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段岁月对容玉来说可以算是半生最美好的时光,虽只有区区的半年时光,却足以他一生难忘,燕于飞带他体会了什么是人间七情六欲风花雪月,他慢慢地开始觉得,就算一生都留在西域陪着燕于飞都是一件值得开心的事,哪怕为此放弃一切,放弃师父曾说的要光大师门的话,就这样安静的窝在遥远的西域。
“后来呢?”容真真忍不住问了一句,好不容易撬开容玉的嘴,他当然急切的想知道接下来的事。
容玉沉默了一会儿,又继续说道。
后来,容玉接到了最新的消息,是有关于他兄长的三个孩子的。原来兄长行商的时候遇到歹人不幸丧命,只留下寡嫂和孩子还在外流落,而他托的人已经查到了三个孩子的下落,当时他们正在沿街乞讨,日子过得很苦。
容玉坐不住了,他立刻就要启程回中原把三个孩子接过来,燕于飞本想同行,但当时燕阮恰好生病离不开人,他这个做爹的也不能就这样丢下他,两人就约定容玉快去快回,把三个孩子接回来一起生活。
后来就是故事最关键的地方,容玉回到中原后刚一找到正在流浪的容真真三人,还没来得及把人安置好,就在茶馆里听说武林众人纠集了大批人马要去攻打魔教,他那时太吃惊了,根本没办法去细想这中间的原委,匆忙之下把容真真他们托付给一位朋友照顾,自己连夜赶回去,跑死了几匹马后才回到西域。
只是他刚一到教中,教中人却对他横眉冷对,再没了以前的恭敬友好,容玉只好趁夜去质问燕于飞,可他还没有开口,燕于飞就给了他一掌,冷眼说他自己错爱了人,竟不知道他是这样一个忘恩负义的东西。
容玉懵逼了,他毫无防备被打了一掌,胸口疼痛难忍却还是想要一个答案。
原来右护法死了,左护法说是容玉所杀,还说容玉是武林派来的卧底,他隐藏在教中勾引教主,企图覆灭整个玄月教,这次回去中原根本不是接孩子,就是去通风报信了。
容玉百口莫辩,燕于飞问他为什么没把侄儿带回来,任他怎么解释都不肯听,比起只认识了半年的容玉,他更信自己的左护法,也就是束息,燕阮的义父。他说亲眼看到容玉约了右护法出来,然后杀死了他。
燕于飞虽恨他,但又舍不得下手杀容玉,最后只好让人把容玉丢了出去。容玉别无他法,就想着下山先做打算,然后查出来到底是怎么回事再去找燕于飞说明白。可他下山到一半发现武林众人竟然找到了这里,他慌忙之下又跑回山上,想跟燕于飞说这件事。
他没在山上找到人,最后在镜湖边看到了燕于飞正跟束息说话,他亲耳听到燕于飞说,那些对容玉温存缠绵时说的话都是假的,不过就是看他年轻青涩,把玩着有趣罢了。
容玉那时候也是个年轻人,才十八岁而已,做事比现在更为冲动,他不管不顾的冲了出去跟束息打了起来,燕于飞却偏帮着束息,绝望之下他一剑劈向燕于飞,却没想到那一下正中了胸口。
容玉以为以燕于飞的功力,他不会刺中那一剑。而燕于飞,他大概以为容玉不会刺那一剑,两个人都怔楞住了。
也许世上很多事本来就是这样巧的。
第56章
“撒谎!”燕阮怒声斥道, “如你所说,一切都是我义父做的,那么理由呢?他是我教中的老人了, 打小就跟我阿爹一起长大,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容玉不惊不徐的瞥了他一会儿, 开口回道:“撒谎?我做事自问从不亏欠谁, 当年的事有什么可对着你一个晚辈隐瞒?更何况,我现在想杀你随时都可以, 用得着撒谎?”
燕阮的气息有些重, 他愤恨的瞪着容玉, 想把他生吞活剥了。从容玉口中得到的故事,跟他从义父那里得知的完全是两个故事,容玉口中他阿爹和义父才是一切祸根的罪魁祸首, 但义父说容玉才是那个阴险小人。
他们两个人的话互相矛盾,燕阮打心里希望自己能相信自家人。
“呵。”容玉看出他心中所想,轻蔑的说:“果真与你父亲一样, 没长脑子。”
“你!”燕阮炸了。
容真真轻拍他的后背,容玉所说的故事跟他自己猜想的差不多, 只不过很多细节更加完善了, 他轻声说:“我懂了,当年您跟燕于飞是两情相悦, 约好了你回来把我们兄妹三人带上一起隐居西域,可是离开期间却被人污蔑,而燕于飞又不大信任你,这才导致后来的结果。”
“不错。”容玉脸上浮起一个讥讽的冷笑, 完全不是他刚才那副冷冰冰的样子,仇恨让他失去了平时的淡定, “他但凡有一丝信任我的可能,也不会变成这样。”
“当年,他连一句话也不肯信我,一句也不肯。”
容玉说这句话的时候本身并没有什么剧烈的情绪在里头,但容真真能感受到他直到十四年后的现在,仍然绝望哀恸的心情。
怪只怪他们认识的时间太短了,互相之间都还没有到深信不疑的时候,就算是再深厚的爱情基础,也抵不过有心人的几句挑拨。
换做是他……容真真想不出结果来,如果是阿陵对自己说亲眼看到阿阮杀了小云,那自己会不会有那么一瞬间去相信这个结果呢?
他看着燕阮,忽然明白过来,没有信任的爱情就是游走在悬崖边的危燕,随时都可能被风吹落崖底,而他跟阿阮之间仍然有很长一段路要走。
“你为什么要信他?”燕阮恨铁不成钢,“你的脑子不是很聪明吗?怎么他说什么你就信什么?难道,就因为他是你叔父?”
容真真眼看着燕阮又要暴走,连忙解释道:“上来之前不是说好了轻易不生气吗?你能不能但凡听我说两句?你这脾气是怎么当上教主的?”
“他是我叔父,我当然第一时间选择相信他,就如同你毫不怀疑你的义父一样。”
容真真深深一叹,有些惆怅的说:“我叔父有一点说得对,你跟你爹两人,都算是太过信任自家人了,其实这事情有很多漏洞,偏偏你们就是察觉不到。”
燕阮被他捂着嘴,愤恨的掐了他一把,却没有再反抗了,显然是在听他说话。
“比如说,你义父说亲眼看到叔父杀左护法,可是当年我叔父还只是个十八岁的少年,功力再强天赋异禀,想要不动声色的杀一个护法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再说他杀护法的目的是什么呢?”
“左护法发现了他勾结中原的事,容玉当然要杀人灭口。”燕阮把容真真的手扒拉下来,不屑的回答。
容玉冷哼一声,“我若真勾结中原,根本用不着让他们上山来,直接给你爹下毒不是更简单。”
那时燕于飞宠爱容玉至极,甚至还盘算着要与他成亲,光明正大的住在一块,衣食住行都不分开,容玉如果想做些手脚确实很容易。
燕阮有些怔楞,大概是没想过这一层,他沉默了一会儿说:“或许,你怕我阿爹万一发现,岂不是功亏一篑?”
“那后来叔父为什么又要回来呢?”容真真翻白眼,他敲了敲燕阮的脑子,又问:“按理说中原人都打上来了,叔父目的达到该功成身退,他还有啥理由又半路折回?你可别告诉我说,他是为了杀你爹灭口好邀功。”
燕阮闭口不语,但表情表示他就是这么想的。
“阿阮,你实在不了解我叔父。”容真真有些无奈,“他能杀你爹,一样可以斩草除根杀你,杀你义父,杀你全教上下所有人,没有必要最后还给自己弄一个漏网之鱼。”
“你所有的话都是你义父告诉你的,你没有亲眼见到任何一幕对吗?你没有亲眼看到我叔父背叛你爹。”
“信任是一件好事,但对谁都不能盲目信服,不要让所谓的亲情蒙蔽了你自己的心,你分明也知道你义父说的很多话都有问题,可你不愿意去细想。”
燕阮慢慢的冷静下来,他松开了捏着容真真的手,他当然知道他说得对,其实这些年他心里也有过一点挣扎,也曾经怀疑过当年的事。
他依稀记得,容玉被他阿爹赶走的那一晚,他阿爹坐在窗前落寞又有些难过的神情,他看见自己躲在花丛里偷看,便把自己叫了出来。
当时,他说……
‘阿阮,我其实也有不得已的时候。’
‘小玉也不知道是不是哭了。’
‘但愿,他恨我轻些。’
后来的事他记得不是很清楚了,但当时阿爹的神情和说的话如今想来,其实都没有一点怪容玉的意思,甚至隐隐的还有些歉疚的模样,只是他那时还小,没有听懂罢了。
他记忆中的容玉是个挺温柔的人,有些害羞有些迟钝,即便是对着自己这样一个稚童,他也拿不出什么大人的气魄来,沉默寡言但很可靠,他那时牵着自己的手说以后带着他跟侄儿一起生活,也好似不是假的。
“但是,我义父不会这么做的。”燕阮艰难的自言自语。
容真真看了一眼容玉,又看了看燕阮,突然开口问:“你们知道,束息爱慕燕于飞的事吗?”
燕阮一脸茫然,容玉却并不意外的样子,看起来应该是早就知道。
“我之前探查过一次束息住的地方,在那地方看到了燕于飞的画像。”容真真回忆着说,“我敢肯定,他喜欢过燕于飞,那种感情可能比我们想象的都还要执着。”
“假设,束息喜欢燕于飞,但燕于飞并不爱他,他求而不得内心挣扎,眼睁睁看着自己心爱之人与他人缠绵悱恻长相厮守,他有没有可能变态了呢?”
容玉轻嗤:“束息素来就与我不和,他总是爱用一种嫉恨的眼神看我,只是那时我不大在意罢了。”
“镜湖边,我杀了燕于飞,转身的时候却没看到束息,恰好武林众人又都到了,我便只能随他们一起回来。”
容玉说完,面色有些复杂的看着燕阮,沉静的说:“阿阮,不论你信不信,当年那把火的确不是我放的,我也没有带人屠杀你们教中弟子。”
“我是杀了你爹,但……那也是他与我之间的恩怨,我还不至于卑劣到对其他人下手。你也是你爹的儿子,该有自己的判断力,信不信在你。”
燕阮启唇本想冷眼嘲讽回去,说自己不可能信他,可抬眼对上容玉那双如墨般的双瞳的时候,他又说不出话来了。
他发现容玉真的和以前大不一样了。就算他看着很年轻,可是鬓边的白发骗不了人,这些年他独自抱着那些怨恨生活,如今又一个人独自居住在这样寒冷孤高的地方,方圆几十里没有活物,倘若他真是那样的人,为什么选择要这样生活呢?他难道不应该纸醉金迷醉生梦死吗?
为什么提起阿爹的时候,仍然会露出那样伤心的表情?
燕阮闭了闭眼,再睁开时,情绪比之前稳重了许多,他选择不再逃避之前的所有事,“容玉,或许我阿爹也并不是真的不信你。”
“你走的那天晚上,他同我说过几句话。后来,我在他的遗物里发现了一样东西,我想你应该知道。”
容玉微微的有些惊讶。
燕阮继续道:“我们西域人成亲不像中原人那样三书六聘还要媒人搭桥那么繁琐,但我们也有自己的一套规矩。”
“我阿爹遗物里有一快玉佩,是他亲自雕琢的,那晚你走后,我还亲眼看到他桌上摆着刻刀,玉佩才刚刚完成。”
“他本来就是打算以后跟你成亲的,哪怕你真的背叛了我们。”
容玉的瞳孔猛然放大,有些不可置信的看着燕阮。
“我觉得,他似乎是身不由已的在做些什么事,那时连我都不大信你会做出这种事,为什么我爹那么聪明的人,他却想不明白呢?”
燕阮很难过,“我恨你杀了我阿爹,他那样疼你。你说他不肯信你,但你同样也没有信过他,你甚至没有给他再开口的机会。”
“不过,那终究是你们二人的恩怨。若你真的没有放那把火,没有带人杀我教中弟子,我与你之间,也没什么仇恨可言。”
“有什么话,以后等你死了到地府去,亲自听我阿爹去说吧。”
容玉嘴巴张了张,最终什么也没有说出来。
容真真暗暗叹气,这种古早风虐恋情深真是够了,俩都是弱智白痴,有啥子话不能放出来说,偏要互相猜来猜去互相隐瞒。
尤其是燕于飞那死腹黑,玩脱了也算活该。
第57章
容真真打听完事情的完整经过, 兀自沉思起来。他试着去推演当年的那天的事,一些连容玉都不知道的细节。
容玉说的话假设全部为真,那么是谁杀了右护法?又是谁提前通告卓三娘那些正派武林中人魔教具体的位置?是谁放了那把火?
把这些都推倒容玉头上的人是束息, 如果不是容玉做的,那么这些事会是束息干的吗?他先把与自己是同事关系的左护法约出来, 出其不意偷袭杀死他, 然后又暗中传递消息给中原武林,谎称魔教要大肆进攻中原, 引得卓三娘他们不得不自保先发制人, 继而趁着容玉不在, 罗列了一些所谓他“勾结背叛”的罪证到燕于飞面前。
燕于飞也许没那么傻,这些太过有力的证据反而才让人心生怀疑,更何况束息平时就跟容玉不对付, 燕于飞会不会想着将计就计,表面看着是与容玉决裂,其实有别的安排呢?看束息这些举动, 明显他在教中还有自己的势力,也许燕于飞手中的权势并没有完全掌握在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