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刀后来没有再和元鹭合作,他自己独立出来,开了个镖局,生意也一直很好,傅知玉日渐沉寂下来之后,他反而更加出名了,也再没人把他单纯认作江南王身边的护卫,即使明刀本身更接受自己这个身份。
整片大陆没有像原书那样合并为一国,虽然如今是积麟最为强盛,但是傅燕然在这方面的行为偏保守,没有派兵侵略他国,各国之间也和睦相处了许多日子,就连南疆也越来越外向了,各国之间虽然偶尔有些摩擦,但也都是很快解决了。
娘亲和林岩的事情就这样耗着,傅知玉不去管,但时间一长,他能看得出娘亲还是有些动摇的。
那年七夕,娘亲不声不响地就和林岩出去了。
傅知玉一个人在府内吃了一碗热汤面,又拿了一盘子桂花糖,在亭子里面赏月。
周管家太老了,他前段时间已经告老还乡了,现下换了一个新的管家,也是周管家介绍的,和他很像,事事周全地很。
但也许是周管家年纪大了,记性不大好 ,交代的事情又太多,很多东西他忘记告诉这个新来的管家。
例如,府门前不远处那家看起来生意很好的点心铺子里的东西是不能买的,即使主子确实挺喜欢吃那里面的桂花糖。
之前都没什么,可七夕节江南时兴吃桂花糕桂花糖,那管家买回来了之后,还和傅知玉说起这件事:“那家铺子说,昭王这边买东西,一向都是不需要给钱的,硬塞给他,他也不要。”
管家并不觉得这件事多么难理解,昭王在江南这一带声望极高,傅知玉若是自己去买东西,别说给钱,倒找钱的都有不少。
傅知玉:“……行,我知道了。”
除此之外,他对此再没说什么了。
七夕的月其实没什么好看的,看了这么些年,也没变什么样子,傅知玉看了不久便觉得很无聊,都这个点了,外面还是很热闹,他想了想,找了一个干净的荷包,把桂花糖倒了进去,然后一边走一边咬着,走到外面凑热闹去了。
他在这时候出去,还是很受欢迎,年轻姑娘们嘻嘻笑着,把桃花枝递给他,但是傅知玉不敢接,礼貌地逃避掉了。
接了就要娶她的。
傅知玉只好避着人群走,自己溜达到了河边,有许多人在那里放河灯,他也要了一盏,拿着笔想了想,却想不到自己还有什么愿望还没有实现。
他环顾了一周,只觉得大家都开开心心的。
最终,他的那盏河灯上什么也没写,就这样被他放在水里,随着水流飘走了。
他一个人绕着又走了几圈,天色越来越晚,大家几乎都回去了,最后他又回到自己放河灯的地方,看到一盏河灯慢慢悠悠地从边上飘过,上面也空荡荡的,没有写什么愿望。
如今这河沿上只有两个人了,傅知玉循着花灯的来处看过去,看到谢恪慢吞吞地站了起来。
他的动作太过缓慢,以至于傅知玉看到他的脸的时候,有一种十分不真实的感觉。
傅知玉在这几年几乎没什么变化,但谢恪变化十分大,他头发已经半白,脸也看着苍老许多,他明明比傅知玉也大不了几岁,两个人看着却像是两辈人。
“你,怎么了?”
傅知玉忍不住问了他一句。
“没事,”谢恪道,“这具身体是会老的,我也到了这个年纪了。”
傅知玉轻轻地“哦”了一声,表示自己知道了,两人一起沉默下来,倒是谢恪走了上来。
“一起走走吗?”他说道,“我其实还未看过江南这一段运河。”
傅知玉想了想,没拒绝,点了点头。
谢恪手上提着一盏灯笼,两个人沿着河边慢悠悠地走着,路上已经没什么人了,谢恪一直沉默,倒是傅知玉先开了口。
“我在想,若是没有你,这河也不会这样好修。”
谢恪摇了摇头,道:“我只是帮了一些小忙,主要是傅燕然,还有你。”
若没有傅知玉,谢恪自然不会去管什么河不河的,但是他其实没有理解傅知玉的意思。
傅知玉回想起来,那时候若不是谢恪动手收拾了邓家和钱家,即使他也有方法对付他们,但是必然耗时极长,其中勾心斗角,自不必说。
他那时候生气,肯花心思去做这个,但若是大部分时间都扑在这个上面,他不一定有那么多时间去看江南的卷宗,教训完这两家之后,他大约又会觉得勾心斗角实在没意思,又后退回那样的生活里。
至于其他的,他不会有这么多时间注意到的。
傅知玉觉得自己情绪的转化有偶然也有必然,那时确实有谢恪出现,这是一种好的偶然,不可否认。
这一段河道不长,走到拐角处,就有一面墙挡住了去路,需要倒回去,绕一个大弯子,才能接上前面的路。
“今日就这样吧,”傅知玉道,“往后如果你还想看的话,就自己去看看。”
谢恪低着头,应了一声。
傅知玉便一个人往回走,谢恪跟在后面,手上的灯笼摇摇晃晃,替他照亮了这一段路。
傅知玉没走一会儿就到了家,他站在门前,看着谢恪直愣愣地站在那里看着他。
“你回去吧。”他道。
谢恪没走,他把灯笼放在一边,上前几步,轻轻地抱了他一下。
傅知玉愣住了,一时间也伸手没有推开他。
“知玉,”他听到谢恪在自己耳边对他说,用只有两个人能听见的声音,“我爱你。”
傅知玉没有回答。
谢恪也没有抱很久,他松开了手,又盯着傅知玉,眼神里面都是说不清楚的意味,傅知玉以为他要再说什么,但他只是接着重复地说了一句:“……我爱你。”
傅知玉低着头,轻轻地“嗯”了一声,然后说:“我知道了。”
这大概不能算是一个回应。
“谢谢你。”
傅知玉又补充了一句,除此之外,他不知道还能对他说什么了。
谢恪放开了手,他似乎因为这句话想清楚了什么,对着他笑了笑,然后看着傅知玉走进府内,在府门前站了许久,才离开了。
傅知玉自那之后,再也没有见过他。
他也再也没有收到来自主神的消息,他有的时候想起那些事情,会有些说不清楚的感觉。
傅知玉在这个世界呆的时间比他想象的要短一些,他有的时候看着镜子,也分不清自己多少岁,更说不出身体有什么衰老的迹象,他以为自己会像妖怪一样长长久久地活下去,但实际上又不是的。
直到他看见所有珍视的人离开,留在这个世界的愿望也没有那么强烈了。
但脱离的时候还是没有预料,有一天早上,他觉得疲惫,一转身的时候,便感觉不一样了。
他感觉自己正在渐渐地往上飘,眼前是刺眼的一片白光,等到白光散去,他眼睛还未看清楚,先听到声音了。
是主神空间的声音,这里是主脑所在地,经常会有“滴滴滴”的提示声音,还有类似机械的低沉的轰鸣声。
“你终于回来了,”傅知玉又听到主神的声音,“知玉,我等你很久了。”
第九十三章
傅知玉捂着眼睛, 只觉得被这突如其来的光刺地生疼, 他慢慢地揉了许久, 才看清楚眼前的一切。
果然是主神空间。
“……我怎么又回到这里来了?”他环顾四周, 又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脚, 喃喃自语道, “发生了什么?”
“你本来就应该在这里,”主神说道, 他平时对于其他扮演者和系统都严厉, 但对着傅知玉却柔和许多,“知玉,你跟我来, 我有话对你说。”
傅知玉只能跟着他走, 他的脑子也渐渐恢复了清明, 走在这空间的路上, 觉得即熟悉又陌生, 过了一会儿,又忍不住问它:“那, 名留青史那个世界怎么样了?”
“你和谢恪脱离了那个世界之后,就回归正常了,”主神道,“它早该回归正常, 只是耽误了一段时间。”
傅知玉知道, 那本来就是一个已经被完成的任务世界, 若不是谢恪把它重启, 它就应该回到它应有的轨道上,接下去的自由的不受控制的发展。
“当然,还是有些变化,”主神道,“你对那个世界的改变与原书不同,也许那个世界会有新的发展,不过,这些都小问题了。”
傅知玉想起来,之前主神形容那个世界是个定时-炸-弹,他忍不住地多问了一句:“它对系统稳定性也不是个威胁了吗?”
“早就不是了,”主神的声音没有一丝波澜,“别急,跟我来,我会与你解释的。”
傅知玉听了这句,多少放心一点,他低着头一边想着,不免觉得有些怅然,但他心里也知道,所有事情都应该有个句点。
他们最后走到主脑在的那个小房间,主神停了下来,然后让他坐好,突然问了他一句:“你对这个世界,有什么认知吗?”
认知?
傅知玉对这整个扮演世界的认知都来自于主神和谢恪,其余的,他都不太了解。
“你觉得这个世界的最顶层是什么?”主神觉得他似乎不好回答,又换了一个问题。
傅知玉思考了一下,然后迟疑道:“你?”
主神笑了一下。
“不是的,知玉,你要知道,虽然这一个个世界都是由一本本小说构成的,但是它发展到这种程度,已经不能用真实和虚假来界别了,甚至说,我们与产出这些书的本源世界都没有高低之分,即使我们一开始是它的派生物,但是时间一长,很多事情都不一样了,”主神道,“这个世界之外,是世界意识在运行这一切,但是世界意识高于我们太多。我与那些系统,还有扮演者,还有世界里面许许多多的人,其实都是一样的,我们没有上下之分,更没有谁比谁高贵,我们对世界意识来说,是蚂蚁,是工蜂,我不过也是它的雇佣工而已,我们甚至无法直接与世界意识沟通,因为处于两个层面,我有的时候与世界意识沟通,很困难,而且也是只言片语,这只言片语也多是指令,并不多做解释。”
主神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会儿,然后接着说道:“世界意识这段时间传过来的信息,大多都是有关于你的。”
“关于我?”
“是的,”主神又问他,“知玉,你觉得你只是一个没办法删掉的数据吗?”
傅知玉很坦然地点了点头,他之前在系统空间的时候也努力想找找原因,但是也没有头绪,对于这种没办法努力的东西,他就不再想了,只看现实情况如何。
“我原来以为也是,但后来发现不是的,这一点,还是世界意识提醒我的。”
主神回想起自己经历的事情,只觉得自己脑子里的运行程序都要卡顿了。
它其实一直都深知自己高级雇佣工的身份,虽然“主神”这个名字叫着好听,但实际上,它只是承担了管理职责,甚至有的时候只是传声筒,实际的权力不算很大,否则也不可能长期为扮演者困扰,只能依靠一个一个的补丁对付他们,若是它真的主导一切,哪里需要这么麻烦。
按理来说,主神是离世界意识最近的,除了有一刻,那是谢恪作为最高的扮演者拿到权限的时候,那个时候是他离世界意识最近。
因为他的权限不是主神给的,是世界意识直接赋予他的。
但是,那件事之后,奇怪的事情就接踵而来。
先是出了一个删不掉的傅知玉,主神把这个异常的信息传到世界意识的时候,那边没有任何反应,也没有要解决的意思,于是傅知玉这件事就拖成这样,一直没有办法。
傅知玉这边就算了,反正他也挺乖的,在空间里呆着就呆着了,平时给点资料看看就好了,很好管还很听话。
但是谢恪那边就不是这样,拿了权限之后和疯了一样,到处闹事,主神虽然因为他而焦头烂额,但是处理的时候,同时也发现哪里不对了。
谢恪的权限是不全的,是打了折扣的,否则他根本不需要折腾这么多,按照主神的了解,他那个权限本来就可以直接重启世界的,但是他没有,因为他根本做不到,反而费尽心思折腾了一大圈。
……世界意识在搞什么?
等到谢恪如愿以偿把世界重启之后,主神才收到来自世界意识的回复。
这次的回复比以前的都长,好像要把之前的沉默都补回来。
这对世界意识来说,也是很长的一个故事。
它其实很久之前就发现,现在扮演者的工作机制存在一定的问题。
这是一个由书构成的世界,蓝本完全由源世界的人创作,扮演世界一开始的时候自然按部就班地按照原书走,原书的剧情走完了之后,这些世界便归入自由世界,任由其发展,但走原书剧情的时候,偶尔会产生意外,这个时候便出现了扮演者,用来弥补世界的失误。
以前,这个机制一直没有出现什么问题,但是世界意识看久了之后,就发现,书的世界在改变,这个改变不是一个两个人偏移了剧情,而是整体发生了变化。
书中世界的人不再像一开始一样,是扁平化的纸片人,他们变得越来越有自己的个性,越来越有自己的想法,越来越像一个真的人,甚至与源世界的人也没有什么区别了。
这没什么不好理解的,小说本来就是现实世界的投射,每一本小说都或多或少地有现实世界的影子,里面的角色也是,但不是每一个角色作者都会花费心力,更不是每本小说都是完美的小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