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要我留下,那你去哪里。”
“自然是去山里,救人。”
“你你这个人,身体病病殃殃的,能到这里来都是靠我救命,现在你要跑去山里头救别人,还想把我甩下”
仲文琢气的脸颊都红了:“你就那么相信自己的判断,相信恭亲王会兵败”
“有没有兵败,你看井重锦不就知道了。”顾言蹊道,“他们会出现在那里,除了兵败晏城,还能有什么原因。”
仲文琢闭嘴了。
他今日对顾言蹊的态度如此反常,自然也有这份原因。
井重锦一行人对自己来越城的缘由忌讳颇深,他根本打听不出来,可敏锐的直觉已经告诉他,顾言蹊说的是真的。
这个人真的可以在深闺大院里,凭借着“蛮族三万大军增兵沉鹿关”这一简单的消息,判断出千里之外牵扯整个大庆帝国的一场战争的失败 这是何等神鬼莫测的智慧
不得不说,他不想留在越城。
他想跟在这个人身边,看看对方接下来又要做什么样的事情 顾言蹊盯着他看了好久,在仲文琢别扭的扭过头去后,忽的恍然大悟。
“你这是害怕我出事”
“胡说、胡说八道”仲文琢恼得转身就走,“你这个人早点死了,我就能早点回到京城,何苦在这里受罪”
“好好好你要去就去我在越城反而轻松”
顾言蹊撑着头看他发丝下通红的耳朵,眨眨眼:“我知道了。”
仲文琢走出大门,赌气的把大门砸的哐哐响,顾言蹊好笑的摇摇头,正要将地图装进行李,只见紧闭的大门又被打开,仲文琢探出个小脑袋。
“你现在求我,我还能勉强答应你一起走。”
“文琢啊,我怎么觉得你好久没叫我夫人了。”顾言蹊憋着笑,逗他,“也好久没叫何正戚大将军了。是不是对我和大将军有什么意见”
“哼,你愿意自己去就自己去,我才不管你”
仲文琢的小脑袋嗖的缩了回去,惹得顾言蹊忍不住大笑起来。
当日下午,顾言蹊便收拾好行李,带着井重锦手下八十多号人,还有程易提供的二十精兵及数套精良装备,离开了越城,进入兴安山脉西侧。
仲文琢硬是没出城送人,躲在城墙上偷偷摸摸的看,直到看不见人影了,才带着满身怨气去找程易要信。
而当他看完那封信,竟是和程易一样满头雾水。
为何要越城卫做这些事
他到底在想些什么
顾言蹊不是漫无目的寻人的。
委托人不会给他自身认知范围外的提示,晏城战败后,蛮族在中原腹地大肆掠夺,致使大庆根基动摇,天子驾崩。
东宫继位后,神武大将军从兴安山脉逃出,带来了恭王战死的消息,并表示要效忠新皇帝。可新皇帝并不相信何正戚,反而逼迫他交出军权。何正戚不从,索性率领边关三十万大军,高举东宫杀弟弑父的大旗,打入京城。
而何正戚逃出兴安山脉之前,神武大将军府的人就已被接走,只有委托人被关在院中束手就擒,后来更是被新皇帝抓到投入大牢,直到死亡。
在这种情况下,顾言蹊只知道恭王打了败仗、恭王死亡、何正戚逃生、何正戚造反这种大而朦胧的消息。
想要找到晏城败军们藏身之所只能靠他自己。
天色渐晚,顾言蹊嚼着干粮,在火堆旁摊开地图,继续查看。
兴安山脉面积虽大,但能容纳晏城败军的地方并不多,他的手指在晏城、兴安山脉、越城中徘徊,忽的眼前一亮。
“就是这里”
漆黑的山林中,人类的呼吸声与火焰燃烧声融为一体,打破了夜晚的寂静。
几个高级将领围在中心的火堆旁,瞪着通红的眼睛。
“殿下,何正戚老早就和东宫交往甚密,这次打晏城也是他的注意,说不定是他背地里搞的鬼他跑的太快了”
“你少说点,他要是逃回沉鹿关,好歹还能保北方不失,若是也跟着我们跑进这深山老林,大庆就完了”
“回沉鹿关又怎样谁知道这老贼是不是还和蛮族勾连”
“够了何将军父子为我大庆守了数十年边疆,怎会背叛如今最紧要的,就是找到容身之所,这两千人必须尽早安顿”
一个年轻的男人声音,众将领寻声看去,顿时闭口不言。
是恭亲王。
恭亲王穆璟今年不过二十二岁,但他自十四岁上战场以来,百战百胜,若不是年龄太轻,或许就要将何正戚的天下第一战神之名夺走了。
但他长得却不如这名声一般凶恶,反而硬挺俊朗,放在京城如林的俊才中也颇为突出。
干脆利落的止住了部下的争执,穆璟大手一挥,在面前的军事地图上点了下去。
“我们去这里,蛮族找不到这里来”
众人低头看去,不由得齐声惊呼。
“虎涧渊”
井重锦凝眉道:“这地方除了专门的猎人,根本不会有其他人涉足,”
顾言蹊笑道:“连你都这样想,格斯尔大单于自然也会如此思考。”
“晏城败军的人数不少,想要长期安顿必须找个地势开阔,有水有住所之处。”
“虎涧渊满足了所有条件,一有必要,我们还能从晏城后方出山,与外界联系,回到沉鹿关。”穆璟继续解释。
他手下的将领一脸迷惑:“那为何不直接越过兴安山脉,到越城来呢”
“你看这里。”穆璟顺着地图上一条细线划下,那条细线成弧状,似是有人用勺子在上面印下一个弯弯曲曲的痕迹一般,“这条路叫裂道。地图上虽不明显,但却是一块相当宽阔的空间,直接将兴安山脉割裂成两半。”
他点了点那被围起来的圆弧状区域:“从晏城跑进兴安山脉,我们只能进入此处,而这条割裂山脉东西的裂道,我们早已探过”
“定有大量蛮族驻扎”
“原来如此,”井重锦惊叹道,“若非先生指点,我是万万想不到这些的。”
“我不过是想的东西较多而已。”顾言蹊摇摇头,打算收拾东西。
“我来吧。”井重锦想要帮忙,手指接触到地图时却忽的反应过来,满脸惊乍,“顾公子,你怎么知道晏城兵败的消息”
顾言蹊轻轻一笑,将地图收起,却并不答话。
“夜深了,快睡吧。”
他还要准备准备,带着晏城那目标庞大的残兵败将冲破蛮族的包围圈。
第5章 国士无双(5)
井重锦牵着马艰难的在山中跋涉,抬头看向前方的顾言蹊。
他不是很能理解对方的想法。
在山林中行军,马匹只会拖累行军速度,可顾言蹊却严令全体将士不准抛下马匹,若非对方总能找到合适的道路前进,此时必然早已人心浮动。
艰难前进七八日,眼前豁然开朗,他们走入了一条平坦小路。
这条路足以令四马并行,其上有怪石嶙峋、落叶遍布,东西两侧绵延不知多远,而南北则是被陡峭的崖壁或是山峰围住。
“这就是裂道”井重锦看到这自然造就的地形,问道。
“不是,”顾言蹊答道,“我们还要往前走。”
多日行军,旁人早就狼狈不堪,只有顾言蹊这个人,莫要说他的衣服,就连他的白马都是一尘未染,站在几十个大老粗中间,显得特别突出。
“我们距离目的地已经不远了。”
果不其然,他们驱马沿着这条路再疾驰三个时辰,便见到了地图上的那条分界线。
裂道最窄的地方也足有五百多米,就算是骑兵也能施展的开,他们来时的那条路好似溪流入海一般,在这里不值一提。
但此处似乎并没有驻扎着蛮族人,众人谨慎的在周围打探一番,带来了这个消息。
“你们留在这里,我一个人去找大将军。”顾言蹊思考片刻,道。
“这怎能行”众人大惊失色。
“并非是我要抛下你们,只是想要救出大将军,你们就不得不留下。”
井重锦不知其意,却见顾言蹊指了指那小路南北两侧的断崖,轻声道。
“我有一策,尔等且附耳过来”
井重锦牵着白马,听着耳旁士卒们惊叹之声,看着顾言蹊的背影消失在对面的丛林里,他忽的发出长长的叹息。
“郎千户,我不如他。”
有士兵听到他模糊的声音凑过来询问,井重锦狠狠拍了对方脑袋,转身吼道:“看什么看顾公子的吩咐听不懂吗干活去”
众人吓得大声回应。
“是”
放弃了马匹,又脱离了大部队,顾言蹊前进的速度更快,两天不到便找到了虎涧渊的所在。
而这般日夜操劳带来的结果,就是短时间的三次发病,这令他眼眶青灰,脸颊苍白,嘴唇发紫,简直像个病痨鬼。
像就像吧,反正死不了。
看着前方宽阔河滩上燃烧的火堆,以及来来往往的士卒,顾言蹊整理了衣着,迈步走了出去。
“什么人”
立刻有士兵警觉的围了上来。
顾言蹊解下腰间长剑扔在地上,高举双手朗声道。
“我乃神武大将军旗下士卒,特奉大将军之命前来解救”
他的唇角忍不住挑起了一丝笑容。
“恭亲王。”
是的,他早就判断好了,恭亲王与何正戚必然没有待在一处 火光映照的洞窟里,将领们正探讨着眼下局势,一个二十多岁的男人坐在他们中央,垂眸细心听着。
忽的,从洞窟外传来士兵的声音。
“殿下,外面来了个援军,自称是神武大将军麾下。”
洞窟里的议事声骤然停止,有心急的武将问道:“何正戚的人来了多少个”
“一个”
洞窟里又是沉默。
文武们脸上方才升起的期望霎时间消失的干干净净,方才问话的那个恨得把手边石杯狠狠砸在地上。
“他娘的,来了一个人管个屁用何正戚那狗贼是故意羞辱我等吗”
“孟将军,暂且坐下。”穆璟开口阻止,他看向周围文武,笑道:“难道诸位就不好奇何将军是如何知晓我们在虎涧渊,又是如何找到这里来的吗。”
孟将军挠挠头:“王爷这话好像有点意思,那就让这人进来”
顾言蹊很快得到进入营地的准许,他站在洞窟的黑暗中,先是朝着洞中躬身一拜。
“草民顾蹊,见过恭亲王”
恭亲王穆璟朗声笑道:“顾公子请进来说话。”
顾言蹊这才继续前行。
只见他一身雪白布衣,身材高挑挺拔,面容儒雅俊美,站在火光中,竟恍若神人。
穆璟愣了一下,他倒不是被美色惊艳,而是自己从没有印象在何正戚身边见过这样的人,不由得心生疑窦。
“你说你是奉何将军之命前来救援,可有凭据”
“因事情紧急,手边又没有纸笔,因此大将军便叫我带上此物验证身份。”
顾言蹊说着从怀中掏出一方墨绿色的印章,由武将交到穆璟手中。
“这是何将军的私印,的确可以证明你的身份。”穆璟确认了印章的身份,“但我还有疑问,何将军既然知道我在这里,为何只派了你一人来此”
顾言蹊轻笑:“因我一人,便可抵得上千军万马”
洞中霎时间充斥着嗤笑声,直到穆璟亲自出手主持局面,方才稍稍停歇。
“你敢一人前来,想来胸中已有计策,何不说来听听。”
“计策是有,但蹊只可告诉殿下一人。”
文武中又传出些许骚动,但很快平息,众人的目光皆是放在了穆璟身上。
穆璟锐利的目光却落在了顾言蹊身上。
顾言蹊毫无畏惧的迎了回去。
片刻之后,对方便做出了判断:“你们先退下,我与顾公子详谈。”
待众文武离开洞窟,顾言蹊立刻走了上去,站在洞中铺开的地图前,指着越城的位置道:“殿下,晏城一战,使得沉鹿关至晏城一带皆被蛮族所占,沉鹿关是万万回不去了。我今日来,便是打算带殿下穿过兴安山脉,前往越城。”
“此处乃是裂道,进山的前几日我已派斥候打探过,蛮族的士兵早已将这一带占领,与晏城相连,将整个兴安山脉包围起来。”
穆璟点上图上弯曲的裂道。
“虎涧渊两千名将士不但没有马匹而且兵器残破,这么多的人穿过兴安山脉,不可行。”
“殿下,草民便是自越城而来。”顾言蹊的视线从地图上移开,落在穆璟身上。
“你孤身一人,自然可以便宜行事。”
“并非如此,殿下,草民身后还有援军并且草民在那周围寻找了半日,也未寻到蛮族身影。”
穆璟认真了起来,他仔细揣摩着地图:“我曾派斥候沿途都探查过,这条路上处处都有蛮族,本以为他们已将整片山围住,眼下看来却不尽然。”
“你说的那里,距离虎涧渊远不远”
顾言蹊摇头:“不过一两日路程。”
“夜长梦多,唯恐生变。”穆璟当机立断,叫来洞外亲卫,“传我命令只留七日干粮,其余全部分给众将士吃了明日一早,我们就离开虎涧渊”
此事已成。
顾言蹊躬身退下,心下大定。
这位恭亲王,行事果断、眼光毒辣,就连未曾谋面的他都能信任,有点意思。
既然找到了对方,他便不会叫穆璟死于此处,等这两千人活着兴安山脉,借着穆璟的权势,他手中也算有了能与何正戚较量的资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