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起了青海发回的奏折,四阿哥却不怎么奇怪。
“罗卜藏丹津对西藏虎视眈眈,对清廷又多加防范,胤禵带着大军驻扎西宁,一定受了罗卜藏丹津很多掣肘。”
“如今,眼见着四川有了第二支进藏的队伍,若是再被罗卜藏丹津牵制着,他这个大将军的总指挥权就要一分为二了。与其受制于人,不如壮士断腕。”
四阿哥想到胤禵的决断,言谈间似乎还有点欣赏,“罗卜藏丹津得以入藏,自然喜不自胜。可是,他马上就会发现,胤禵坐镇青海,等于掐住了他的咽喉。他要是图谋不轨,自己的老巢顷刻之间就要拱手他人了。”
“唯一的缺憾,就是胤禵不能自己带兵了。但是,他居中调度,仍是独一无二的大将军。我估摸着,皇阿玛不日就会让他转移到青海西南,以便同时指挥两路人马。”
“若是如此,那咱们和年羹尧的一番筹谋,不是就白费了吗?”隆科多有些担心。
四阿哥摇了摇头,“到底是太远了,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年羹尧那边未必肯听胤禵的。但是,胤禵能在这个关头下此决定,皇阿玛一定也是老怀欣慰了。”
傍晚,西配院
因着万岁爷移去了畅春园,雍亲王也决定带家眷去圆明园居住。既方便随时应召,也正好夏天避暑。
西配院的各个院子都忙着收拾东西,李氏这儿也热闹的很。
“主子,您看这两箱笼衣裳是去年的,咱们是带着还是不带?”
“带着吧,到圆明园赏人用也使得。”
“是,”喜儿让人搬了箱笼出去。
李氏转身往屋子里走,却见西边廊下,呆呆站着两个人。
“妹妹这是怎么了?东西收拾好了吗?”
李氏问的正是一直住在她院里的郭氏。
说起来,郭氏进府已有三年了,可连王爷的身都没近过。府里人大多时候,都忘了西配院里还有这么一位主子不是主子,奴才不是奴才的人。
郭氏缓过神来,连忙冲李氏福了福身,只是人好像还愣愣的。
“你放心吧,我问过福晋了,去圆明园有你的份儿,到时候咱们还住在一起就是了。”
“多谢侧福晋,”郭氏深深一礼。
李氏笑着进屋去了,郭氏的脸色立时又暗沉了下来。
“小姐……”侍女立夏伺候在旁,也知道郭氏在烦恼什么。
“王爷最近越来越得皇上看重,府里府外,流言如沸。”郭氏满脸愁容,“若是王爷真有一日荣登大宝,那我该怎么办呢?”
“小姐,”立夏扶住郭氏的手臂,“说到底,王府这几年也没亏待过咱们。这不,去圆明园不是也带着您了吗?至于王爷,就是不近女色,咱们也没办法不是?”
“别的人都无所谓,这西配院的女人,饶是一个个见不到王爷,但也都有名有位。无论王爷去哪里,总有她们的容身之处。可我呢,没名没分,连身子都……”
“到时,只怕会被随便一指,就打发了。”
“不会的,小姐!”立夏连忙安慰道,“您在王府都已经三年了。”
“是啊,三年了……”
郭氏眼眶发红,“一个在王府呆了三年,却没被王爷碰过的女人。就是回归本家,怕都要被打发去尼姑庵了。”
“小姐……”立夏一时也不知该如何劝说了。
当初,她们和沈佳氏一起被德妃娘娘安排给了雍亲王,那个沈佳氏自己作死,倒是累得她们,进不得进,出不得出。
“小姐,实在不行,”立夏压低了嗓音,“咱们还是求求德妃娘娘吧。这两年,您身居府中,跟永和宫也断了联系。可是,王爷一直不怜惜您,咱们总不能坐以待毙啊。”
“王爷与德妃娘娘的关系并不好,上次王爷被圈禁,德妃娘娘的行径怕是彻底惹恼王爷了。”
郭氏紧皱眉心,“我若是与永和宫私下往来,一旦被发现,下场只怕会更惨。”
“小姐,这也是没办法的办法了,”立夏轻声道。
郭氏抿紧了唇角,向上望着东小院的方向,“让我再想想,再想想……”
第485章 萨满祭祀
康熙五十年
六月十八,雍亲王府
入夜时分, 王府内十分安静。白日里, 后府的主子们都启程前往圆明园了。
四阿哥与苏伟本来也要一同去,但临时有事耽搁了下来。
府内暗房中, 一个大汗淋漓的人被倒挂在烧着的火炭之上,哀嚎之声不绝于耳。
“王爷, 他该吐的应该都吐出来了。”
恩绰走出暗房, 向坐在门外椅子上的四阿哥禀报道。
“这人名叫阿林保,曾是安亲王府的家奴,通州行刺一事, 他是受八福晋指派,目的只有一个,置苏公公于死地。”
四阿哥手上的茶碗“哐啷”一声落在小桌上, 恩绰下意识的后腿半步, 又赶忙垂下了头。
“阿林保在通州侥幸逃脱,回到京城才知道行刺并没有成功, 他害怕八福晋会杀人灭口, 所以没敢回去复命,自己躲了起来。”
“八福晋,胤禩……”
四阿哥向后靠到椅背上, 双目轻阖, 落在扶手上的指节则慢慢攥出了白筋!
入夜,东小院
苏伟并不知道四阿哥抓到了通州的刺客,只当他是朝上有事, 也没等人回来,早早就睡下了。
四阿哥轻手轻脚地进了屋子,皱眉看着紧靠床边的冰山,深知这人贪凉的紧,完全不考虑身体。
“张保!”
“王爷,”张保也踮着脚进了四阿哥的卧房。
“把冰块挪远点儿。”
“是,”张保招呼库魁,两人挪开了一缸子的冰。
四阿哥换了寝衣,坐到床边,企图把床上的人挪到里面去。
苏伟皱着眉扭了两下,睁开了眼,“我不睡里面,我要挨着冰块儿……”
“这才六月里,哪有那么热?”四阿哥没法子,自己进了床内。
“你这背上的伤才好,本就伤了元气,不能这么贪凉。 ”
“我又不是姑娘家……”
苏伟嘟囔着把一只腿扔到被子外面,“今年的天气热的太早,这几天又憋着雨,闷死人了。你们这年代又没有空调……”
苏大公公嘴里时常冒出让人听不懂的词儿,四阿哥也不在意,拿起床头的白玉柄扇子,给苏伟轻轻扇着。
苏伟被小风吹着,身上的燥热慢慢退了,懒懒地躺了会一会儿,半睁开眼问道,“朝里是出了什么事儿了?都解决了吗?咱们什么时候去圆明园?”
“没什么大事儿,咱们明天就走,”四阿哥一手撑着头,眼望着窗外,“皇阿玛身体不好,众皇子们都该伴驾才是。本王要去,别人更要去!”
翌日,圆明园
用过早膳,李氏便带着郭氏,绕着后湖开始逛园子。
如今初夏已至,一场新雨后,天气也格外清爽。
“这在府里待久了啊,真是容易闷出毛病来。好在王爷体恤咱们,王府修的再好,也比不上这园子里住的舒坦啊。”
“姐姐说的是,”郭氏浅浅一笑,“咱们王府的圆明园本来建得就别致。”
“嗨,咱们王爷还是简省了不少,要说起园子,”李氏扣着团扇,往郭氏耳边道,“你是没去过畅春园呢,什么叫天家富贵?我也只去过两次,那真真是四季如春,犹胜江南啊。”
“妾身哪有姐姐这么好的福气?能来圆明园,都是祖上积下的福祉了。”郭氏满脸谦卑。
“妹妹何至如此?咱们的福气可不止眼下这些呢,”李氏笑笑,轻扇着团扇继续往前走了。
郭氏眼中的愁绪一闪而过,很快又跟上了李氏的脚步。
两人走过水榭,去了金鱼池,又逛了牡丹亭,等走到菜圃时,郭氏着意留意了一下。
“这里有什么好看的?”
李氏却是不大喜欢这个地方,“除了那几树杏花不错,剩下的都是王爷没事儿种来玩的。”
“这里的稻苗真的都是王爷亲自种的吗?”郭氏貌似无意地问了一句。
“应该是吧,”李氏没怎么在意地答道,“王爷爱琢磨那些庄稼地里的事,听说万岁爷也喜欢,每年有新稻子下来,王爷还都往宫里送些呢。”
“万岁爷跟王爷,也是体恤百姓辛苦吧,”郭氏走到李氏身边,又回头看了一眼菜圃。
这里的侍卫并不多,只有一些替王爷打理田地的小厮在。
六月末,
天气渐热,康熙爷的身体却一直不大好。
太医们除了日复一日的开方子,似乎也想不出什么有用的方法来。
还是佟佳贵妃,偶然提了一句,说不如请个萨满师父来。宫里也很久没有办大型的萨满祭祀了。
康熙爷病了太久,多少有些死马当活马医的心态,遂同意了贵妃的意见,将萨满祭礼交给了雍亲王。
雍亲王请了萨满教最有名望的老祭祀,遍邀宗亲权贵,在畅春园西花园举办祭礼。
六月二十八,畅春园
八爷府的马车到了畅春园大门前,小太监们赶紧上来接。
八阿哥,八福晋先后下了马车。
八阿哥脸色还有些苍白,八福晋有些不放心地扶住了他,慢慢向园子里走。
“其实,爷何必跑这一趟呢?您上个折子,让妾身代您来就是了。”
“哼,四哥用给皇阿玛祈福做枪头,爷怎么能不来?再说,最近刘槐的新法子管用了些,爷的病有一阵没犯过了,出来一趟也不打紧的。”
“爷福泽深厚,这病迟早会好的,”八福晋想起八阿哥最近身体的好转,嘴角也不由得弯了弯,“那老祭祀要是真有点本事,回头妾身也请他到咱们府里去跳跳神,说不定真能把爷的病气祛除了。”
午时一刻,祭祀开始,萨满教的祭礼也很繁复,尤其雍亲王要求一切尽善尽美,每一个流程都进行的很慢。
傍晚时分,这一场祭祀终于到了尾声。
西花园的一处空地上,架起了几乎两人高的木柴。
老祭祀穿戴完毕,手拿铜铃飘带,站到了高高的柴堆旁。
雍亲王从座位上起身,走到了脸色越发惨白的八贝勒身边。
“胤禩,祭祀需要两名皇子,代替皇阿玛行拜礼,你与我一同上前吧。”
胤禩瞳孔微扩,他转头看向那堆架起的木柴,当老祭司开始跳动,这堆木柴就会燃起熊熊大火!
“四哥,八哥身体一向不好,还是让弟弟代劳吧。”一旁的胤禟见状,立马站起来道。
“你的生辰八字不和,”四阿哥清清淡淡的拒绝了,又低头看向胤禩,“我让祭司测算过了,只有我与胤禩最合适。”
“四哥,八爷的身体还未好转,他真的难当此重任,”八福晋也顾不得礼仪了,径自站起来道。
四阿哥的目光落到八福晋身上,像是一把浸了毒的匕首,微微冒着寒光。
八福晋有些瑟缩地向后退了半步,八阿哥一把抓住八福晋的手,硬是撑着站了起来,挡住了四阿哥的视线,“为了皇阿玛的身体,胤禩自当领受。”
“八哥!”
八阿哥挥手,打断了胤禟和胤誐的话。
四阿哥嘴角微弯,带着八阿哥一路来到了那堆木柴的近前。
手鼓被敲响,老祭祀踩着鼓点,开始舞动。
祖先从打猎到出征,血溅三尺,踏歌而舞,壮烈异常。
“忽”地一声,火苗应声而起。
八阿哥的呼吸猛地止住,几乎是下意识的,他想转身就跑,可手腕却被人牢牢抓住!
火苗一窜三尺高,八阿哥的胸口开始剧烈起伏。
四阿哥却死死按住他,不让他动弹分毫。火光带来的灼热,将两人的脸颊都烘的极烫。
众人从外圈看去,只能看到两位皇子,笔直地跪在火堆前,为万岁爷祈福。
“让我走,让我走!”
八阿哥企图挣开四阿哥的手,却一点力气也使不出来。
他只觉得铺天盖地的热浪席卷而来,将他的口鼻都死死掩住。京郊那一晚的噩梦,正在他的眼前重演。
“你想走?走哪儿去?”四阿哥似乎一点也不觉得热,饶是额头上的汗珠已经顺着脸庞滑到了下巴。
“你怕吗?你也知道怕!”
“你到底,你到底想干什么?”
八阿哥已经快要看不清东西了,巨大的热量带走了太多的水分。他的脑袋里又开始有人在窃窃私语,好不容易逃脱的顽疾,再一次被唤醒了。
“你不知道我想干什么吗?你应该猜得出啊?”四阿哥笑得很得意。
“我今天突然发现,你也不是完全没有心的。你也会担心一个人,也会想去保护一个人啊。”
八阿哥强撑着精神,顺着四阿哥的视线,看向了人群中尤为焦急的那个人。
“不,不是她干的!”
八阿哥攥住了抓着他手腕的那只手,“是我指使她的,我就是要杀了苏培盛!杀了他,你痛苦,我就高兴了……”
“是吗?”眼前的人双眼眯起,却突然笑了。
八阿哥胸如擂鼓,他忍着耳中的巨大轰鸣,想要去抓住四阿哥的领子,想要告诉他,自己才是他的敌人,不关别人的事……
可是,一阵阵黑暗在此时蒙上了八阿哥的眼睛,原本的一切都慢慢跌入黑暗里。
“放水!”
四阿哥还在瞪着软倒在他身前的八阿哥,心里只觉得犹不解恨,却没注意不知什么时候老祭祀的舞蹈已经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