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人安然无恙地站在这里,吊着的心才放下来。
叶昭身后还跟着韩佳。
他走到薛白身边,轻声问:“出什么事了师父?”
薛白也不知怎么了,本来不怪叶昭,他也是担心自己才过来。但看到他了,心中却无端涌上一股烦躁,没了以往镇定的形象,突然没头没尾冷冷来了一句:“我叫你过来了么?”
这句话可伤人心了,一大早火急火燎,本是担心才赶过来。气喘吁吁刚进门,直接被扔了这么一句话,换谁都得愣住。
叶昭傻站在当地,不知该说什么。
他以为薛白真生气了。平日里虽然严厉,但这么冷言冷语还是
第一回。别不是自己哪里做错了,他赶忙开始自我反思。
想了想还是想不出哪里出问题了,终于木讷开口:“……师父,我错了。”
这一声听着委屈极了。
薛白马上就后悔了。
自己这是怎么了,若是他不来,或许自己才更失望吧。从前从来不在意这些的,怎么现在越来越喜欢同他计较这些小事。
都不像自己的作风了。
管家见两人低声说了会儿话,觉得时候差不多了,打断二人道:“薛大夫和令徒商量好了么?”
叶昭问:“商量什么?”
管家轻咳一声,道:“你师父要亲自给咱们大人试药,做徒弟的答不答应?”
叶昭不明所以:“为何要试药?”
把管家问住了,随后他又明白过来:“薛大夫没同你说过么?”
叶昭看薛白:“说过什么?”
薛白道:“与你无关,你不要参与进来。”
管家“啧啧”道:“薛大夫不说,是怕在徒弟面前丢人?”
“……”
叶昭虽然听不明白,但见薛白发白的脸色,就知道事情不简单。或许就和之前发生的那些事有关。
他皱眉问管家,语气一反常态的低沉:“究竟是什么事?你都告诉我。”
管家道:“好啊。”
薛白道:“不行。”
薛白突然就怕了。说不害怕是假的。
他从未与他们说过自己的过往,向来不喜欢提及自己的旧事。知道这些不仅是给他们徒增烦恼,更会将他们拉进不必要的纠葛中来。
可事到如今,他惊觉自己此刻正在害怕的并不是提及旧事、将自己的伤口剥开来给自己的徒弟看。而是更在意……如果是叶昭的话,会怎么想。
会愤怒?
会失望?
亦或冷言冷语?
他不知道。也正因如此,才不敢去想。
管家说的话他什么都听不见了,眼中唯一能瞧见的,是叶昭愈发睁大的双眼,是他逐渐隆起紧蹙的双眉。
他忽然就想夺门而去。
薛白倒退了几步,他想逃离这个地方,想逃出这间屋子。
脚刚触到门栏,就被一只大力道的手紧紧拉住了。
不偏不倚,那只手拉住的是他的左臂。
他慌乱地抬头,对上的是那双明亮的双眸。
叶昭目光灼灼,一瞬不瞬地看着他,问:“师父,他说的……都是真的么?”
薛白不答话。
叶昭穷追不舍:“师父?”
薛白闭了闭眼,沉声道:“是。”
叶昭有一刹那的失神,哑着嗓子道:“所以你的手……是这么伤的?”
“师父,”他又急了,“你说话啊。”
“是又怎样。”薛白不动声色将左手抽出来,掩饰心里无可言说的混乱。
他冷淡道:“说了与你们无关。”
“那两个人……真的是……”
薛白不说话。叶昭却在这令人窒息的沉默中陡然明白了一切。
他忽然不自觉地笑了笑,自我欺骗一样地问:“师父……不是故意的,对吧?”
“……”
薛白是什么人,是他心目中神一般的存在,他无所畏惧、无往不胜。
这样完美的人,怎么会犯错,怎么可能犯错。
更不可能还因此将自己的手也搭进去。
开玩笑的。
管家有些不耐烦了,道:“你是喝不喝?”
叶昭转头看他,沉默了好一会儿,终于道:“喝。”
薛白道:“没让你喝。”
叶昭嘴角扯了扯,生拉硬拽的笑容干巴巴的:“你都能喝,我有什么不能喝的。不就是几碗药么,况且还是师父开的。还是说……”声音停了停,“你并不相信自己?”
“那六年前,你怎么就敢喝呢,师父。”
薛白来不及解释清楚,管家已经叫仆人端过药来。
叶昭顺势就端起药,也没看薛白的神色,仰头大口喝尽。
三碗瞬间见底。
他放下最后一个药碗,擦了把嘴角,说:“一个时辰内我没死,就能叫你们老爷喝药了。”
管家笑着狭促地说:“这是说的什么话,薛大夫开的药,能有什么问题。我们不过是为防万一罢了。”
叶昭淡淡哼了声。
他又用眼角去偷睨薛白,薛白眼神空洞洞的,不知落在哪里。
就这么干等了许久,管家终于吩咐可以给老爷煎药了。
赵大人的病不算重,一日内两剂药下去,人就转醒了。
他透过帘子虚弱地吩咐:“请薛大夫来见见我吧。”
薛白向床榻走去,叶昭不放心地跟上去。薛白只淡淡看他一眼,也没做阻拦。
薛白并不清楚现在他如何看自己,但度过了方才最漫长的那段时间,两人突然又回归了心平气和。
赵大人掀开帘子,看到了薛白和身后站着的叶昭。
他本欲开口说什么,却在看到两人的那一瞬间有如雷击。
像,太像了。
赵大人颤抖着抬手,越过薛白的肩膀,指着他后方的人,颤巍巍道:“你……你叫什么?”
叶昭不明所以,还是回答道:“我叫叶昭。”
“哪、哪个叶家?”
“没有家。”
“那你为何叫这个名字?”
叶昭觉得很奇怪,叫什么名字有什么关系么,便道:“我师父给起的。”
赵大人又看向薛白:“薛大夫,你是怎么认识他的?”
不等薛白开口,叶昭替他回答:“我是师父捡来的。”
“孤儿?”
“孤儿。”
赵大人忽然就抿住了颤抖的嘴唇,不说话了。
作者有话要说:
这几章写得好差,有什么意见和建议就尽管砸过来吧!
第39章 身世
叶昭觉得奇怪,赵大人表情虽然不对,但也懒得多予理会,拉着薛白就要走人。
赵大人忽然哑着嗓子喊住他:“等等——”
叶昭转过身子,赵大人正一瞬不瞬盯着他,似要说什么,却又久久不能言。
许久,他终于问:“你……多大了?”
叶昭道:“二十。”
赵大人又是猛然一震,又问:“你当真无父无母?”
叶昭隐隐觉得,这个台词怎么听着……有些不对?
他道:“没有,说了没有就是没有。”
赵大人彻底不说话了,跟着喘了两声,管家赶紧上前给人拍背。拍了好一会儿才缓过来。
“老爷这是怎么了,”管家叹气道,“我知道老爷在想什么,可小少爷毕竟早已经……”
赵大人闭着眼,手用力握上管家的,嘱咐道:“去查……查清楚。”
管家只好点头,这才让老爷放下心来。
把人安顿睡着后,管家细心地放下帘子,又走到堂中来,开始仔细打量叶昭。
叶昭不明所以,既然看那老爷无事了,便想拉着薛白告辞。
管家不让他们走:“薛大夫请留步,这位叶公子也留步。”
薛白这人不擅长拒绝,这种时候从来是给足了人面子。
管家问叶昭:“叶公子左肩下方可有一块印记?”
叶昭回想了下,凭着自己这么久以来对这具身体的了解,斩钉截铁地回答:“没有。”
管家道:“当真?”
“当真,我骗你做什么。”
管家这才点点头,松了口气,道:“不瞒二位说,我们家中原来还有个小少爷,如果如今还在的话,应当和叶公子同龄。小少爷打小便丢了,直到最后都没找到。唯一的线索便是左肩下一块黑色的胎记。”
叶昭想笑,心想天下同龄之人多了去了,怎么碰上个年龄相同都是流浪儿的就要认儿子?
——这位赵大人未免也太过自大。
不过瞧他颐指气使的模样,再加上对薛白做的那些事,想也好不到哪里去。
这么久以来时不时到医馆里闹事的那些人、薛白从临阳回来一身的伤痕……哪一桩一件都是拜这位赵大人所赐。
他当年曾经威胁薛白不要继续开医馆,可薛白偏偏逆了他的意思。这人小肚鸡肠怀恨在心,便差人时不时来闹事,将薛白的事传得沸沸扬扬。是以薛白的名声在几座城内皆是毁誉参半的。
处处为难、时时记着,实在是甩都甩不掉。即便他举家到了临阳,也还是将薛白往死路上逼。
出了赵府时,叶昭重重哼了一声:“这赵大人还真是个蛮狠不讲理之人,不值得同情。”
韩佳也附和道:“没错,穷凶极恶。”
薛白看了他二人一眼,叶昭马上闭嘴了。
薛白沉声道:“事情终归错在我,丧妻丧女,换作其他人也会如此的。”
叶昭撇撇嘴:“换作师父就不会这样。”
薛白又看他,叶昭立马又闭嘴。
薛白淡淡道:“各人有各人的选择,做自己觉得正确的便好。”
做自己觉得正确的。
叶昭想,若真是换作薛白,他会怎么做?
其实也不是没有相似之处。
薛白十一岁时丧母,却选择了在十二岁时去拜师学艺,治病救人,普济天下。
有些人将自己的沉痛与悲哀埋藏于心,化作保护更多人免受同样苦难的信念,这样的信念是钢铁之盾。
有些人要所有人共沉沦,同自己一起坠入苦大仇深的火海深坑,将自己遭受的痛苦千百倍地施加于人。这使他们缓解麻痹,并乐此不疲。
薛白从来将自己的态度放得很高,姿态放得很低。他从来严于律己,对他人看似严苛,实则最宽以待人。他是真君子,是还在固守着内心的那些人。
回到薛府,薛白很快回去休息了。这一日忙碌劳心劳力,眼看着人就憔悴下去。
叶昭打了桶水,在房间里洗浴。温水将一天的疲劳都缓解殆尽,舒服得人不想出来。韩老狗在外面喊了好几回,他都不愿意回应。
正泡着,叶昭突然间想起什么。
他直起上半身,水哗啦啦散开,半截身子就露在了外面。
叶昭侧头去看自己左肩。
——之前洗浴换衣服什么的时候,确实是没有见过这样的印记的。应当是没有的。
黑色的。一块胎记。
他低头去看,细细看了圈,也没有发现什么黑色的胎记。
确实没有。他放下心来。
叶昭又浸进水中开始泡着。刚泡了一会儿,又猛地直起来,这次是更大声的水声。
他一把扳过自己的肩膀,手摩挲着到了肩膀下方、手臂的内侧,在那里有一枚很浅很浅的圆形印记。
叶昭开始有些慌乱,甚至惊恐。
小时候是黑色的,随着年龄的长大,渐渐变淡是有可能的。
除此之外,一切条件都是十分契合的。
严丝合缝。
若真是这块印记,那么自己这具身体的原主“叶昭”便是……
赵大人的儿子!
叶昭迷糊了。怎么会这样、怎么会是这样!
若原主真是赵大人的儿子,那么死了的便是……原主的母亲和亲姐姐!
叶昭心中不适时冒出个想法来。
他迅速起身擦干净身子出了木桶,披了件衣服就往外走。
韩佳在门口一把拉住他:“大半夜的这么跑出来,小心感冒吧你。”
叶昭看到是韩佳,急忙将他往屋中拽。
韩佳莫名其妙跟着在屋里坐下,就见叶昭神情很是古怪。
“你怎么了?”
叶昭道:“你知道的多,上课也比我认真得多。我问你,书上是怎么讲薛白和叶昭那段旧事的?”
韩佳一头雾水:“哪段旧事?”
叶昭道:“就是两人分道扬镳那段!那会儿老师讲了一节课,我一个字都没听进去。”
韩佳道:“哦哦,那件事。两人是因为一桩误治案,不过已经是很久之后的事了。约莫误治案发生十年后,叶昭当着许多人的面将薛白早年时误治害死人的事揭发,名声一时败落,薛白也正是从那时退出历史舞台。只听说后来穷困潦倒,一代名医便从此销声匿迹。”
韩佳说得跟讲故事一样,声音也越来越沉。
叶昭听罢,问他道:“为何叶昭会无缘无故地因为这么一桩案子背叛师门?”
韩佳道:“可能……看不惯吧。”
“他有什么看不惯的。”
韩佳点头:“也对,他有什么看不惯的。”
毕竟以原主叶昭的品性,小肚鸡肠的事做多了,突然这么正义反倒不是他的风格。
叶昭又道:“那么有没有这种可能,叶昭知道了自己的身世,也知道赵家夫人和小姐是因薛白而死,这是他的生母与长姐,那么他势必恨薛白。”
韩佳:“!你的意思是说,不对,今天那个管家问你的难道是……”
叶昭缓缓点了点头,道:“我的左肩下方,确实有块印记。”
作者有话要说:
吃了感冒药,一小时内睡过去三次hhh。
迷迷糊糊的以为自己写了三千字,结果传上来才发现只有两千多。
第40章 梦回
韩佳干笑了一下,开始扒拉他衣服,边扒拉边道:“你开什么玩笑。”
叶昭拍开他的手,道:“干什么你,动手动脚的。”
韩佳反倒笑了:“什么我干什么,当然是看你肩上那玩意儿。碰碰你怎么了,怎么一段时间不见害羞成这样。”
叶昭依旧觉得别扭,还是没让他动,自己把袖子撩起来给他看。
本来男的扒男的衣服就不算什么事儿,可现在的他一想到这回事儿脑子里就会莫名冒出些奇奇怪怪不可言说的想法,怎么都觉着这事儿令人不舒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