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风携着细雨丝丝缕缕地灌进来,钻进衣服里贴着皮肤,让人感觉十分不舒服。
最近半个月来, 肖笛似乎憔悴了不少, 人也变得比以往更加沉默和偏激了些。
此刻,他正低着头在想宁安和封允的事情。
自从那天之后,他便开始有意无意地偷偷观察宁安了。
哪怕他身上只有一点细微到别人根本无法察觉的痕迹, 都能在他心里掀起滔天巨浪。
他也开始更晚地下班,偷偷跟在宁安身后, 不止一次成功地看到封允来接他下班。
每次他都躲在黑暗里, 看他脚步轻快地走向那辆黑色宾利。
看车里的男人提前下车, 宠溺地为他拉开车门, 将手掌虚虚地覆在他的发顶,护着他坐进车里。
有时候他们也会靠着车门拥抱亲吻,叽叽咕咕说几句他听不清的话, 然后才分别上车。
独留他一个人在那块黑的几乎透不进光的角落里,嫉妒到几欲疯狂。
可他偏偏像是吸*毒上了瘾一般。
明明知道这样对自己并不好,明明把自己折磨的也很痛苦, 却又沉溺其中,无法自拔。
他又想起上午宁安递给他资料的那只手。
细白的手指上那枚戒圈是如此刺眼,戒圈压着的指根处, 有极浅的齿痕。
他当时怔怔地看着,眼眶发热,心跳的厉害,居然忘了伸手去接东西。
直到宁安又把资料往他面前送了送,笑着问:“怎么了?”
他笑的那么明亮,眉眼间的笑意融起来,让他看起来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还要柔和的多。
那样的笑意与眼底的坦荡无畏,是很幸福的人才能有的。
可这偏偏更衬得他像躲在黑暗角落里见不得人的怪物。
可是又是谁把他变成了这样的?变成了连他自己都不喜欢,甚至无法接受的样子的?
明明是他!
所以他又有什么资格对着他笑?
他当时强迫自己将视线从他手上移开,接过资料掩住了半边脸,强作镇定地说:“没事。”
不知道是不是他掩饰的不够好,宁安看他的眼神慢慢浮起了一点疑惑来。
好在他很快就被别人叫走了。
宁安交给他的是两套设计稿,是要和汪荣的那批设计稿一起交给秀导,用来初选模特的。
汪荣对宁安是真的好,好到毫无保留,好到竟然要在自己的秀上带宁安的作品。
不仅如此,还手把手指导他修改了细节,很明显是想要让他在这场秀上一鸣惊人。
汪荣秀的影响力有多大,相信这个圈子里没有人不知道。
汪荣的秀,几乎是时尚圈一场隐形的高氵朝和聚会,没有人愿意错过。
届时大秀结束,介绍设计师的时候,宁安的名字会和汪荣的名字排在一起,被郑而重之地介绍给世人,介绍给这个看似包容性很强,实则等级十分森严的圈子。
他郑重地站进去,与他的老师手挽着手,站在别人奋斗多少年都无法到达的高位,让人仰望羡慕。
想一想就让人嫉妒的发疯。
他咬着烟嘴的牙齿微微用力,面部肌肉变得有些狰狞。
如果没有封允的话,汪荣真的会这么待他吗?宁安真的是凭实力而不是借了封允的背景吗?
在服设上比他更有才华的人并不是没有,为什么汪荣只看上了他?
呵,并不是凭什么好事都是他的?
而是最好的那件事让他占了,所以后面的好事便都为他敞开了大门,不是吗?
他越想心头便越火烧火燎地疼,半晌后终于忍不住长长地吁了口气出来,借以平复内心的波动。
“怎么了?最近看你精神不太好,是不是年底太累了,”郑文泽笑笑:“等忙完这一阵子,让你汪老师给你放几天假,好好歇歇。”
“不是,”肖笛狠狠吸了口烟,说:“郑老师,宁安他……”
他其实想说宁安他喜欢的那个人并不是汪荣。
更想借此倾诉自己心底那些见不得光的苦闷。
那些东西压在心底,一遍遍重复,腐烂,让他觉得很痛苦。
这期间他也去过楚和几次,却只见过封允一次。
封允看他的眼神冷淡到,让他几乎以为他只是在看一个没有生命的物件,而不是一个活生生的人。
甚至于他都不确定封允究竟有没有看他?
他只是一个抬眸,冰冷淡漠,随即便垂下眼睛,专注于手中的工作了。
那个抬眸太快了,快到他甚至以为那是自己的错觉。
如果来的是宁安的话,他会是什么样子?
他不敢想象,因为对比太过明显,太过让人痛苦。
他像钻进了牛角尖里,死命想钻出来,但是却寻不到出路,他也想倾诉,想把那些痛苦发泄出来。
但话到嘴边他却又停了下来,他是想倾诉,但不应该是向郑文泽倾诉。
郑文泽喜欢汪荣,很隐晦,在以前,他也只是猜测。
可自从他喜欢封允之后,他明白了那种感受,更从郑文泽隐晦的言行举止中进一步确定了这件事。
所以,他知道郑文泽有多么嫉妒宁安,只是他掩藏的更好而已。
“怎么了?”郑文泽看出了他的犹豫。
肖笛欲言又止:“也没什么,我只是觉得老师太偏心了。”
“偏心?”郑文泽果然很感兴趣,但他却笑着说:“怎么会?汪荣为人处世一向再公正不过了。”
肖笛笑笑,这是他第一次开始讨厌郑文泽。
一直以来郑文泽对他都算是照顾有加,但也会经常向他打听汪荣在工作室的动向。
最开始他只是以为那是朋友间的正常关心。
可现在却觉得他虚伪的要命,明明那么关切,明明心急如焚,却偏偏还要作出一副道貌岸然的样子。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郑文泽和他并没有什么明显的区别。
肖笛忍不住冷笑了一声,也不知道是对谁,然后才说:“老师年底的大秀上,要带宁安的作品。”
“什么?”郑文泽瞳孔微缩,手也微不可察地轻轻一颤,一截长长的烟灰颤抖着坠落在了地上。
除了最初他们还在打拼,籍籍无名的时候,汪荣的秀已经好多年不带别人的作品了。
就连郑文泽的也几乎没有过。
虽然他们彼此通过别的方式为对方宣传和打气,可自己的秀,却是属于自己十分私密的空间。
像一件艺术品,并不会轻易让别人进去打破它内在的平衡。
如今他却要让宁安的作品进去?
不过是一个刚收了还没有半年的徒弟。
他觉得有些好笑,更觉得不可思议,忍不住问肖笛:“不会是你搞错了吧?”
肖笛沉默了片刻,才反问:“老师,您觉得这事儿我能弄错吗?”
郑文泽想想也是,这事儿肖笛不可能弄错。
他沉默着,风挟着雨丝,吹的人从外到内都冰透了。
吹得他忍不住轻轻打了一个寒颤。
本来,他以为汪荣只是把宁安当做了程前的替代品,虽然很不舒服,但说不定哪天他就会醒过来。
可现在,他竟然有些弄不清楚了。
汪荣到底怎么想的?难道真的是对宁安动了真心?
郑文泽半晌没说话,再望向肖笛的时候,肖笛也正看着他。
肖笛的目光隐晦,有一种别样的炽烈。
两人目光轻轻一撞,奇怪的是,虽然彼此都没有说话,却在无形中达成了某种共识。
随着天气越来越冷,封允那边也越来越忙。
E.F的收购已经进入了尾声,工作组大部分人员也已撤回,只留了专业人员收尾,只是现在还未正式向外界公布。
而楚和针对新一年的各项投资与策划,经营活动与方向调整,新项目开发,活动邀约……
一系列事务也都渐渐提上了日程。
而年底成衣秀的各项准备工作也已经进入了白热化阶段。
封允每天除了要处理各项经营报告,财务报表,策划书,以及各种评估报告外,还要应付各种应酬,与合作方的谈判,与政府部门周旋……
几乎没有可以休息的时间,连他的秘书杨淼都上了火,嘴里长了包,鼓着半边腮依然坚持在第一战线上。
而且不知道是不是在跟自己较一口劲儿,游戏公司对新游戏的开发也在这个时候已经小有所成。
经过大家的反复讨论,初步定在来年初进行公测。
这次进展之所以可以这么快,并不是因为游戏难度低,而是前期的工作,他们早已经做过一遍。
当初封允和老洛他们共策划了三款游戏,分别做了开端与基本的梳理之后,搁置了其他两个。
转而主攻其中一款,也就是被封冉拿去,最终流入T.GAME的那款。
并不是其他的游戏没有前景,而是对当时的他们来说,无论是后续的资金还是技术支持,其他两款所面对的压力都太大了。
而他们最终选择主攻的那款,则属于小成本游戏。
一方面难度比较低,投入也比较低,更容易出成绩,另一方面则是因为,他们打算用那款游戏的收入来养后续的两款游戏。
只是后来经历了种种变故,封允不得不向现实低头,回到了楚和。
游戏公司不再有资金方面的压力,另外又添了孙响这样一员大将,更在原来的基础上重新组建了更加专业的团队,技术上的提升也是当日的他们所无法比拟的。
也正是从这个时候开始,IN.G才正式由一组野生战队变成了更为正规更有实力的游戏开发公司。
最初早已理顺的游戏脉络,孙响的技术与调校,再加上充足的资金支持,使这款游戏的开发进度要远比正常情况下快的多。
封允向宁安提及游戏进展的这天,天空依然下着雨,房间里的光线有些暗,因此开着顶灯。
秋天的早晨又湿又冷,他们便没让阿姨过来。
冰箱里食材很充足,宁安煎了鸡蛋和面包,热了牛奶。
他握着奶锅正仔细地往杯子里分奶。
封允一边说一边托着腮看他,只是他并没有愿望达成的快乐样子,反而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失落感。
宁安将牛奶倒好,推到他面前,然后放下奶锅,转身轻轻抱住了他。
在某些事情上,封允十分倔强。
尤其游戏对他有着十分重要的意义。
可现在,他却忙到连游戏公司都不能经常过去。
他并不是超人,背上已经有了楚和这座大山,已经不能再背负更多了。
虽然他也在幕后支撑着游戏公司的发展,并不惜一切力量让游戏早日面世,不能算没做贡献。
可想到那些虽然枯燥,但却带着挑战,激情与温度的工作,都是由别人一点点完成,再也与他无关时,他便总是有些无法释怀。
宁安理解他的心情,如果让他舍弃掉服设,他也一样会很失落。
毕竟,无论成就多大,主动选择与被动选择,总是不一样的。
“宁安,我很想念外婆。”封允在宁安怀里轻轻笑了一下:“时间有点久了,有时候我都快不记得她老人家是什么样子了,只记得她陪我打游戏,赢了时的那份笑容。那时候我就想,将来一定要做游戏,因为游戏让人与人之间的界限,可以在某种程度上彻底消失。”
他沉默了一会儿,又说:“宁安,人为什么要失去?”
随后,他又紧紧地把宁安按进了怀里:“有时候我会很害怕,如果有一天你不在了,我也不能独自存在。”
大约是秋雨连绵的原因,他露出了很少有的善感又多情的样子。
只是这样的话并没有让宁安感动,反而让他有了压力和焦虑感。
他捧着封允的脸低头亲他的嘴唇,在封允动情地张开嘴唇的时候,狠狠咬了他。
他疼的闷哼了一声,下唇破了道口子,鲜红的血流了出来,但他们也没有因此分开。
宁安抬起头的时候,嘴唇上沾染了封允的血,火一样红。
但他的眸子却很冷,所以整个人都有一种十分冰冷的艳丽感。
封允安静地抬头看他,想抬手为他擦一擦,但指尖动了动,又放弃了。
宁安捧着封允的脸,对他说:“如果以后再说这样的话,我咬的可就不是这里了。”
封允靠在椅背上仰头看他,他的表情十分严肃,认真,眉间蹙出一道浅浅的痕迹来,是十分忧心的样子。
封允开始后悔说了这样过于感性的话。
他们曾经讨论过,如果有一天宁安不见了,另外一个宁安回来的话,他会怎么办。
封允当时说,会和那个人保持距离,但也会暗中保护好他,会好好地生活,等着他再回来。
无论他走还是留他都得好好的生活,他承诺过。
他有点惭愧,于是便低下头沉默了一会。
宁安垂眸看他的发顶,过了一会儿便有些难受地叹了口气。
他希望这种想法他最好想都不要想,很多事情一旦想多了便会形成一种奇怪的心理暗示。
他又站了一会,看他低着头十分后悔的样子,便也不忍心多说了。
他们都经过事,也比同龄人更坚强一些,有些话点到即止就可以了。
他正准备放开他,坐下吃饭时,封允却又抬起头来。
他看着他问:“你刚才说,再说这样的话,咬的就不是这里了,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