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凝清与那胖……萧恒不见了?”
素江仙微微点头,只用食指在唇边一按,示意噤声。白老祖最是护短,宋凝清是他捧在心尖的娃娃,而萧恒除了是他的徒弟,更是百川君交与他的。
如今两个大活人说不见就不见了,如何不让白老祖气急。
渡障身之中拈花佛手中莲花瞬间张开,白老祖脚下一跺,便见那山河堪舆图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展开,以渔翁原为中心,半径万里之内的图样都浮现在这图上。
众人细细看去,只见那山川河流,小溪平原之上,雪白碧绿交织,干干净净毫无魔气。众人不由叹息,果然与魔物不相关呀。
白老祖自己细细看了一遍又一遍,随后将灵力撤回,抽起渡障身,还与招提。
“白掌门莫急,”招提将渡障身收回袖中,柔声道,“我听闻这附近时常有游离秘境,说不定……他们另有机缘也未可知。”
“告辞。”
招提朝白老祖颔首,便带着身后僧众,缓缓退开。
白老祖则点点头,嘴角扬起笑来,拱手朝诸位被惊扰的掌门弟子行礼。
“抱歉,惊扰诸位。”
“哪里哪里,道友之间相帮是应该的。”
众人互相话别,既然魔物已死,他们心头大患一解,自然要回他们的仙宫门派去。
“再这样聚集各大门派相见,怕是要三百年后,同道论法会了吧。”
其中一位掌门朝素江仙话别时,笑道。
素江仙颔首,看人走得差不多了,才走到站在原地的白老祖面前。
“你……”
“我不信。”
白老祖抬起头,看着天上那如流星般散去的诸位同道,与那踏在云端,如履平地的神戒莲峰之人,轻轻摇头。
“贪玩,机缘……其他弟子也许会这样,但凝清绝不会。”
“他守规矩,太守规矩了。”
白老祖传讯于所有在渔翁原的桃花落弟子,吩咐若有不急着回去的,可以找找宋凝清与萧恒的踪迹。
“我也不急着回去。”
阿妙轻声道,在素江仙不赞同的神色下,朝自己的师父与白老祖躬身行礼。
“我去寻凝清。”
阿妙转身离开,往水路便走去。
水边码头上,落雨成诗的宝船正在那缓缓起矛。溪千重靠在软塌之上,静静看着手中的。只是那本《公孙龙子看了将近一个时辰,也没翻动一页。
“梦中逢。”
溪千重叫了一声,便见梦中逢从室外走入,朝溪千重福身。
“少主有何吩咐?”
溪千重将合上,扔到桌上,像是头疼似的,以指尖轻揉着额角。
“传讯于落雨成诗在外的弟子,找一找……宋凝清的下落。”
“是。”
“不,应是何处这两日有什么怪异之处,也一并报与我。”
“是。”
梦中逢再福身,缓缓退了出去。她叫来下人写了近千封信,将信绑缚于灵箭之上。灵箭由下人们一一发出,羽箭破空之声急雨阵阵,待事了之后,梦中逢回到房中复命。
溪千重又在看那本,这次仍是一页未动。
“宋仙师应无大恙。”梦中逢安慰道。
溪千重听了这话,却站起身,绕过屏风走到桌前习字。
“出去吧。”
“是。”
阿妙站在水中,鲛人懂鱼语,他皙白的手指放于水中,便见无数灵鱼纷纷前来,在阿妙身边轻摆鱼尾。
“如此,拜托诸位。”
那些灵鱼来了又散去,顺着水流不知去向何方,阿妙看着这清澈水面倒映着他的面容,不由抬手将那平静的水面打散。
“……尽叫人担心。”
“如此,在外的桃花落弟子,有空的就多留意一些吧。”
白老祖天地传音,无论是在渔翁原的弟子,还是远在万里之外的弟子,都能听到他的吩咐。话说完了,他便召来赤龙,唤来其他弟子一同回去。
“这便对了,你不能一直在外边,你是宋凝清和萧恒的师父,但更是桃花落的掌门。”
素江仙点头,看白老祖坐上赤龙腾空而起后,也才带着自己的弟子,踏上宝船返回桃花落。
“阿妙呢?”白秀问。
“嫁出去的男儿,泼出去的水,不管他了。”素江仙淡淡道。
高空之上,一尾赤龙在云层中快速穿行着。来时这赤龙背上坐得满满当当,走时竟空了一半。白老祖站在龙角之上,听赤龙传音与他。
“你发脾气,发得我都听到了。你不必太过忧心,命枝还在。”
“活到这岁数,到了这修为,”白老祖拍拍赤龙的龙角,“啸离,你当知若我心有所感,必不是好事。”
“别让我发笑了!”赤龙打了个响鼻,“哪个修行一路顺遂?你干脆找个仙丹来,让他们吃了坐地飞升好啦!”
白老祖听了不由发笑:“听着有理。”
话是这么说,白老祖说完后却不在吭声,只静静打坐恢复灵力。
天上鲸海之处,潮生正坐在云边,用长剑钓起一只小鲸鱼。这小鲸鱼很是活泼,也不怕生人,许是觉得这没见过的人类有些可爱,便日日来此用额头撞他。
潮生便用长剑撩着这小鲸鱼的下巴,看它一下翻倒在云海之中,又立时游过来,把这当做游戏。
一片浅粉的桃花瓣随着清风悄悄落到潮生手心里,潮生低头看去,那花瓣便骤然碎裂,从那闪着星光的粉末中传来白老祖之言。
“桃花落弟子,宋凝清,萧恒,昨日于渔翁原失去踪迹。在外的桃花落弟子,若有得闲的,请……去寻一寻。”
潮生听完,将那离散的花粉吹去,手指轻轻摩挲着手中的赤色长剑。
“你昨日突然剑鸣,是知道那与你交手千次的对手,出事了吗?”
长剑剑身微微震动,似是回应。
潮生静坐片刻,便收剑回鞘,他抬脚往那云海之中走去,小鲸鱼又再次游到他脚边,想与他玩耍。
潮生伸手摸摸小鲸鱼滑润的头顶,笑了笑。
“来此一百二十年,也该回家看看了。”
桃花落之中,驻守的弟子们看赤龙回归,惊讶于这事这么快就解决了,卦的弟子便想上前与白老祖问问,却见白老祖并不从赤龙上下来,而是直接回到听道山,返回静室。
“宋师弟与萧师弟丢了,师父心里难受呢。”
知情的弟子把消息一说,众人便齐齐担忧起来。
“……怎么就丢了呢?”
山下弟子们的耳语,白老祖都听得见。他按照惯例坐在雕花窗格前,看着眼前深红浅粉的景色,又转头看着这一片安宁的静室。
他像是能看到一个玉雪可爱的娃娃,手里捧着桂花糕,自己吃一口,想了想又递给白老祖吃一口。
“师父,你也吃哇。”
“徒儿照顾你。”
白老祖便伸手摸摸那娃娃的头顶,笑道。
“凝清真乖。”
没一会静室外便像是传来萧恒中气十足的叫声,他喊着。
“我今天就学会这一剑了!明天师父教我下一剑!对了,我还要吃豆腐脑!”
而再眨眼,静室一片安静,眼前什么也没有。几只云雀担忧地落在窗格上,啾啾叫着,用脑袋顶了一杯茶给白老祖。
“多谢,没事。我徒弟不会就这么死了。”
赤焰魔域之中,宋凝清靠在一块巨石之后,不敢出声。
巨石之前是一群正趴伏在地上四处嗅闻气息的,生得如鬣狗一般,身上长满连串水泡疙瘩的魔物。
宋凝清看着自己衣衫上沾满的魔物鲜血,不由失笑。
他沿着路一直往前走,刚开始平静无波,随后一些小型魔物便渐次出现。好在他手中虽无剑,但术法本事也不差。以灵力击杀了前来袭击的魔物后,捡了他们的刀来使。
但不知是闻到人类的气味,还是因为宋凝清使了灵力,前来袭击的魔物越来越多,体型也越来越大。他浑身沾满了魔物的黑血,似是能稍微遮挡一下气味。
宋凝清转头看去,距离那棵大树,似是还有千里之遥。
宋凝清站起身,在那些鬣狗转头前,迅速滚下一处斜坡,沿着边路悄无声息地潜行。
天意若要他命丧于此……
“则万不敢听命。”
宋凝清弯起唇角,迎难而去。
第四十三章 神恶鬼厌台
宋凝清不太记得自己到底在这平原上游荡了多久。每当他想记时的时候,就会有新的魔物纷拥而上。
胖土豆还缩在乾坤袋里, 它有一次想探头出来, 一出来豆豆眼就对上了一只正对着它流口水, 生着三只头的长蛇。
“叽……喳……”
胖土豆两眼一翻, 重新倒在了乾坤袋里, 并没有看见宋凝清机械般的挥刀,将那魔物斩杀的情景。
一日, 两日,三日,与他又有什么相关?宋凝清只知往前走, 不能回头。若不是夜里偶尔还能与胖土豆说说话,天长日久也许他会以为自己也是一只魔物。
宋凝清抱着已被砍出许多豁口的刀, 靠在两块巨岩之间的夹缝里,嘴里含着一小块乾坤袋中剩下的尾指指甲大小的冰糖。这位置虽不太好,但多少不必担心背后有魔偷袭。
他已许多日不曾梳洗, 面上也蒙了一层晦暗的飞灰, 额头到鼻梁处有其他魔物飞溅的血渍。宋凝清一开始还会擦一擦,但没过一会又会染上新的脏污, 他便也放弃了。
期间宋凝清会不时问着《天机观想, 萧恒如何了。《天机观想则会十分不耐烦地回答, 管好你自己吧!
宋凝清就当做自己得到了对方无恙的答案,继续前进。
“呼……”
宋凝清靠在巨岩上轻轻叹了口气, 打算今日就宿在这里, 明日再走时, 却突然听到铁链贴地拖行之声。
不只是铁链,似乎还有什么重物,顺着他的方向缓缓走来。宋凝清立刻敛息,以极轻极慢的动作轻缓转头,透过那石头的窄小缝隙往外看去。
空旷无人的黑色平原之上,唯有空中赤色的红云与三尊烈日有些色彩。在那视野极差的范围内,宋凝清清晰地看到在平原远处,有一名身披黑斗篷身形类人,手中拿着两条染着铁锈血迹的粗长铁链,铁链拖行于地,铁链之上绑缚着三头蛇、鬣狗、骨鸟等宋凝清见过或没见过的魔物尸体。
那些尸体都还新鲜,身上被撕裂的创口处有鲜血潺潺流出,汇聚于地倾泻而出一条长长的红河。
然而这样的光景之下,往日那些嗜血的魔物应早就将那处围得水泄不通。
平原上仍是十分安静,嗅觉灵敏的鬣狗没有出现,空中时常盘旋的骨鸟,甚至土壤之中会趁隙拖走一些碎肉腐尸的虫子也不见踪影。
随着那黑斗篷越走越近,宋凝清手指紧握刀柄,背脊冷汗潺潺,若是那些魔物不敢出来……便说明这黑斗篷比之前见过的所有魔物都强。
宋凝清抬手轻点左胸,将自己的呼吸与心跳放得极慢,眉眼不动,直到与空中时不时吹过的风声节奏相合,在外看来,那两块岩石之后大约也只放着一块岩石,而没有什么躲藏的魔物。
黑斗篷扯着铁链越走越近,风吹起那斗篷,露出下边如枯枝般干瘦的身体,那单薄的身躯之上,只覆着一层干瘪的皮肉,整张脸都被削掉了,脸上一片整平,辨不清五官。
他就这么往前缓缓拖行,都不知到底他还活着,还是一具会走动的腐尸。
黑斗篷突然在宋凝清所在的岩石前停下脚步,宋凝清强自镇定,便听那铁链之声与脚步声又开始动起来,听起来像是要绕过这岩石,往前走。
宋凝清将长刀攥起,微垂眼睫,在余光瞄到那只干瘦的脚掌正要往前跨出时,正要抬手挥刀!却听空中一声尖利鸟鸣,一只足有千丈如同山峦般的巨大骨鸟从空中俯冲而下,将那黑斗篷用利爪一把抓起!
宋凝清被这疾风一刮,差点没被掀飞,他将长刀狠狠扎入泥土之中,仍被那烈风吹得往后刮行了好几步。
高空之声,巨大的鹰形骨鸟将那黑斗篷一个俯冲扔到地上,再以尖嘴啄击那黑斗篷干瘦的身体,只见那黑斗篷之中有一只枯瘦的手缓缓伸出,一掌便将那来势汹汹足有千钧之重的骨鸟止住!
那枯爪张开,将那长嘴狠狠抠住,白骨上骤然多了数个爪孔!骨鸟惊叫着要腾空而飞,却被那只干瘦的手一把从空中猛然扯到地上!
巨大的撞击声响起,宋凝清难以置信地看着面前的景象。与骨鸟相比身形小如蚂蚁的黑斗篷,对上那锋利如钢刀的白骨,却如撕裂什么柔软的皮肉,动作机械却轻松地,一下一下地将那只如山峦般巨大的骨鸟全数拆解。
哗啦啦如急雨之声,那些碎裂的白骨就此撒了一地,将宋凝清目之所见的平原全数覆盖。
黑斗篷站起身,他盖在头上的斗篷在刚才被撕破了一道口子,露出自己扁平而可怖的面容。他微微侧过头,就发现了刚刚拔刀而起,想要离开的宋凝清。
“呼……啊……啊……”
黑斗篷对着宋凝清发出毫无意义的诡异单音节。
宋凝清额头豆大冷汗顺着脸颊流下,他握着刀,以往斩杀魔物无往不利之刀,如今却不知到底该攻向何处。头?身体?四肢?这黑斗篷……有何空门?
黑斗篷往前走了一步,就如踩在宋凝清心尖,沉甸甸几乎要把那狂跳的心脏立时踩破。
宋凝清却不敢闭眼,只见那黑斗篷缓缓抬起手,这起手式与他刚才将那骨鸟当空扯下的动作相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