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位圣女被送入祭坛时,刚过了十三岁的生辰。可她刚一进来,族中便发生了非常严重的内乱。与内乱同时到来的,是几大部落的联手反扑,战事长达数个月,彻底毁了部族的根基。”
“所有人忙于奔命,死的死,伤的伤,被俘的被俘,没有人再来管这位可怜的圣女。”
“你明白那种感觉么,这没有修为、不会武功的女子只能苦苦等在这祭坛当中,等待着或许有人会来将她救出这暗无天日的牢笼。可直到最后,没有人会来。她等待的每一日,都是只不过是在慢慢走向死亡又或者更加痛苦的炼狱。”
沈离眼眸微动,垂在身侧的手悄然收紧。
秦牧之回过头来,恍然惊觉:“抱歉,我忘了……你懂这种感觉,你也曾体会过的,对么?”
“够了。”沈离出言打断他,“直说吧,为何带我来此地,又为何会控制秦公子?”
秦牧之掩口轻笑:“可不是我控制他,是他自愿与我合作。”
“……此人心性极其坚韧,他心中充斥着想要复仇的挣扎与渴望,这正是我想要的躯体。所以,我主动出现在他面前,果不其然,我刚答应替他复仇,他便同意与我合作。”
沈离啧了一声:“所以,你是帮他来杀我的?”
“原本是这样,不过在看见你之后,我改主意了。”秦牧之笑得更加开怀了些,“我没想到,在此地困了这么多年后,竟然有这么多和我胃口的躯体送上门来。”
他说着,缓慢走到沈离身边,稍稍倾身,在沈离耳畔轻声呢喃:“……我想要你。”
“那你就想去吧。”
沈离的声音是从秦牧之后方传来的,他偏头一看,沈离原本站立的地方,只剩下几缕漂浮的尘埃,反射着幽蓝的光线,忽明忽暗。
秦牧之却并不恼,他直起身,淡声道:“我知道你修为高,从你进入此地时,我就知道了。”
“我善识人心,所有进入此地的人,皆在我的掌控之中……你的秘密,自然也尽在掌握。”他话音落下,身形忽地一晃,化作了一名俊美消瘦的青年男子。
男子怀抱一把配剑,朝他浅浅一笑:“你说对么,师尊?”
沈离深吸一口气,声音陡然冷了下来,“变回去。”
“沈云”上前半步,脸上流露出受伤的神色:“为何要我变回去,难道师尊不想见我么?”
沈离偏头不答,“沈云”轻笑道:“看我对你多好,知道你心中惦记着小徒弟,便变作你家小徒弟的模样让你看个尽兴。你与我合作,我能让你天天见到他……不考虑考虑?”
“……你做梦!”
沈离忽然从袖中抽出匕首朝他刺去,后者急退几步躲开,身形一晃又变作另一番模样。
“祁长昭”勉强躲开沈离一击,抬手擒住沈离的手腕:“小皇妃何至于如此动怒,当心气坏了身子。”
沈离面沉如水,唇角忽然缓慢勾起。
“祁长昭”神情一滞,一把匕首从他背后刺入,不偏不倚穿透了心口。
下一秒,沈离的身影出现在他身后。
他抽出匕首,一脚将变回秦牧之模样的蜃魔踹倒在地,鲜血喷涌而出,将白玉石阶染得鲜红:“变得再像人又能如何,低等魔物就是低等魔物,在同样的招数下中计,你能不能稍微有些长进?”
受制于人,可秦牧之脸上并无任何惊惧神色:“你不能杀我。”
“哦?为什么不能?”
秦牧之敛下眼,低声道:“我能看出你的秘密,也能看出别人的。”
“……你难道不想知道,那位霁云道长身上究竟有什么秘密么?”
☆、第2 5章第 25 章
沈离神情迟疑一瞬, 就着还踩在秦牧之胸口的姿势,略微俯下身:“行啊,他有什么秘密, 你告诉我,我饶你一命。”
秦牧之平静地与他对视:“你不相信我的话?”
“我怎么不信你,我这不是让你说么?”沈离歪了歪脑袋, 余光扫向秦牧之胸前的伤痕。
只是这转瞬间的光景, 那伤势便已不再流血,甚至快速愈合了七七八八。
难怪此人如此有恃无恐,他方才根本没伤到这人的本体。
沈离啧了一声, 直起身将人放开:“现在行了吧,说,你想告诉我什么?”
秦牧之站起来,身上的伤痕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快速愈合,只余衣袍被大片鲜血濡湿成暗色,配上白玉石阶上的点点血色,看上去触目惊心。
秦牧之不以为意地拍了拍沾染灰尘的衣摆, 不紧不慢道:“你与那位霁云道长……哦不, 现在应该叫他祁长昭,你们真的很有意思,比我想象的……更加有意思。”
“你这是何意?”
“我从未在一个人身上,感受到这么强烈的矛盾、恐惧、绝望以及癫狂……应该说, 他或许比你更甚。”
沈离皱了皱眉:“你到底想说什么?”
秦牧之没有回答, 他目光紧紧凝视着沈离, 似乎是要从他脸上再读出些什么。
沈离平静地与他对视,片刻后,秦牧之像是又看到某种极有意思的东西,他露出一个玩味的笑意,仿若呢喃般开口:“我忽然有些后悔与你说这些了,因为若我不说,似乎会出现更有意思的结果。”
“……我真的很想亲眼看见,你得知所有真相时候的模样,那时的你会如何呢?”
“那也要看你有没有命活到那时候。”沈离悠悠说着,走到白玉床边,低头凝视那熟睡般的年轻女子。
“……既然你还没想好要不要将事情告诉我,那不妨先听我来说说。”
“远古部族修建这地宫祭坛,以年轻女子献祭尊神,这真是个荒唐又悲哀的故事。可他们献祭的当真是尊神么?你是不是忘了,我与祁长昭是为何而来?”沈离道,“祁长昭查到,这灵脉中镇压了一件法器,可为何我们一路行来,哪怕到了这祭坛中央,依旧连任何法器的影子都没有看见?”
沈离偏头看向秦牧之,轻声道:“法器并非不存在,它早已以另一种形态出现在我们面前,只是我们认不出。对么?”
秦牧之脸色凝下来,没有回答。
沈离见他这反应就知道自己猜对了,他嗤笑一声,平静道:“若我猜的没错,所谓的献祭尊神只是个幌子,他们真实的目的,应该是以年轻女子的精血饲养那件镇压在这祭坛下的法器。我说得对不对,小器灵?”
秦牧之的脸色彻底变了:“你怎么可能看得出——”
“这么快就承认啦?”沈离道,“方才在外面,广阳子说那黑影或许是蜃魔时我就觉得奇怪。虽说这种魔物我先前闻所未闻,但我好歹也修过魔,我与你近距离接触过,你身上根本没有任何魔的气息。况且,你身上有一股十分纯净的灵力波动,我更确认你并不是魔。”
“……可我方才说你是低阶魔物时,你却没有反驳。”
秦牧之正想说什么,却被沈离打断:“别急,我还没说完。”
“有一件事你没骗我,那就是你的确可探知所有进入此地的人的秘密。我与祁长昭进入后,在外围的石洞中看到了有关于此地的石刻文字。你听见了我们的推论,顺水推舟,半真半假的给我讲了一个圣女献祭尊神的故事。可事实上,这里根本没有什么守护尊神,那石刻中所谓的尊神,指的就是你。”
秦牧之敛下眼,冷声道:“你根本没有证据。”
“我的确没有证据,所以……”沈离直起身,右手指尖悄然亮起一道微光,“事情真相究竟如何,还是让这女孩告诉我们吧。”
他话音落下,秦牧之意识到了他想做什么,快速朝他冲过来:“你别碰她!”
可还是晚了一步,沈离抬手在女子眉心轻轻一点,一道暖光没入女子额前,刺眼的光芒顿时笼罩了整个祭坛。
光华散去,一名妙龄女子坐在石阶旁,鲜红的新娘嫁衣穿得一丝不苟,腰间一串银铃随着她晃动双腿叮当作响。她的目光注视着远处的祭坛入口,眼神亮晶晶的,可惜那扇石门始终紧闭着,纹丝未动。
“不会有人来的。”一道男声在寂静中响起,女子被吓了一跳,银铃声骤然停了。
女子畏惧地四下看看,低声问:“谁在说话?”
那声音没有回答她的问题,而是平静道:“外面掀起了战事,你的族人死伤惨重,他们已将此地的洞口封锁,不会再有人进来了。”
“你怎么会知道呀?”
男声停顿一瞬:“……我就是知道。”
沉默在祭坛内蔓延开来,须臾,男声又道:“你自尽吧,反正你都是要死的,再等下去也只有死路一条。”
“不会的。”女子摇摇头,开口时脸上带了几分羞怯,“我告诉你一个秘密,我……我与人有过约定,他会来这里将我救出去,我不会死的。”
男声意味不明地冷哼一声,没有再说什么。
周遭光影变换,不知过去了多久,女子身上的嫁衣已经暗淡下来,可她脸上依旧是如当初一般的明媚活力。
“鬼魂先生,你今天在吗?”女子坐在白玉床边,低声唤道。
虚空中,那个男声再次响起:“……我不叫鬼魂。”
“可你不肯告诉我名字呀。”女子眉眼弯弯,一点也不介意对方的冷淡,“鬼魂先生,好闷啊,我们来聊天吧。”
“你想聊什么?”
“要是有朝一日你能出去,你想做什么?”
那个声音沉默了许久,久到女子还想再问时,他才轻声道:“我们出不去,不必做这种假设。”
女子失落的“哦”了一声,眼眸暗淡下来:“我只是假设嘛……”
男声道:“何苦呢,已经过去这么久,不可能有人来了。你若不肯死,就将与我一样,永生永世困在这里,不得解脱。”
“……到那时你才会明白,能够选择让自己去死,是多大的幸运。”
“可是,死了不就什么都没了吗?”女子蜷缩躺在白玉床上,幽蓝火光映在她侧脸上,显得越发苍白。她低下头,把头埋进阴影里,纤弱的肩膀微不可察地发颤。
半晌,寂静无声的祭坛中,传来一声浅浅的、带着泣音的呢喃:“鬼魂先生,我不想死。让我陪着你吧,至少有我们两人作伴,不会那么寂寞。”
她没有看见,腰间的银铃忽然轻轻颤动一下,一道模糊的白影出现在她身后。
“我让你住手!”
一道强劲的掌风袭来,沈离不得不断开灵力传送,抬手生生接下这一击。
滚滚灵力在祭坛中央荡开,沈离后退半步。那道灵力形成的暖光链条消失,二人眼前的幻象便如浮沙一般,缓慢吹散在黑暗的虚空当中。
哪怕沈离不会读心,也能看出眼前这人如今的心绪震荡。他脸色苍白至极,牙关咬紧,嘴唇却在无意识地轻轻颤抖。
沈离敛下眼,仿佛惋惜般轻叹了一声。
对方没有看到,他的手指不经意地在脖颈间摩挲一下,隐藏在衣领下的金色坠子在他的安抚下停止了颤动。
沈离若无其事问:“为什么不让我看完?怕我看见你的本体?”
听见他这话,面前那人抬起头,嘴角咧开一个狞然笑意:“当然不是,你看见了又能如何?”
“你若想知道,我现在就可以明明白白的告诉你全部真相。”只是这片刻的光景,他已经彻底冷静下来。
他平静地看向沈离,悠悠道:“我本体乃一块上古仙石,被这古老部族所得,炼制打造成了一件名为同心铃的法器。他们将同心铃镇压于此,以邪术取女子精血灌溉,以此养灵。”
“这个地宫建成多少年,我便在此地囚禁了多少年。我沐浴过无数圣女的精血与魂灵,这才修炼至如今地步。”
“此地灵气充裕,可供寻常人不饮不食而活。可惜,在这样一个不见天日的地方,活着,反倒是炼狱。”器灵的目光落在白玉床上的那具尸身上,笑容中带了几许讽刺的意味,“你看,她不就没撑下去么?”
沈离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
方才在幻境中明眸善睐的女子安安静静躺在这白玉床上,纵使面容红润依旧,也再看不见过去鲜活的模样。
此地的灵力可供人不饮不食而活,那这女子又是如何选择走上这一步的呢?
沈离心头犹如压了块巨石,他深吸一口气,淡声道:“无论过往如何,一切都已经过去了。你若愿意,我可以带你离开这里。”
“离开?”器灵笑道,“我当然是会离开的,所以,我这不是把你找来了么?”
“我在此间修炼了数百年,可始终无法离开这地宫半步。但只要我得到你的肉身,莫说是离开此地,我想做什么就能做什么。”
“……怎么样沈仙尊,你愿意帮帮我么?”
沈离摇头叹息:“冥顽不灵。”
“那又如何?”器灵忽然倾身上前,一把仙剑凭空在他手中显形。
器灵长剑一展便朝沈离刺去,利器相击的尖锐响声在祭坛中央激荡开。二人身影交错,沈离手腕翻转,匕首狠刺入秦牧之执剑的小臂,刀锋一抬,利落地划出一道深深的血痕。
器灵只觉手臂一阵剧痛,踉跄退后两步,险些握不住手中的仙剑。
他深吸一口气,缓慢直起身,小臂上那道伤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愈合。
“难缠。”沈离轻轻啧了一声,对方再次挥剑袭来。
沈离侧身躲开对方攻势,且战且退,很快被逼至祭坛角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