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英子刚处理好手里的差事,见到自家师父出门,连忙跟了上来。
“刚看到怡亲王带了好多账本呢,这么晚进宫,也不知道有什么急事。”
苏伟脚步缓了缓,又深深地叹了口气。
“师父,你怎么了?”
苏伟心里像压了块大石头,只喘不过气来,“你说,十四爷的性子要是能学学怡亲王多好?”
小英子一愣,“十四爷是十四爷,十三爷是十三爷。虽说性子不同,但各有各的好处嘛。”
“好处?唉……”
苏伟沉闷地垂下头,“再多的好处,用不对地方也白搭啊。”
“师父,你平白想这些做什么?”
苏伟没有回答,突然停下了脚步,“我刚想起来,让商队带来的药还得交给怡亲王呢。你替我去趟膳房吧,挑几道好消化的点心送到养心殿去。”
“哦,”小英子应了,目送着苏伟离开。
养心殿
张起麟又给东暖阁掌了两盏灯,怡亲王站在灯下,看着那份军报。
“皇兄是怀疑,胤禵擅离职守,是打算回京寻衅?”
雍正爷没有回答,怡亲王心里却也明了了。
“但是,从木鲁乌苏回京,走陕西才是最快的。这中途突然转去了四川,胤禵又不是不知道,年羹尧是皇兄的亲信,又在四川经营多年,他一入蜀,年羹尧即刻就会发觉的。”
“只怕,”怡亲王斟酌了一下,开口道,“胤禵是真的一时冲动,出了青海,便后悔了吧。”
“哼,后悔?”雍正爷冷笑一声,“他会知道什么是后悔?”
“胤禵行事是冲动一些,但也不是没脑子的。他跟八哥他们,彼此利用,彼此防备,早些年许还有些真心,如今也就剩下些利益相关了。眼下皇兄已经登基,八哥身在京城,都不能撼动您分毫。胤禵就算回来,手底下那几个人又能成什么事儿呢?”
“所以,臣弟估摸着,胤禵许是被人挑唆,一时激愤,待头脑冷静下来,就也想明白了。”
怡亲王的分析在情在理,也颇合乎十四阿哥的脾性。
“兴许是吧……”
雍正爷看起来似乎没那么生气了,但是一转眼,声音又冰冷了起来,“就算如此,朕也不能冒那个险!”
…… ……
后殿
苏伟赶着给怡亲王送药,这次就没走养心门,而是直接从如意门,穿过西围房,径直进的后殿。
养心殿向外一共三道门,平时只有遵义门开着,如意门或吉祥门都在后殿一侧,只有每天夜里侍卫换防时会开一次。
但是,苏大公公不同,他怀里揣着三道门的钥匙,平时爱走哪里走哪里。
后殿把守的侍卫,见到进来的是苏公公,也不会过问什么。
怡亲王的旧疾,一直未能痊愈,刘槐一时半会又找不到,苏伟便也托着各处的商队,搜罗各种药方回来。
这次是从云南找到的金疮膏,据说拔疮祛毒疗效甚好。
从屉子里找到那个小盒子,盒子里的圆钵装着黑色的膏体,透着浓浓的药味儿。
“希望能管用啊,”苏大公公默念了两句,拿着盒子往前头去了。
东暖阁外
张起麟见苏培盛来了,打了个手势,跑去解手了。
苏伟往暖阁门旁凑了凑,内里的声音断断续续地传了出来。
“还好,怡亲王还没走……”
“既是如此,皇兄的担心也不无道理,胤禵他……”
怡亲王的声音有些轻颤,苏伟本来没打算偷听,但屋里提到了十四阿哥,他就不由自主地站住了脚。
“若果真如此,胤禵又一惯是个有野心的,难保他不会有别的心思啊。”
苏伟皱了皱眉,他想不明白,怡亲王为什么会如此说。
“那,皇兄打算怎么办?”
“他擅离职守,又不肯听从皇令的话,就怪不得朕了……”
苏伟一下捏紧了手里的木头盒子,连封边的桐油都抠下来一块儿。
张起麟急急忙忙跑回来时,东暖阁外已经没有人了。
暖阁内,胤祥在软榻边来来回回地走了几圈。
“皇阿玛若真留有那样一份遗诏,会交给胤禵吗?胤禵野心如此昭然,皇阿玛并无意动摇皇兄的江山啊。”
“若是无意,又怎会留下遗诏?”
连日来的打击,终于让一直隐忍的雍正爷,濒临了爆发的边缘。
“皇阿玛话说的漂亮,可事却处处做绝了。遗诏上到底写了什么,梁九功一字不肯漏。可若真像他说的那样,这份遗诏要对朕形成威慑,要么内容直指朕的皇位,要么就是给了一个能威胁到朕地位的人!否则,就算要朕赐死苏培盛,朕也大可阳奉阴违,普天之下,谁又能耐朕如何?”
“皇兄……”
胤祥胸中动荡,想出言劝说,却心知不会有用的。
“臣弟,臣弟……还是想请皇兄三思……”
“你不必说了!”雍正爷直接打断了怡亲王的话。
“这些话,朕听得够了,厌烦得很!”
怡亲王垂下头,跪到暖阁中央。
“你回去吧,”雍正爷几步走到书案前,户部银库的账本还摆在案上,“告诉户部那帮狼崽子,一个个吃的脑满肠肥了吧?他们的好日子到头了!当初怎么吞下去的,如今就得怎么给朕吐出来!吐不出来,朕就让人挖了他们的肚子,拧了他们的脑袋,拿他们的命去给朕补这个窟窿!”
“是!”怡亲王一头叩在地上,费力地爬起来,躬身退出了门。
入夜,后殿
宽大的龙床上,睡着两个各怀心思的人。
苏伟瞪着黑漆漆的床帐顶子,心头压着一块儿沉甸甸的大石头。
雍正爷侧着身子,却也同样没闭上眼睛。
不同频率的呼吸声交杂在一起,苏伟转过头,盯着雍正爷寝衣上闪着银丝儿的云纹,深深地叹了口气。
雍正爷转过身来,伸开胳膊,将人搂到了怀里,“怎么了,睡不着?”
苏伟抵着那人的胸膛,听着他若即若离的心跳,“胤禛,我有点儿害怕……”
我怕我会越来越不认识你,我怕与你的距离会越来越远;
我怕有一日,你终会归于天下,归于皇位,却独独不再归于我……
怀抱着他的人,并没有听到他的心声。
抱着他的手,轻轻抚着他的背。
“别怕,朕在呢……”
正月初十
雍正爷连颁十一道谕旨,训谕直省总督以下等官。
谕总督:自古帝王疆理天下,必有岳牧之臣,以分猷佐治。而后四方宁谧,共臻上理。此封疆大臣,以总督为最重也。总督地控两省,权兼文武,必使将吏协和,军民绥辑,乃为称职……特是澄清吏治,必本大公之心,虚怀察访,果系清节素着,才具练达者,任以要职……今之居官者,钓誉以为名,肥家以为实。而云名实兼收。不知所谓名实者,果何谓也?……更有仕宦之初,颇着廉名,及身跻大位,则顿易其操守者,古人谓之巧宦,其心事岂可问乎?……朕嗣绍丕基,一切遵循成法。惟冀尔等,察吏安民,练兵核饷,崇实行而不事虚名,秉公衷而不持偏见,故谆谆告诫……若尔等恣意徇私,不能竭忠尽职,则深负皇考简用之恩。其罪甚大,国法森严,朕虽欲宽贷尔等,不可得矣!
谕巡抚:国家任官守土,绥辑兆民。封疆之责,惟抚臣为重……则一切政刑钱谷,必致贪慕。夫吏治不清,民何由安?……藩库钱粮亏空,近来或多至数十万,盖因巡抚之赀用,皆取给于藩司,或以柔和交好,互相侵那,或先钩致藩司短长,继以威制勒索……罔顾朝廷帑藏财用之虚,及事发难掩,惟思加派补库,辗转累民,负国营私!州县积谷,于民生最有关系。今皆视为正供之余项,借出陈易新之名,半为胥吏中饱,半为州县补空!一遇灾荒,茫无赈贷。皆由巡抚,平时疏略包容,玩愒所致也……朕所谕者、有则悔悟速改,无则省躬加勉……若不念皇考简畀之隆,致贻地方黎庶之害,负恩旷职,自取罪戾,朕又安能废法以宥尔乎?
以下谕督学、谕总官兵、谕提督、谕布政司等等十一道谕旨,无不怒斥吏治之害,揭露地方官宦贪婪渎职,贻害百姓之举,指令各省、各部肃清贪腐,查补亏空!
第504章 吏治
雍正元年
正月十三, 廉亲王府
胤禟来看八阿哥,不得不说叶天士的医术当真了得,刘槐的鬼门十三针没能医好的疯病,到了叶天士这里, 竟然渐趋稳定下来了。
八阿哥的性格虽有变化,但总不至于常常头痛,夜不能安枕了。
“这下咱们这位皇兄可是下狠心了, 户部一下亏空了八百万两, 各地府库还藏着掖着呢,皇阿玛走得早,给咱们这位皇兄留下个空架子。”
胤禟颇有些幸灾乐祸的模样。
八阿哥歪在软榻上,连日来他总被召去内阁处事, 近来他接了理藩院尚书的职位, 连工部的差事也总落到他头上, 也不知道上面那位是不是真的对他如此放心, 还是打算就此累死他。
“一连十一道谕旨,他也是不容易,刚一登基, 也不担心惹得百官怨声载道。”
“嗐,有什么可怨的?自古道高一尺魔高一丈, 一道谕旨罢了, 各地阳奉阴违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法不责众,他能怎么样?”
八阿哥摇了摇头, 端起炕桌上的茶碗抿了一口,眉头皱了皱。
“怎么了,八哥,又头疼了?”
“没有,”八阿哥喝了半盏茶,放下了茶碗,“福晋怕我饮常茶会解药性,特意管叶天士要的苦茶,喝起来涩的很。”
胤禟嘴角动了动,却是一笑,“八嫂对八哥真是一片痴心,您病的那段日子,多亏八嫂一个女人家,府里府外的支撑着。”
八阿哥没有说话,只眉眼略低了些,“听说,胤禵离了青海了?”
“可不是,我正要跟八哥说这事儿呢,”胤禟压了些嗓音,“胤禵离了木鲁乌苏,原本应是直接回京的,谁知他怎么想的,突然转去四川了?眼下跟年羹尧碰到一处去了。”
“年羹尧……”
八阿哥的手在榻上轻轻敲了敲,“胤禵那儿怕是靠不住了,咱们得往其他地方想想办法了。”
“王爷,鄂伦岱大人求见!”
门外传来太监荣平的声音,有些急切,这边鄂伦岱竟也不顾下人通报,径直走进来了。
“王爷,九爷。”
“大人为何如此急躁?”胤禟问了一句。
“宫里刚传来的消息,皇上因李煦上折奏请替王修德挖参一事大怒,下旨废了李煦的官,革了李煦苏州织造之职!”
“什么?”胤禟腾地站了起来,“李煦可是皇阿玛的宠臣,他怎么敢?”
“有什么不敢的?”
八阿哥沉声一笑,“你别又忘了,皇阿玛已然仙去,他现在才是九五之尊!”
十一道谕旨刚颁下不过三天,雍正爷就对康熙朝宠眷一时的曹李两家动手了。
李煦如今已垂垂老矣,当初因亏空被人参奏,康熙爷特地给开了后门,又让他监管巡盐,以补亏欠。
曹李两家是姻亲,康熙爷五次南巡,有四次住在曹寅府上。曹寅去世后,李煦奏请曹寅之子曹颙袭任江宁织造,并监管盐务。曹颙死后,又奏请曹寅嗣子曹頫继续袭任江宁织造,硬是保住了两家在江南的地位与富贵荣华。
这次,雍正爷拿李家开刀,夺官去职,勒令当地巡抚严查其所欠钱粮,并将李煦之子并其家所有在案人,以及李煦衙门亲信人等俱行逮捕。同时,令当地巡抚等查明其家产、店铺、放债银两等,所有账目另行陈奏。
这一举动,不言而喻,是打算抄家了。
对于曹家,雍正爷倒是并没有赶尽杀绝,只勒令其迅速补齐欠银。
不过,从前因为康熙爷照顾,允许用两淮盐课代赔江宁织造的亏空。但这次李煦案发,曹家不止没了两淮盐课的帮助,还得将往年从盐政得到的八万多两退还回去。加上之前就未还清的欠银,也是一个难以负担的窟窿。
正月十六,
内务府员外郎鄂尔泰,一大清早就等在了皇宫门口,他被雍正爷任命为云南乡试副主考,今日来辞行谢恩,明日就要启程上任了。
赶上朝会的时间,宫门口等了不少大臣,鄂尔泰本来以为要四处寒暄一下,谁知道众人都是一副噤若寒蝉的模样。
“鄂尔泰大人吧?”
正在鄂尔泰发愣的时候,身边突然走来一个人。
鄂尔泰定睛一看,连忙行礼,“尚书大人。”
“诶,不必如此,”张廷玉扶起了鄂尔泰,笑的很是亲和,“大人行事风范端正,怪不得万岁爷对您赞赏有加。”
“嗐,大人谬赞,小生只是一个郎官,与万岁爷也只有一面之缘而已。”
“一面之缘就足以,相信大人必不会辜负圣恩的。”
“那是自然,”鄂尔泰态度诚恳。
张廷玉一笑,冲鄂尔泰扬了扬头,“大人是不是奇怪,为何朝臣们尚在宫外,就如此沉闷?”
鄂尔泰点了点头,“请尚书大人赐教。”
“万岁爷登基不过月余,就下旨申饬吏治,处置前朝老臣。原本心存侥幸,认为新朝不稳,必要承继旧朝习制的,此时都惶惶然不知所以了。咱们身为人臣,原本就是戴着镣铐为君行差,如今镣铐拆的久了,很多人都忘了。这乍一要重新戴上,自然不习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