,来接替老牧师的工作。
在马车辘辘到来的那一日,村中的居民都出来迎接。老人小孩站在最前面,青年人在后头踮着脚。他们最终瞧见那马车里探出了一双手,扶住了车门。
兴许是由于长时间不见天日,那一双手白的像是透彻的雪,稳稳地捏在边框上,
在场人紧紧地盯着那一双手,在他们目光的簇拥之下,这位新来的牧师终于从车中钻出了身。
“哦!”
人群之中有人轻声惊呼。更多的人张着嘴,连声音也无法发出来了,那芬芳伴随着门打开时洋溢起来的风一同吹拂而出,像是阳光晒过树叶时发出的清香,混杂着暖意。他们只是痴痴地目光跟随着这位过分俊美的新牧师,盯着看他好像用上等金线织出来的金发。它们被用翠绿的丝绸束成一卷,安静地垂在他此刻挺直了的背后。
那颜色与新牧师碧绿的眼睛像极了。当那双眼睛注视着人时,好像含着与神像相同的温和慈爱,仿佛不是他在看着人,而是主借着他的眼,在看这人世间。
特里斯神父,住在教区的人们都说,他是主赐予的孩子。
他甚至连身世也传奇。大主教有一日忽然受到来自主的感应,即使是傍晚也仍旧迈步去了教堂。也就是在那时的教堂门前,他瞧见了一个小小的襁褓。一个弃婴睡在里头,闭着眼睛兀自睡的香甜。
大主教认为这是神迹,便将他收留,带回去抚养。特里斯自幼生活在无数清心寡欲的修士之间,日日夜夜都与神像经文为伴,永远裹在一袭圣洁而庄重的黑袍子里。他的金发从来不曾剪过,作为侍奉主的信物,那金灿灿的发丝好像天赐的神物,一直密密垂到了臀际。
这位年龄不过十九的小神父,在神学的造诣上却不输于任何一位于此道上钻研多年的老神父。甚至有人说,只有他能听到主对人间的低语。
“不然,当初主教怎么会单单从那么多孩子里选中了特里斯神父呢?”说这话的农妇信誓旦旦道,脸上有着无法掩饰的仰慕,“……那么多人!每年想进入神学院的孩子有多少,这么多年,只有这么一个能被主教亲自抚养的!”
主教通常并不会选择alpha或omega成为神父,这两个性别有些特殊,往往更难禁得起人间情爱诱惑,很可能会背信他们的教义。只有这个被他亲手抚养大的omega足以让他放心,在十六岁成年时,他亲自为养子披上了象征神圣的黑袍,给了他写满圣言的经书。这些多少都让特里斯神父显得与众不同。也因此,当村中人发现,这便是那位由大主教亲自抚养成人的小神父后,心中不仅是惊喜,甚至生出了些惶恐。
好在这位特里斯神父脾气温和,心灵与他夺目的容颜一样闪着光。不过几天工夫,村里人已经对他生出了极大的敬仰之心,来教堂做礼拜的人也比往日更加勤快了。
傍晚时分,教堂前的那一口铜钟叮叮地响起。村民放置下了手头的活,都聚集在这一处小教堂里,恭敬地抬头望着他。
神父垂首站在神坛之前。他纤细的身形掩藏在庄重的黑袍之中,只有一小截手腕露了出来。他如往日一般,捧起手中的白蜡烛,率领众人祷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