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桓勾起唇角:“极好,我等着。”
他大步走了出去,殷牧悠是他的情敌,他的仇人,他的对手,更是……他所艳羡之人。
仅凭一己之力把大周玩得团团转,他那时在曲阳的时候,曾憧憬过这个人。
屋子里又仅剩下殷牧悠一人,他眼睛看不见,四周更是静悄悄的。
殷牧悠躺在床上,仅是刚才情绪激动,就让他差点咳血。
[都跟你说了修身养性。]
[……反正也活不长了,倒不如这样更痛快。]
正当他想得入神时,外面便传来了动静。
“慕太傅,奴给你送吃食来了。”
殷牧悠腾的一下起身:“先放着,多谢你一直帮我传消息出去。”
丫环心虚极了:“没,没事。”
殷牧悠笑得温柔:“这大约是最后一封,能劳烦你吗?”
“最后一封?”丫环很是吃惊。
“嗯。”殷牧悠淡淡的说道,“你竟是李德忠在曲阳故乡的亲人,也是有缘。”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丫环手都抖了起来。
她并未欺骗殷牧悠,她也是铁了心要帮殷牧悠的,只可惜一出去就被人给发现。
是她太笨,没能办好太傅交给她的事。
殷牧悠在一旁写好,让她送出去。
他灰败的眼瞳里倒映出她的脸,丫环越发内疚自责:“诺。”
等她走后,殷牧悠脸上的笑容渐渐收敛。
苏桓,这可是你先欺骗我的。
我放出了鱼饵,也要你上钩才行。
“慕舒风来得蹊跷,我猜……是苏衍的主意,他们该行动了。”
[如果猜错了呢?]
“不可能。”殷牧悠眼神变得幽深,“我从来没有猜错的时候。”
—
苏桓在接到殷牧悠写的那张纸条时,脸色顿时沉了下去。
慕舒风已经来了荣王府,见状不由问了句:“荣王?可是发生了什么事?”
苏桓抿紧了薄唇,将东西递给了慕舒风:“你自己看看,慕家出来的人,果然性子刚烈。”
慕舒风心头生出些不祥的预感,朝纸条上看了过去——
“长欢,你要想办法出去。苏桓爱慕于你,定不会对你做得太过。至于我……苏桓想拿我威胁陛下,我偏不让他如意。”
慕舒风心都抖了几下,兄长这是要……?
慕舒风猛然抬头:“慕今歌不能死!荣王就不担心吗!?”
苏桓起了疑心:“你这么关心他做什么?”
“他可是我们的重要人质!”
听了他的解释,苏桓这才放下心。
“一个瞎子,又病中垂危,能翻出什么波浪来?”话虽这么说,可苏桓一想到这上面的东西,就满是烦闷。
“……其实今日慕某前来,是带了一则消息给荣王。”
“什么?”
“陛下私自出访,来了曲阳。”
苏桓眼瞳一缩,没想到苏衍竟然胆子这么大。
他很快就吩咐慕舒风下去歇着了,因为太过牵挂殷牧悠的事,导致苏桓根本没怎么试探慕舒风和这个消息的准确性。
慕舒风很是着急,又生怕露出马脚来。
然而令他没想到的是,苏桓看上去比他更加烦躁,根本没这心思同他交谈。
等送走了苏桓,慕舒风才深吸了一口气,小心翼翼的完成苏衍交代他的事。
成不成,便看明天夜晚了。
夜晚格外薄凉,乌云遮住了月光。空气里弥漫着散落的梨花香,光线昏暗的夜晚,这种味道格外明显。
苏桓正在屋内,轻抿了一口酒,陷入了沉思之中。
脑子也醉醺醺的,他忽然站起了身,朝着殷牧悠所在的地方走去。
画着姚黄魏紫的屏风内,他听到了两人的对话声。
“太傅,衣服帮你放在此处了。”
“嗯,你先出去。”
“诺。”
殷牧悠又喊住了她:“那张纸条,你可有帮我交给长欢?”
“……有的。”丫环心虚得尾音一颤。
殷牧悠松了口气,朝她笑了笑:“你待在此处到底不安全,我已经告诉长欢,让他有机会一定带你离开曲阳。”
丫环眼眶湿润,瞬间就朝殷牧悠跪下了。
“……怎么了?”殷牧悠虽然看不见,但声音倒是听得到的。
丫环不敢说出口,只朝他拜了又拜。
空气里弥漫着凝重的气息,殷牧悠抿着唇:“你是否有什么难言之隐?”
“太傅大恩,奴没齿难忘。”丫环连忙站起身来,“若是有机会,奴一定帮太傅逃出去。”
“你帮我还不如帮长欢,你忘了,我的眼睛瞎了,就算是逃出去,对你们而言也是个拖累。”
丫环激动极了:“太傅怎会是个拖累!?”
殷牧悠沉默下来,并未与她争辩。
她却哽咽了起来:“只要太傅松口帮荣王,想必荣王一定会礼待太傅的。太傅也不需要受这些罪……”
殷牧悠脸上的笑容渐收:“我曾发誓要护陛下一辈子。”
“那……太傅是讨厌荣王吗?”
“苏桓城府颇深,行事果决。若不是因为长欢和陛下,我和他或许能成为朋友。”
苏桓就站在屏风外听着,殷牧悠说的每一个字都砸在他的心头。
酒劲一下子从胃里冲到了头顶,他不由的睁大了眼。
里面的对话还在继续:“行了,我要沐浴了,你先下去。”
“诺。”
等丫环走出来的时候,看到苏桓的脸时,她直接被吓白了脸。
原以为苏桓会处置她,谁知苏桓的脸上却不自觉的露出了笑容。
丫环:“……”
苏桓看她的眼神,抿紧了唇:“下去。”
他发出了声音,让里面的殷牧悠一下子便察觉。
殷牧悠只穿着单衣,走出了屏风:“荣王好雅兴,这么晚了也能逛到我这里来。”
“太傅怎么不多穿点?”
殷牧悠觉得苏桓的态度很奇怪,他微微蹙眉:“……方才我正要沐浴,荣王便过来了。”
意思是脱到了一半。
苏桓没有兴师问罪,反倒走了过去,打开了殷牧悠手上的锁链。
殷牧悠:“!!!”
“太傅眼睛都看不见了,本王若还锁着太傅,岂不是太不通情理了?”
殷牧悠那双灰败的眼眸朝他望去:“你不怕我逃了?”
“太傅可以试试。”苏桓嘴角缀着微笑,这里固若金汤,他不怕殷牧悠逃。
再说了,方才殷牧悠的话,着实取悦了他。
[主人现在一定在思考,为什么苏桓的态度这么反常?明明主人早就察觉苏桓来了,专门说了那些话给苏桓听。]
殷牧悠皱紧了眉头,他的确是故意的,就是怕纸条的事苏桓不上钩。
苏桓的态度尤为古怪,殷牧悠皱紧了眉头,还没想明白苏桓为什么不发怒。
“你来曲阳不到一个月,本王已经收复了曲阳周围大大小小五座城池。太傅若早点儿想通,也没必要吃这些苦头。”
“不必了。”
昏黄的灯光之下,殷牧悠原本冷硬的脸色也被柔和了许多。屋内白色的蒸汽袅袅而起,他又穿得格外单薄,只留一层单衣。
热气混杂着他身上的酒气,让苏桓的脑子都一阵儿晕眩。
他步步紧逼,朝前走了几步。
眼看他的手就快触碰到殷牧悠了,可一阵天旋地转,殷牧悠便举着瓷片,把他压制到了地上。
“别动!”
水也洒出来许多,里面的花瓣紧紧黏在地板和两人的身上。
尖锐的瓷片被殷牧悠紧紧的握在手中,尖角的地方对准了苏桓的眼眸,只要轻轻一下,就会被刺进去。
“仔细你的命!”
苏桓全身僵硬,殷牧悠握得太用力,他能感受到殷牧悠手上的鲜血滴落到他的脸颊上。
滴答。
鲜血与他的皮肤触碰的那一霎那,仿佛会被烫伤一般。
苏桓直勾勾的望向了殷牧悠,原以为被他拔掉了所有毒牙,他就成了一只无害的小兔子。
然而,殷牧悠就是殷牧悠,他的攻击性也不会为之改变。
苏桓想起了那张纸条上的内容,心更加沉了几分。
死前一搏么?
然而这样的他,却激起了苏桓的兴奋。
他的嘴角拉大,逐渐露出一个笑容来。
他想要的对手,从来都不是屈居人下,而是和他旗鼓相当的男人。
第27章
香炉里燃着清淡的果香,袅袅的烟丝从熏笼中升腾而起。
屋内只剩下一片寂静, 充斥着紧张。
“荣王不会以为, 我眼睛瞎了, 就是个无用之人了?”
苏桓眼神微闪, 藏住了深处的兴奋:“若太傅没瞎,手里的瓷片就不该对准本王的眼睛,而是脖子了。”
殷牧悠还以为苏桓是在激怒自己:“有什么关系?不管是哪里, 我只知道,荣王现在是我手里的人质。”
“人质?”苏桓喃喃的念着这两个字, 随后忍不住笑了出来。
“之前我为人质,而如今我们之间的关系……不是反转过来了吗?”
“本王只是解开了太傅手上的锁链, 可外面那些看管太傅的人并未撤离。荣王府连一只鸟儿都飞不出去, 太傅觉得自己能逃?”
殷牧悠拿着瓷片更凑近了几分:“不, 不是我逃。”
苏桓一瞬间的僵硬,随后又立马放松了下来。
有趣,可真有趣!
他瞬间明白了殷牧悠的意思:“……你布下这个局, 用纸条做引,又故意和那丫环对话, 就是为了让我放了长欢?”
“荣王很聪明。”
苏桓眼底的兴奋越来越深。
没想到他从那么早开始, 就入了对方的局。
“要说城府,本王可比不得太傅。”
“我一个瞎子,就算为自己筹谋,我能逃到哪里去?苏桓,你再怎么冷嘲热讽我都不会在意。而你只需要知道一点, 若是不放走长欢,你就要跟我一样瞎了。”
苏桓眼瞳一缩,殷牧悠的表情倒是风轻云淡,谁能想到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瞎子,会逼迫到他这种田地。
殷牧悠的发丝全都散开了,犹如云丝一样落在地板上,有的甚至落到了他的胸口。若是没有那尤为尖锐的瓷片,两人根本不像是在对持。
“太傅这么压制着本王,本王寸步难行,如何下令?”
殷牧悠皮笑肉不笑:“我也不敢松开,万一荣王反悔了呢?”
苏桓的眼神越来越冷,看来无论对方是什么情况,就算是瞎了、残了,都不能小觑他。
“好,本王答应你。”
殷牧悠松了口气,苏桓已经朝外面大喊:“传本王的命令,让看守君世子的人,全都到此处来。”
“诶?那君世子呢?”
“他若愿意离开,便让他离开。”
护卫还没明白过来,苏桓便呵斥了一声:“还不快去!”
“……诺。”
这个姿势已经保持了许久了,殷牧悠腕力不够,手也哆嗦了几下。这个动作久了,就连苏桓也渗出了几分冷汗,生怕他一个不小心没拿稳,便朝他的眼睛刺过来。
屋内的空气变得越发凝滞,就连呼吸都十分苦难。
时间一点点过去,刚才离开的护卫终于回来了:“主子,已经撤走了所有人。”
“好。”苏桓望向殷牧悠,“太傅这下子满意了?”
殷牧悠正想过河拆桥朝苏桓刺下去的时候,外面的人便推开了门,他们用刀架在了君长欢的脖子上:“慕太傅若是不放人,君世子就要血洒当场了!”
“苏桓,你不守信用!”
苏桓勾起唇角,吐出了一口浊气。
险胜!
若非殷牧悠瞎了,他根本算计不过对方。这么严厉的看管,他都能着了他的道!
“不守信用的究竟是谁?不是正是你吗!?”
殷牧悠紧咬着牙:“我从未说过,只要你放走长欢,我就会放过你的话!”
过河拆桥,他果然想要自己的命。
方才在丫环面前说的那些话,也不见得是真话。
一旦想起他欺骗自己,苏桓心中恶意横生:“一命换一命,慕太傅换吗?”
殷牧悠紧咬着牙关,手上的瓷片怎么也刺不下去了。
苏桓乘机捏住了他的手腕,狠狠一用力,他就支撑不住的松开了手中之物。
苏桓从地上站起身,扔没有放开。
“长欢又扯了你的后腿,若是你没想要救长欢,而是用方才那招讨好我,或许你自己的处境就不会有这么难堪了。”
这话原本是想说给殷牧悠听的,却让君长欢血色尽失,呼吸也絮乱了起来。
苏桓眼底跳动着恶意,他不该用那些话来欺骗他。
天知道……他在听到那些话的时候,心里有多么高兴。
“慕太傅,我说得可有错?”
殷牧悠喉咙腥甜,很快就吐出了一口血来:“不关他的事。”
他此刻尤其虚弱,唇角都沾满了鲜血。和往日那副如孤高之花的模样不一样的是,此刻的他轻而易举的被人缚在怀中。
苏桓明显察觉那边有几道眼神因看他入了迷。
他脸色微沉:“其余人先下去,你和你,留下来即可。”
“诺。”
屋子里又仅剩下他们几人,苏桓松开了手,殷牧悠便差点站不直身体。
君长欢亲眼看到他受此折辱,已是痛彻心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