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痕迹瞒得了外人,却瞒不过亲近之人,就比如——皇后。纵使他眼下咬死不承认,皇后迟早会发现。
最稳妥的法子,是让皇后彻底消失,可是宋君内心深处并不愿意,他看过那本鲍君的白月光表妹,知道能让皇帝题词的,必是皇后所写,他清楚他们两个恩爱非常,内心不可能毫无触动,嫉妒也好,羡慕也罢,因为从没有人如此爱过他。
即便是冯如岚,他以为是真心待他的,到头来也是为了他的帝位。
凭什么,他与皇帝同为一人却是两般待遇,为何偏偏要是他,独自受尽这些苦楚?
他曾经历过无数背叛,曾满怀不甘和愤懑死去,有一天,当他从“黑暗”中醒过来,发觉自己得到了“新生”,他何尝不是欣喜若狂,以为一切都可以重新开始,可为何心腹都“回到”了自己身上,唯独他,他没有成为他该成为的人,他不是这个世上战胜废帝而登基的皇帝,只是一个无名无姓的可怜虫、流浪之人,费劲心力,只能召来昔日的几名心腹!
老天何其残忍,要他重生,竟是要他亲眼目睹“别人”的幸福,换成谁谁能甘心!
宋君不信命,命不怜他,他便自己来夺!
“你究竟是谁,想做什么?”
少年吓得浑身发抖。
“……别怕,朕有话要问你。”
宋君抬头,凝视着面前的少年,他知道这个皇后极有可能与他是一路,同是脱离了这个世界的人,他愿意给皇后一个机会,只要对方不叛他,像爱皇帝一样爱他,他可以尝试接受对方,并且不计较过去的一切。
毕竟,这皇后亦是他名义上的妻。
宋君略微考虑了一下如何开口,道:“朕是谁,你没必要知道。但你是谁,朕很清楚。”
少年微微睁大了眼睛,乌亮的眸子不解地望着他。
宋君道:“朕很清楚你的来历,在朕面前,你不必演戏。”
“朕曾养过一只鸟,在它逃走被抓到后,朕拔光了它的羽毛,用钝刀磨断了它的脖子。许多人说朕残忍,可是明明在那之前,朕很喜欢它,是它自己先要离开朕的。”
宋君眸子里闪过最后的疯狂,朝少年直直伸出一只手,道:“他已经死了,你不必再想着他。只要你愿意做这只鸟,乖乖待在朕身边,朕承诺,会好好待你。”
少年眼里饱含着眼泪,脸色青青白白,忽然间将手举了起来。
宋君露出胜利的浅笑,等待少年投诚,可是少年缓缓抬起的手,竟捂住自己的嘴,哇地一声吐了。
齐钰原本轻松地与宋君周旋,尽心演好纯情俏寡妇的角色,慕容骏本不许他加入,但是齐钰以“只有他坐在床前,宋君才会相信床上有人”为由,非要强行参与,加之暗卫已重重包围了这间卧房,宋君随时都有可能现身,慕容骏也拗不过他。
宋君定已从宋尧处得知行刺成功的消息,此人若想取代皇帝,必会冒险赶着入宫,否则待下一任帝王即位,这张与皇帝相似的脸就彻底失去了用处。
齐钰设想得不差,等他真正与宋君面对面,被辣椒水辣得梨花带雨,同时心里也在暗暗吃惊。
他没想到宋君的“易容”竟会如此成功,连他这个与慕容骏亲密接触、朝夕相处这么久的人,都看不出来破绽。
硬是要挑不同,宋君的脸似乎要更成熟一些,但是拿来震慑他人,已足够了。
齐钰面上惊慌,内心淡定地与宋君周旋,他打算套一套宋君的底,这是他非要加入的真正目的。若他没猜错,宋君应是一位皇室成员,否则不会知晓这么多机密,他不清楚宋君背后还有没有别人,皇室中有这种连他也不知晓的boss,对于太子来说,亦是不小的威胁。
齐钰与慕容骏约好,待宋君要将他拿下时,再令暗卫出击,可是宋君竟没对他动手,还说了……一番叫人摸不着头脑又诡异的话。
齐钰装出难过的样子,实际却有些恶心。
这人竟如此热衷于伪装,连慕容骏幼时虐杀小鸟的经历都摸得一清二楚!
同一件事,齐钰听章嬷嬷说起过,但不曾如此具体,光是听宋君森冷的语气将细节娓娓道来,他就觉得胃里翻江倒海,很不舒服。
那只手伸出来,齐钰怎样都装不下去了,下意识捂住嘴,吐了起来。
他这举动已等同于拒绝,宋君深受到了侮辱,双目染上了一层血色,恨恨地道:“敬酒不吃吃罚酒,来人!”
各处随之涌现越来越多的暗卫。
宋君只是想将少年押下去关个几日,道:“够了。”
然而暗卫却没有停下来。
宋君此前误以为四周都是他的人,但是众暗卫一致向他拔出刀剑时候,他才意识到,自己犯了一个多大的错误。
就在此时,一个当着他的面被斩杀的人,拨开了暗卫,大步行来,戒备地将正在呕吐的少年护在身后。
慕容骏在房顶听见宋君居然敢当着他的面要他媳妇改嫁,恨不得将这人碎尸万段!
“是你?!”
宋君双目微微失焦。
慕容骏道:“是朕。有朕在,你永远只是个伪装!”
“不必你提醒。”
宋君冷笑,是他太过大意,纵使他知道皇帝不可小觑,因为饵实在太诱人,他还是迫不及待上了钩,忘了易地而处,说不定他也会如此设计,等着敌人自投罗网。
但这还不是最后,他也不是没有一点机会!
宋君后退一步,转身抽出腰间悬着明黄与红双色丝绦的利剑,奋力向慕容骏刺去。
这是一场不是你死就是我亡的战斗,他已死过一回,没什么下不去手。
慕容骏冷静招架,侧身避过,反手握住他的剑,寒声道:“把母后的剑还回来!”
宋君身后,有人疾如闪电一晃而过,将一柄利剑,狠狠插进他后背。
宋君只觉背上疼痛,手中宝剑坠地,他惊异地回过头,正对上宋尧冰冷的眸子。
“是你写信,挑拨皇帝与我宋家的关系?”宋尧问道。
事已至此,宋君真想放声大笑,想不到连着两辈子,他都是为宋尧重创。
也对,他能借宋尧之力,皇帝为何不能与宋尧联手?
宋君已无所谓了,宋尧既问,他便痛快道:“是朕,信是朕写的。”
“那子修也是你害的?”
宋尧将剑抽出来,又一次狠狠扎入。
宋君伴随着他的动作,吐出一口鲜血,大声笑道:“是。”
宋尧还欲再刺,宋君仅剩的四名护卫以命相搏,冲到宋尧面前,阻挡住宋尧。
他们护送宋君,杀出一条血路,领着宋君有意无意往宫中一处楼阁的方向撤退。
宋君的护卫渐渐不敌。最后一名护卫推宋君上了阁楼,回过头以自己的血肉身躯,短暂地堵住了通往楼顶的路。
慕容骏、齐铭带着暗卫将阁楼团团围住,众多弓箭手张弓搭箭,对准了宋君。
齐钰还想着套他的话,大声道:“宋君,你究竟是何人?若你束手就擒,我可以求皇上先不杀你!”
“不必了,死有何惧。”
宋君笑了笑,他不需要任何人的同情,为何要转到这阁楼上来,因为这阁楼便是他曾点火自尽之处,他不怕死,这一次也不必再点火了。
慕容骏一声令下,万箭齐发,宋君从阁楼上纵身一跃,他所着明黄色龙袍,犹如一道颗陨落的星,划破天际。
他感受着四周杂乱的声音逐渐归于平静,忽而想起,曾经也是类似的情形,在上一次生命的最后一刻,他曾混乱地祈求,若是老天再给他一次重来的机会,若是老天给他一个救他于苦难的人——
宋君远远盯住被万众簇拥着的少年,终于明白过来。
为什么?
他可能永远,也问不了他了。
“天寒,小心着凉。”
慕容骏将一袭锦衣轻轻披在齐钰肩头。
宋君与他如此相似,还敢觊觎他的少年,慕容骏当时有一种嗜血的冲动。
但是当看见齐钰因不适而孕吐,他便散去了所有杀意,强迫自己忍耐下去。
因为他也曾做过残忍之事,甜甜会不喜欢。
“阿骏,我没事。”
齐钰拍拍他的手,最后看了一眼宋君坠下去的方向。
这个来也古怪,去亦很古怪的人,在齐钰心里留下了一个硕大的问号。
宋君究竟是谁?
还有对他说的那些话,究竟是何意?
或许,他再也找不到答案了。
作者有话要说: 努力写了宋君的来历(乖巧)
今天是纯情寡妇甜~~~
宋君没有掉马还……他没死,另外,他是玉玉穿书的原因,是他祈求的,文里也写到啦~~
我是甜文,请深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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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0章 守夜
宋君从高处跃下, 但是随后去搜寻的暗卫, 只发现了一身染了血的龙袍,却未发现尸首。
……是没死吗?
慕容骏眉峰微拧, 斩草未除根是大忌, 但他对这个结果竟不意外,他就是有种诡异的直觉, 费了这么大周折, 与他如此相似的一个人, 是不会轻易死去的。
齐钰的身子接下去一天会比一天沉,慕容骏不敢再让他参与进来,并未向他透露宋君未死的消息, 一边令暗卫继续搜找宋君的下落, 生要见人死要见尸,一旦找到,就地正法。
宋君带来的这一场宫变, 对外只道是有人刺杀,除了慕容骏心腹,谁都不清楚从宫外归来, 曾短暂出现在宫中的皇帝是假货,慕容骏亦未主动提及,若被发现有外人与皇帝如此相似,会引起恐慌,也会令有心人觊觎。
宋君仅剩的几名黑衣护卫全被诛杀,平乱之后慕容骏便急召刘太医为齐钰诊脉。
其实齐钰只是呕吐, 浑身连个磕磕绊绊都没有,刘太医火急火燎地赶过来,诊完一颗心放回了肚子里,道皇后并无大碍,呕吐乃是孕期正常反应,谨慎起见,仍为齐钰开了安胎的方子,让他好好休养。
齐钰也明白自己这次有些出格,万一宋君对他下手,或者他动了胎气可不是闹着玩的,幸好未有意外,刘太医让喝药就喝药,让休息就休息,没有任何不满。
只是他一睡着,就做起了噩梦。
他梦见太子受了重伤,满身血迹,倒在一片烈焰之中,可他作为旁观者只能看见,触碰不到,想把人救出来却不行,醒过来已泪湿了一片。
“钰儿做噩梦了?”
慕容骏就在他身旁,替他擦净湿漉漉的脸颊,两人成亲之后,齐钰包子一旦睡着依旧把他晾到一边,但也习惯被他圈住就不动了,这一次包子睡得很不踏实,不停翻来滚去,慕容骏一向觉浅,很早就醒过来,睁眼守着包子。
齐钰醒了,梦里悲伤的情绪还在,他把头埋到慕容骏怀里,嗅闻着熟悉的气息,才逐渐从痛苦绝望中脱离出来。
“阿骏,我梦见你受了重伤,周围全是火……”
齐钰觉得这梦真实得可怕,心有余悸。
慕容骏轻抚他的背,道:“是梦,别当真。”
齐钰轻轻点头。
他已不是三岁孩子了,只是做噩梦而已,实在不必大惊小怪。
齐钰阖上眼睛继续睡,又一次被同样的噩梦惊醒,再睡再醒。
他开始迷信地认为,这并不是梦,也许是他弃文了,这个世界以这样的方式,让他“看见”了男主的结局。
“你是说,这也是‘预知’的一部分?”慕容骏问道。
齐钰道:“极有可能。”
只是这样的“看见”还不如给他一段文字描述,他根本不知前因后果,也看不出别的什么,就光梦里慕容骏所在之处还有些熟悉,仿佛在哪里见到过……
想起来了,可不就是宋君坠下去的楼阁。
慕容骏蹙眉道:“会不会是你看见那人坠楼,受惊所致?
这也有可能……
齐钰承认,亲眼见到与慕容骏神似的宋君坠楼,这一幕于他而言的确是一种刺激。
可是梦里地点虽一致,宋君并没有受伤和被火烧……
管他呢,反正梦本身就是一种玄妙。
齐钰光棍地想,万一要真让他梦见了原书结局,他只要让太子以后都不去,还怎么烧得起来!
齐钰态度强硬道:“总之,你别再往那处去了。”
慕容骏知他是在意自己,答应下来,顿了顿,似乎很不甘一个宋君竟让甜甜如此在意,慕容骏怀着一点阴暗的心思,故意道,“预知未必会成真,你别放在心上……不过若真有这一日,我定会求老天,下辈子还让你我相遇。”
齐钰莫名又想起梦里的场景,凶巴巴地道:“别胡说!你不能……”
还未言尽,他的眼圈又红了。
慕容骏自知失言,低低应了一声,搂住齐钰好生劝慰,虽心里确是如此想的,不再就这个话题多说。
齐钰白天耗了神,不多时又靠着慕容骏的肩膀打起盹来,慕容骏等他呼吸逐渐平稳,过了一会儿拧起眉头又要做噩梦时,提前为他轻抚后背,齐钰梦里舒适地喟叹,脸颊蹭了蹭他的手臂,终于没再因噩梦而惊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