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刻,他才想起来什么似的,困惑道:“听你这样说,你家乡的风物,与中原亦有所不同……你家乡在哪里?”
宿殃笑了。
“我家乡,是一个很奇特的地方。”
他揭开锅盖,用勺推了推聚在一起的饺子,故作神秘道:“比如这灶台,在我家乡,只要转一个按钮,火苗就着起来了,可方便。甚至还有不用点火就能做饭的灶台和锅,是不是很神奇呀?”
听到这样匪夷所思的事,顾非敌竟然没惊讶追问,而是略一思索,笑道:“难怪你会做饺子,却不会点火。”
说完,还不等宿殃再接着讲,他又笑了一声,道:“你家乡的灯,是否也不必用火折子点燃?”
宿殃一愣:“嗯?你怎么知道?”
顾非敌道:“我还记得当年初入小玉楼,你连火折子都不会使。”
宿殃:……
宿殃夸张地叹了口气,道:“我亲爱的师弟哎,你真的信我说的这些?”
顾非敌道:“只要你答,我就信。”
宿殃一时语塞。
他凝望着顾非敌如星辰般明亮的眼眸,没有从中看出一丝玩笑与敷衍。
忽然间,宿殃有一种冲动,想要把这个世界的一切来龙去脉都说出来,告诉顾非敌,然后……
……然后如何呢?
他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回去,就算他能,他也不知道顾非敌能不能被带过去。
一阵滋啦声将宿殃从恍惚中拽出来。
他伸手就去揭锅盖,顾非敌却比他更快一步,将锅盖拎了起来。
满锅泡沫接触到外面的冷空气,渐渐破裂散去。宿殃端起旁边的碗,在锅中加了半碗凉水,沸腾的饺子汤登时静了下去。
还是等冠礼圆满完成,再告诉顾非敌他的来历吧。
宿殃这样想。
虽然宿殃并不经常自己包饺子,但这次做的却意外地成功。面的软硬刚刚好,馅的咸淡也刚刚好,就连个数都刚刚好填饱两人的肚子。
吃到最后,两人分了片面汤。
宿殃问:“怎么样?这个面片是不是比正常的面片好吃?”
顾非敌笑着回答:“我不知道。”
宿殃:“嗯?怎么不知道呢?”
顾非敌道:“下回,你给我做正常的面片尝尝,有对比,我才能知道。”
宿殃这就不满了:“为什么我做?你以前没吃过面吗?”
顾非敌:“你做的,自然与别人做的不同。”
宿殃微愣,一时没听懂。
顾非敌补充:“要你做的面,才好与你做的饺子面片相比。旁人做的不论什么,都不会比你做的好吃。”
这话说得宿殃心里美滋滋的,无比受用。但他偏要摆出一副不屑的样子,撇嘴道:“情话倒是一串一串的……”
顾非敌笑着喝汤,没答话。
这天晚上,两人温了米酒,坐在院中聊天守岁。
除夕的夜空见不到月亮,繁星散落在天穹,显得更加璀璨。
“虽然相识数年,但这还是我们一同过的第一个除夕。”顾非敌道,“当年在小玉楼,我入藏珠阁太早,没同你一起守过岁。如今想来,真是可惜。”
宿殃已经喝得微醺,端着酒杯靠在顾非敌肩上,低声笑道:“有第一个除夕,就会有第二个,将来还会有好多个,有什么可惜的?”
顾非敌看向宿殃,眼底映着星空,仿佛有无数光华流转。
“你自己说出来的话,可不能反悔。”他笑道。
宿殃没回答,笑着搂过顾非敌的脖子,吻在他的唇上。
第116章 重回小玉楼
宿殃与顾非敌在君佑山下的小院过完年初一,便收拾了行囊, 往小玉楼方向赶去。
年前他们就已经收到消息, 顾若海与宿怀竹安排好魔教的事情之后,就一起回了腾云阁。
只是, 宿怀竹自从魔教冬至一战后, 就再也没在人前露面,因此江湖传闻依旧停留在他被武林盟主顾若海一剑穿心、坠落魔教总坛大火中的那一刻。
而传闻中, 顾若海前去魔教助宿怀竹修整,也被说成是腾云阁吞并了魔教势力,企图将腾云阁发展得更加壮大, 长期称霸武林。
“至于剑圣传承, 无疆门放出假消息,说是腾云阁从厄罗鬼帐中取得了副本, 却不愿交给各大世家。”
两人驾马并行, 顾非敌向宿殃解释腾云阁送来的消息:“幸好,罗隐与赤彤商议之后,宣称厄罗已将传承剑谱上交给朝廷,留存于大内禁卫营中。至此, 武林中人才不再怀疑,也不敢觊觎。”
宿殃皱眉道:“那无疆门怎么处理?总不能就这样放过了吧?”
顾非敌道:“他们在中原盘踞已久,消息买卖的利益网遍布各个小世家,很难连根拔除。如今, 他们也知自危, 手脚暂时缩了回去, 我们抓不到可以说服整个武林的把柄,只能暂时装作不愿追究,徐徐图之。明年秋季有武林大会,想必父亲会及时处理好。”
说着,他抬头看向远方被白雪覆盖的山峦。
过了那座山,便是青芜郡的地界,他们距离小玉楼已经不远了。
“我是不是有点太任性了?”
宿殃忽然道:“你在腾云阁长大,从小受到的应该都是那种行侠仗义的教育,估计也是一直被当做腾云阁主培养的。我不喜欢江湖争斗,想回小玉楼隐居,本来是我自己的事。可现在,我却拉着你陪我,让你放弃了很多东西……”
顾非敌笑:“是我自愿陪你,怎能说你任性?分明是我更任性才对。”
宿殃看向顾非敌,道:“你本来可以成为腾云阁的主人,以后说不定还能当武林盟主……和我这个魔教圣子混在一起,将来会不会后悔浪费青春啊?”
顾非敌挑眉看向宿殃,回答:“将来的事,谁知道呢。”
宿殃:“……哎?”
顾非敌:“但如果不与你混在一起,不必等将来,我也知道我定会后悔未曾年少轻狂。”
宿殃满意了。
顾非敌笑道:“你怎的如此爱听甜言蜜语?”
被戳破了心思,宿殃有些讪讪,矢口否认:“什么啊,我只是对你不放心!男人都是大猪蹄子……”
顾非敌被他逗乐,笑了一阵,问:“猪蹄,是什么典故?”
宿殃:……
一天后,两人终于抵达眉珠山。
将马匹托付给附近盟馆之后,宿殃与顾非敌携手入山,向小玉楼的方向行去。
黄昏时分,他们恰巧行至眉珠山半山腰的农舍,顺道拜访一直在这里居住的祁老。
祁老正在收拾白天晒好的药材,见到两位小辈,也没客气,直接指挥他们帮着干活。宿殃和顾非敌与祁老一同将药材收好、切碎、研磨成粉,做完这些,夜已深了。
“时间不早,你们在此处歇一晚,明日清早再动身也不迟。”祁老将药粉收好,亲自给两人取来被褥,道,“就住当年宿宿住过的那间客房便是。”
说着,他又笑了两声,道:“当年,你两人还曾在这里争吵过。那时谁能料到,你们如今竟这般亲密无间。”
顾非敌接过被褥,道:“还要多谢祁老当日教诲,否则……非敌此生,恐怕会错失所爱。”
祁老摆了摆手:“那倒未必。既然有缘,无论你们错过多少次,也终会再次相遇,直至相伴。我那时只是不愿见你因小失大,错生心魔罢了。”
顾非敌:“无论如何,非敌还是十分感谢前辈。”
又与祁老聊了几句,宿殃与顾非敌回屋歇下。
回想起当年在这处农舍的情景,宿殃不免好奇,问:“都说你那时是什么稚虎雏鹰的,为人正派……可你当时看到我晚上练剑,怎么,还曾经想瞒下来,不告诉小玉楼呢?你那时就那么不想让我入选?”
顾非敌垂眸笑了一声,道:“还不是因为你,对我那般言语调戏,让我心生怨怼,一时魔障。那时我还年少,难以压制怒火,就,不想让你与我同入小玉楼。”
宿殃哈哈大笑。
他想了想,抬起一根手指挑了顾非敌的下巴,眉梢一挑,凑上前,端着剧本中魔教圣子的邪魅语气,将当时的台词又念了一遍:“顾少侠是人中龙凤,如果不嫌弃……我可以分一半床铺与你,如何?”
顾非敌双眼微眯,唇角微微一勾,倾身衔住宿殃的唇。
“只分一半床铺,是不是太少了?”他将宿殃抱进怀里,压低嗓音在他耳边道,“不如,将你也分一半给我,如何?”
宿殃一把将人推开,嘟囔:“别在这儿闹,祁老耳朵可灵了……”
顾非敌笑着重新把人扯进怀里,静静抱着。
第二天天色微亮,宿殃与顾非敌就向祁老道别,离开农舍小院,赶往小玉楼。
经过石林迷心阵时,宿殃玩心大起,牵着顾非敌的手,道:“我们不用内力压制阵法,就这样手牵手,按照当初考核的时候重新走一次,看看这石林阵还能不能起作用,怎么样?我偏要看看,要是牵着手不放开,它还能不能窥探每个人的不同心思。”
顾非敌当然不反对,伸手与宿殃十指相扣,一同踏进石林阵中。
两人拉着手走了没几步,转过一处巨石堆砌的转角,就见前路笔直,两侧块块高耸的山石相对而立,竟好似两列仪仗队屹立在侧。
而这条笔直大道的尽头,竟是一座浑然天成的石质拱门,看起来……
……就好像西式婚礼的典礼现场似的。
宿殃:……
宿殃心里一个哆嗦,越发想见见小玉楼楼主、自家师尊,问问她究竟是从哪里冒出来的奇异人士。
顾非敌不知道他的心思,攥着他的手晃了晃,问:“你当年就是如此轻易,在一炷香的时间内走出这迷心阵的?”
“呃,我……”宿殃扯了扯嘴角,道,“我当年不想进小玉楼的,所以,第一次和第二次看到出口的时候,我没往前走,换路了。最后……被这破阵法送到大门口,我才放弃。就算这样,也没到一炷香的时间。”
携手穿过拱门,沿着铁索桥飞掠至小玉楼所在的山峰,宿殃与顾非敌迎面就遇到了徐徐行来的谛聆。
谛聆的模样完全没有变化,依旧一袭白衣,长发飘飘,手中握着一卷书册,肩头停着一只翠绿的小鸟。
她闲庭信步走到两人面前,面带微笑,道:“今早师尊就来信说你们会在清晨抵达,命我来迎接。”
顾非敌与宿殃抱拳施礼,顾非敌又道:“师尊还是和以前一样,料事如神。”
谛聆颔首:“随我来吧,师尊已命人将知春苑重新修整过,你们两人今后的住所就是那里了。”
轻车熟路回到两人曾经一同住过的知春苑。即便是在冬季,庭院之中,花草依旧繁茂。尤其是那一片红梅花树,花朵正开得热闹,在清晨清爽的天色中,显得无比欣欣向荣。
然而,除了花木依旧之外,原本院中的建筑却大不相同。
曾经的知春苑里并没有厨房与浴房,只有两间大屋,正屋当时是谛聆的住所,宿殃与顾非敌一起住在偏房。
现如今,正屋被完全拆除,移了花木过来,而他们曾住过的偏房被改造成了一幢二层小楼。回廊从小楼延伸而出,依靠院墙,连接着小院角落的厨房与浴房——这里俨然变成了一处独立且功能齐全的院落,正适合两人在此常住。
直到走进那幢二层小楼,宿殃与顾非敌才明白这样大动干戈地改造院落是为了什么——这小楼房间的内部装饰,竟大部分是正红与金色,简直……像是间婚房。
宿殃:……
顾非敌:……
宿殃扶额道:“谛聆师姐,这房间,是师尊让人装饰的?”
谛聆浅笑回答:“是师尊吩咐,由璃师姐带着祝师兄、文师兄和杨师姐亲手布置。你们当初在这里进修时,他们或在闭关,或出山游历,不曾与你们多打交道。今后你们在此常住,定有往来,这也是他们的一点心意。”
宿殃与顾非敌对视一眼,低声嘀咕了一句:“搞成这个颜色也太……”
谛聆好奇:“颜色?”
顾非敌忍不住勾了嘴角,道:“没什么,颜色很好。”
谛聆不明所以,只点了点头,道:“你们长途跋涉,今早就在这里休沐便好,衣物已经备在澡房更衣间。待酉时,食堂会为你们准备接风晚宴。”
顾非敌与宿殃一同抱拳:“多谢师姐。”
等到谛聆离开,宿殃终于撑不住,笑得跌倒在顾非敌身上。
“这什么鬼啊!”他大笑道,“如果这颜色也是师尊的吩咐,那我真的想亲眼见见咱们这位师尊……哎,感觉她真的十分想让咱们原地结婚!”
顾非敌笑了一声,问:“你可愿意?”
宿殃一愣:“愿意什么?”
顾非敌道:“与我成婚。”
听到这话,宿殃原本觉得逗趣,扭头就想玩笑几句。
谁知,他刚一转头,就撞进顾非敌一双闪烁着希冀、仿佛有银河坠落其中的眼眸。
喉头一动,宿殃下意识答道:“愿意。”
笑意倏然盈满顾非敌的双眼,似是星云绽放,光华乍现。
他抿了抿嘴唇,伸手取下两人的行囊随意丢在身边椅子里,一把将宿殃拥入怀中。
宿殃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他刚才回答得也太傻气了,简直像是被顾非敌的美色魅惑了的……那个词怎么说来着?对,颜狗。
他略微挣扎了一下,试图补救:“不愿意能怎么办?咱俩都已经什么关系了啊?该做的不该做的都做过了,你这时候才求婚,已经太晚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