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启负责内监的人员调遣,却一直未能尽忠职守,雍亲王受人谋害,他难辞其咎,”顾问行背过双手,瞥了赵启一眼,“从今儿起,革了他敬事房副总管的职务,杖责四十,在慎刑司服役抵罪!”
“顾公公,顾公公,”赵启挣脱开侍卫的束缚,手脚并用地爬到顾问行脚边,“顾公公,属下是冤枉的啊,属下根本不知道小远子与歹人勾结。属下是一时疏忽,属下知错了,求顾公公饶命……”
顾问行退后一步,不着痕迹地躲开赵启扒上来的双手,“宫里的规矩你该比我清楚,这个时候来求咱家还有什么用?好好地入慎刑司服役去吧,你做的好了,说不准哪一天被哪位主子想起,还能救你出来。”
“顾公公!”赵启征愣地瞪大双眼,随即想起什么似的道,“这不公平,凭什么苏培盛他们能从轻处罚,将功补过?属下只是局外人,从未近过王爷的身,更没胆子谋害王爷,求顾公公秉公处理,求顾公公看在属下为敬事房卖命多年的份上,顾公公……”
“行啦,闹得这么难看,当心冲撞贵人,”顾问行冲聂得意使了个眼色,转身带着下属飘然远去。
“顾公公好走,”聂得意一把捂住赵启的嘴,眼见着顾问行走远了,才敛去了嘴角的笑意,回身吩咐道,“把他们带进去!”
赵启兀自挣扎不休,与苏伟擦肩而过时,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聂得意在赵启耳边轻笑一声道,“赵副总管还是老实些吧,您进了这个门,有些道理就该明白了。谁让犯过的是个小太监呢,若有主子追究起来,总得有个人担下责任不是?”
赵启双眼突出,看着聂得意的眼神带着无尽的恐惧与愤恨。聂得意摇了摇头,替赵启推开了一扇木门,“赵副总管好走吧,明眼的人都看得出来,你的根基没有那位苏公公扎实啊。”
苏伟被单独带进了一间囚室,房间倒还干净,只中间摆着一张长凳,角落里还有方桌和木椅。
两个面色白净的小太监,各执了一根杖子,冲苏伟笑笑道,“苏公公请吧,咱们不会太用力的,早些受过早些休息,等明早宫门开了,您就能自己走回去了。”
苏伟抿了抿唇,被两个年纪这么小的太监看管着,他都不好意思找人走后门了,踌躇了半晌后干脆头一蒙趴到了长椅上,反正就三十个板子嘛,又不是没挨过。
“苏公公忍着些啊,小的来了,”左边略胖的小太监高高举起了廷杖,还煞有介事地吐了两口唾沫。
苏伟眼睛一闭,张嘴就嚎,结果半晌海豚音后,屁股上嘛感觉都没有,疑惑地转过头,只见焦进朝眯着眼睛靠在门口,嘴角两侧都快扯到耳朵边了。
此时,雍亲王府
诗玥和钮祜禄氏终是带着钱氏回了前院,钱氏向太医们讲了家乡时疫的症状,竟都一一符合了。
“原来你是湖北崇阳人士,崇阳确实发过时疫,”周院判捋了捋短须点头道,“那不知你的家乡是如何治疗这种病症的?”
钱氏轻轻一俯身道,“回大人的话,这种病的难处就在于病人会不断生出新疹子,而疹子中的脓水会使病人发热抽搐,还容易把病症传染给他人。家里的老人为了救治亲人,冒着被传染的危险,将病者身上的疹子一一挑破,挤出脓水,再敷以散毒清热的药粉。没想到,最后竟真的奏效了,病人不再生出新疹,也不再高热和抽搐。”
“竟是这样!”在场的大夫纷纷恍然,“我们只注意了内里的医治,却疏忽了外生的病根……”
言及此,周院判却蹙了蹙眉道,“只是王爷身上疱疹繁多,而这脓水又极易传染,一一挑破挤出怕是难度很大啊。”
年氏闻言立时冷下脸色,转头盯着周院判道,“王爷命在垂危,周院判却在担心自己的安危。怎么,王爷的命还没有周院判的尊贵吗?”
“卑职不敢,”周院判慌忙俯身,“卑职只是怕这病再有扩散,毕竟这位姑娘所说之法是否奏效还犹未可知,若是病症不受控制,在京城引起慌乱,怕会威胁宫中贵人们的安全。”
年氏冷冷一哼,别过头道,“周院判真是尽忠职守,这么大的盆子扣下来,我一个王府侧妃竟是不敢接了。”
“请侧妃恕罪,”周院判拱了拱手,“卑职一定想出个稳妥的方法治好王爷的病。”
“等你们想出来要到猴年马月啊?”钮祜禄氏握着椅子的扶手,脸色发白,“如今医治的办法都已经摆到眼前了,你们还推三阻四的,真当我们雍亲王府好欺负吗?”
“请小主息怒,”另一位太医见状也上前道,“卑职们也是迫不得已,王爷的病情无法好转,卑职们同样无法向皇上交差。请小主们再宽限两天,卑职们一定竭尽全力治好王爷的病。”
“你们——”钮祜禄氏瞪圆了眼睛,刚要发怒,却被诗玥按下。
诗玥转头看向钱氏道,“你既是包衣,那府里有没有你的家人?有没有曾得过这种病,或医治过这种病的同乡人?”
钱氏抿了抿唇,低下头道,“不瞒小主,奴婢就曾经得过这种病,是奴婢的额娘帮奴婢挑破疱疹。只不过,奴婢的额娘早早就去世了。”
诗玥微微点了点头,轻叹了口气。
周院判却双眼一亮,看向钱氏道,“这种病跟天花极其相似,得过一次就应该不会再得了。你既然看令堂挑过疱疹,心中也当是有数的,不如就由你帮衬着我们为王爷医治吧。”
钮祜禄氏与诗玥对视了一眼,又齐齐看向年氏,年氏略一思忖,心道不好再拖,便直接对钱氏道,“若能治好王爷,就是大功一件,届时你想要什么,雍亲王府都会满足你。”
“奴婢不敢,”钱氏福了福身,脸庞却微微发红,“只是——”
“你有什么为难之处,直说即可,”钮祜禄氏从旁道。
钱氏半咬嘴唇,踌躇了片刻道,“王爷的疱疹不知生在身子的什么地方,奴婢怕有唐突。”
年氏略一征愣,随即恍然,这女子虽是王府的包衣奴才,但总还能嫁人成亲的,若让她为王爷挑了满身的疱疹,日后找人怕就难了……
“你不用担心,”年氏向后靠了靠,“你救了王爷,咱们自会安排你的前程,必不叫你明珠暗投,惨淡一生。”
“多谢侧妃,”钱氏又一俯身,没有再行推拒。
月上中天,慎刑司
苏伟捧着茶碗,与焦进朝坐在方桌两侧。
“你倒好骗,”焦进朝看着气鼓鼓的苏公公笑着道,“有我在,怎么可能让你这么简单就挨了板子呢?再说那两个小太监,一个比一个面嫩,慎刑司执杖的人可都是孔武有力的。”
苏伟切了一声,灌下一大口茶给自己压压惊,“这些日子乱七八糟的事儿太多,我脑子里已经一团浆糊了。本来还想着,挨了三十板子,回去能清醒清醒呢。”
“你也别太拼了,”焦进朝蹙了蹙眉,“我看你的脸色比外面守门的都差。”
苏伟叹了口气,把茶碗放到桌上,一手撑住下巴,满面愁容,“主子的病反反复复的一直不见好,宗人府又跟着捣乱,最后竟拉个不相关的小太监结案。我是眼睁睁地看着一张大网罩下来,却什么办法都没有。”
“咱们是做奴才的,哪有那些通天的本事啊,”焦进朝拍了拍苏伟的肩膀,“依我看当今圣上对雍亲王的看重不是一般二般的,若是雍亲王能熬过这次,未必不是因祸得福啊。”
“他一定能熬过去的,”苏伟猛地窜起来,却忽听一声尖叫,像砂纸划过玻璃板,在深夜的宫中尤为刺耳,“这是什么声音?”
苏伟立起了耳朵,焦进朝却习以为常地拉他坐下,“这里是慎刑司,这种声音再正常不过了。”
“不会是我们府上的人吧?”苏伟抻着脖子往外瞅,“他们都挨打了吗?”
“你放心吧,”焦进朝弯了弯唇角,“不只兄弟给你安排了,顾总管的意思也是做个样子就得了,顺天府、宗人府都结案了,敬事房这边有个顶罪的就够了。”
“顶罪的,赵启吗?”苏伟眨了眨眼睛,他还真是“慧眼识珠”啊。
“总比你们府上的人好吧,”焦进朝又给苏伟倒了碗茶,“万岁爷因着雍亲王的病生了好多天的气了,敬事房这边总得有个交代。”
“那,赵启会怎么样?”苏伟试探地道。
焦进朝端起茶碗,慢慢饮了一口,没有回答,转而想起什么似的道,“对了,有件事儿我得问问你。”
“你说吧,”苏伟抻了个懒腰。
焦进朝放下茶碗,“八爷府那个乌喇那拉氏格格跟你们王府有没有关系?”
“什么意思?”苏伟愣了愣,“那个格格是我们王妃的侄女,不过跟我们王府的关系不算太好。”
“那就八成是了,”焦进朝深吸了口气,“这种后院争风吃醋的事儿本来很难引人注意,不过,我的属下有一个与八爷府的小宫女相熟,从她那儿听说了乌喇那拉氏忽然失宠的事儿。让我格外在意的是,她失宠的时间与你们王府出事的时间很近,而且那个乌喇那拉氏在失宠后,多次派人打听雍亲王的病况。”
第264章 分崩离析
康熙四十五年
八月初三深夜,雍亲王府
“辛苦钱姑娘了,”周院判冲跪在脚榻上的钱氏拱了拱手,“我们已经备好了药桶,只等王爷身上的脓水尽数挤出,便可入浴。以药蒸的法子为王爷散去余毒,也能更稳妥些。”
“大人放心,王爷身上的疱疹并不算多,很快就可以结束了,”钱氏微微低头道。
周院判点了点头,转身让人将木桶抬进屋内,寝殿中一时水气袅袅。
钱氏并未受影响,她的手很巧,一手捏着金针,一手按着棉帕,只额鬓沁出些汗珠,脸庞微微发红。
四阿哥在混沌中浮浮沉沉,睁开眼睛时,对眼前的情景还有些迷糊,征愣了半晌才沙哑着嗓子道,“你是谁?”
钱氏一时惊愕,手上略一停顿,冲四阿哥躬下身子道,“奴婢钱氏,因在家乡时偶然得知此种时疫的医治方法,特禀明了几位小主,来协助太医为王爷治病的。”
四阿哥闭了闭眼,只觉得身上还是虚弱的很,蓄力了半天,才又开口道,“苏培盛呢?”
“奴婢不知,”钱氏低下头,“王爷好好休息吧,太医大人为王爷备了药浴,一会儿可得费些体力呢。”
四阿哥抿了抿唇,却也实在支撑不住了,便又闭上眼睛沉入黑暗之中。
时至三更,傅鼐等人将四阿哥抬进了药桶里,钱氏侯在一旁,看着四阿哥精壮的身子慢慢地渗出汗液。
外厅中,年氏、钮祜禄氏、诗玥坐在堂下,神色都颇为紧张。
“也不知这个法子管不管用,”钮祜禄氏转着手上的帕子,“会不会对王爷的身体造成什么害处啊?”
“别胡思乱想了,”诗玥拍拍钮祜禄氏的胳膊,“丁芪他们也都研究了,说这个法子可行。再说,依王爷的病情,总比一直拖着强。”
“那倒也是,”钮祜禄氏勉强地镇定了些许,转而冲年氏道,“也是咱们王爷命好,这个钱氏莫名其妙地就冒出来了。否则,只依靠太医院那些废物,咱们王爷还真不知什么时候能康复呢?”
年氏抿了抿唇,眸色微微发暗,沉吟了片刻转头吩咐凌兮道,“你派人去查查那个钱氏的底细,看她说的都是不是实话?”
“是,奴婢这就去,”凌兮福了福身,领命而去。
钮祜禄氏看着凌兮走出门口,转头道,“侧妃是怀疑那个钱氏来路不明?”
“来路不明还是小事儿,”年氏端起茶碗轻抿了一口,“我是怕她跟谋害王爷的人有所勾结。”
诗玥闻言担心地望向内室,“有傅鼐他们守在外头,王爷不会有事儿吧,那个周院判一口一个维护大局,咱们也不能冒冒然地进去。”
“有那么多双眼睛看着呢,”年氏放下茶碗,“若真是想害死王爷,何必还多此一举,城西的那些病人不是都不治而亡了吗?这个钱氏若真是有些人故意安排进来的,必然别有所图。不过眼下,我们顺水推舟,让她治好王爷才是紧要。”
皇宫
苏伟好不容易熬到了天亮,连忙蹦跳着吵醒一个院子的人,准备直接杀到宫门口去,却在半路被人截住了。
“毓庆宫小初子见过苏公公,”微胖的小太监冲苏伟拱了拱手。
苏伟眨了眨眼睛,又眨了眨眼睛,再三确认了这个小初子不是自己认识的那个小初子,才压下满心的异样回礼道,“不知可是太子有所吩咐?”
胖小初子点了点头,把苏伟拉到一旁,“殿下让我口述给您听,您记好了。”
“哦,好,”苏伟连连点头,把耳朵凑到小初子嘴巴旁边。
胖小初子像背剧本一样地背诵道,“顺天府抓到的匠人在兵部任职时与尚未升任兵部尚书的萧永藻相识,后由萧永藻推荐给纳兰揆叙,这名匠人曾数次暗中出入八爷府的后院,与一名叫绣香的丫头来往密切。四弟只须顺藤摸瓜,便可查出真凶。而今,四弟身染重疾,二哥甚为心痛,指使此事之人居心叵测,还望四弟洞清时事,不与二哥离心。待此间事了,二哥定与四弟携手,使那为非作歹之人付出代价!”
苏伟一时愕然,在原地征愣了良久,猛地一拍胖小初子的肩膀道,“好兄弟,你记性真好,等回头我们王爷康复了,兄弟再来请你喝酒!”说完也不等小初子反应,便一挥手带着一堆刚从慎刑司出来的手下呼啦啦地往宫门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