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容玉换上舒适的小衣,在暖炉边晃干了头发,宋俨明也已经拾掇好自己了,下人将浴桶抬了出去,宋俨明手上托着一个锦盒,从外室走了进来,
容玉疑惑,“这是……”
他立刻想到了什么,嘴角一咧,连忙打开一瞧,果然是厚厚的一叠银票,容玉大喜,连腰酸都忘了,
“你怎么不早点拿出来?”
他清点了一下,一分不少,只感激地蹦跶到宋俨明面前,踮起脚尖亲了一口,
“谢谢侯爷。”
宋俨明有些吃味,“我来的时候都不见你这么开心。”
“哪里一样,钱是钱,侯爷是我的命。”
“行了,”宋俨明明显被讨好到了,嘴角噙着笑意,将他牵了,吹熄了灯烛,一起上了床。
夜色中,宋俨明揽着他,摸着他柔软的乌发,“这些下人每一个都是我亲自挑选的,信得过,你在家中可以肆意些。”
“嗯,”容玉点点头,“他们都很好。”
“还有,往后出门你定要让王朗郑明跟着,他们功夫不错,不逊大内。”
王朗郑明便是那两个沉默寡言的小厮,容玉惊讶了一下,真人不露相啊,他一边惊讶一边觉得宋俨明有些小题大做,
“我这样的无名小卒,用不了这么厉害的。”
“听话些!”宋俨明的语气有些严厉,容玉一愣,舔了舔下唇,答应,
“好吧,知道了。”
他还是觉得宋俨明对他人身安全有些过分关注了,心间奇怪,只悄声问他,“是不是朝中……”
宋俨明没有直接回答他的话,只沉默半晌,将容玉的手按在怀里,
“玉儿,你老实告诉我,你如何知道我的身世的?”
容玉呼吸一滞,他最怕的问题便是这个,他曾与宋俨明约定不要问任何以前的事,如今宋俨明问了出来,必是有什么事情发生了,可难不成要对他全盘托出么?告诉他,这个世界是有多么的虚晃。
容玉轻轻叹了口气,决定将这个秘密一辈子深深地埋下去,
“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我从这个身体里醒来,脑中就有这个秘密了……。”
黑夜给了容玉最好的隐藏,若是白日,英明如宋俨明,岂会瞧不出他有所隐瞒,但听见宋俨明轻轻叹了口气,
“陛下已经闭朝数日了,这些日,京城里突然传出些关于皇子流落民间的风声。”
容玉一惊,“这?”
他心里一股隐隐不安,这个世界偏离的愈发厉害了,他已经失去了先知的能力,只是一个裹挟在其中的参与者。
第77章 密辛
黑夜中,二人相拥着,宋俨明感觉得到容玉的不安,他安抚似的亲了亲他柔软的发,
“放心,这世上知晓这个秘密的大多已经不在了,若是这消息是知情者透露的,一个个排查过去,总会有线索。”
容玉静默片刻,问他,“当年顾夫人……为何会到侯府?”
《宦海》书中对于宋俨明的身世讳莫如深,也没说个所以然来,只知道当年顾宛难产生下他,便去世了,这世上,除了宫中那位小皇子,就只剩宋俨明这一条皇家血脉了。
宋俨明深深吸了一口气,声音冷然,
“若无顾夫人,我当年恐怕难存于世。”
“顾夫人?”
容玉惊讶,他心思,这顾宛不是他生母么,为何宋俨明会用一个如此尊重但生疏的称呼,又听见宋俨明的声音轻飘飘而来,
“我并非顾夫人所生,我的生母乃张皇后。”
张皇后?那个死于非命的张皇后?
容玉震惊极了,半天都没有说出一句话来,而后,在宋俨明低沉的声调中,他终于知道了那个不为人知的皇家密辛。
当年,玄宗只不过是个不受宠的皇子,一朝被势力庞大的外戚赵家推上皇位,做起了傀儡皇帝。
玄宗在潜邸自有发妻,便是宋俨明的生母张皇后,他登基后,在赵家的示意下,又纳赵氏嫡女为妃,自赵女入宫,赵家早就打起了废后的主意,然而赵贵妃三年一直无所出,张皇后又是温厚贤良,赵家找不到任何名义废后。
道元三年,张皇后有孕,消息一出,更不知惊起多少惊涛骇浪,玄宗自要力保妻儿,然而玄宗最终还是未能保住张皇后,在一次元宵节的走水中,张皇后葬身火海,尸骨无存。
而后玄宗隐忍不发,蛰伏数年,最终在宋老侯爷宋道远等人的辅佐筹谋下,最终清算了赵家,而玄宗似对张皇后念念不忘,后宫空虚多年依旧没有采选,如今宫中的那小皇子还是玄宗酒后临幸的大宫女所生。
容玉吞了吞口水,“难不成当年张皇后没有葬身火海?”
“不,”宋俨明叹了一口气,“母后没有逃脱那场灾难,当时我在腹中已足月,她自火海中诞下我来,幸得顾夫人相救,我才得已存活至今。”
容玉背上惊出了一层细细的汗,只后怕似得紧紧抱住他,又听见宋俨明道,
“顾夫人本是母后身边的女官,后被赐婚于宋老侯爷,顾夫人智勇双全,乃当世不可多得的奇女子,她本就担心母后遭人谋算,到母后临盆之际,自请入宫侍奉,可惜最终仍未保得母后性命,只救了我,后将我藏匿于平阳侯府半年,对外宣称有孕,我便这般做了平阳侯的嫡子。”
“……赵家怎么不会怀疑?”
宋俨明轻哼一声,“赵家自是有疑问,一则因为母后之死闹得太大,群臣要求彻查纵火一案,他们自是不敢再轻易生事端,二则我已过平阳侯府宗谱记名,皇家子嗣血脉极为慎重,若无入牒绝无继位的可能,所以他们也放松了警惕,直到陛下隐忍筹谋六年,最终连根拔除了赵家,朝堂才得以还复清明。”
容玉听了这么一出原着上没有写明的背景,心间震惊无比,可想想还是有些不对劲,
“可,可顾夫人明明没有妊子,怎会难产去世?”
宋俨明叹了口气,“二十多年前的旧事了,当年的人也死得差不多了,他们之间的事,陛下与老侯爷都没有提过,只我不明白,陛下年轻时与老侯爷私交甚好,亲如手足,但后来不知怎的,二人间除了朝政之事,竟是没有一点私下往来了。”
容玉不由得回忆起书上的相关情节,许是对情节推动不大,所以作者未详细描述,但容玉作为一名读者也看得出来,宋老侯爷确实在后期突兀地与皇帝疏远了很多,所以容玉自然而然认为是皇帝绿了宋老侯爷才有的宋俨明,没想到背后竟是这样一出。
容玉咬了咬唇,感觉五味陈杂。
宋俨明的手在他背上轻轻抚着,
“好了,别多想了,睡吧,明日我有半日的休憩,在家里好好陪陪你。”
这几日下来,二人哪里有这样长久的相伴时光,容玉心底的阴影瞬间扫光,
“真的?”
“嗯。”
容玉好久没有跟他一起吃饭了,当下期待地捧着宋俨明的脸,
“明天你想吃什么,我给你做,我可好久没有下厨了,十道八道都没问题!”
容玉想起来手都开始痒痒了。
宋俨明轻轻一哂,“你随便做,你做的我都爱吃。”
“你可真好养。”
容玉再复投入他的怀抱,压抑住心间那股无谓的不安,开始盘算起明日的菜色。
***
回京的日子里,二人聚少离多,虽不在朝堂,但容玉能感觉得出来朝廷的风起云涌。
皇帝的身子大概是一日不如一日了,这段时间里,宋俨明五日便有三日被召入宫中侍奉在侧,二人名为君臣,实为父子,皇帝再是贵为天子,在这样的时候也不过是一个普通的父亲。
容玉心里虽然遗憾宋俨明不能时常陪着他,但明白这样的时候他只能退居二线,索性便将重心放在他的事业筹划上。
已经回京了十数日,也是时候开始着手他的事业了。
这些日他白日都要忙活着四处选址,回到家里又要试制各种菜色,自是忙得很,宋俨明难得在家的时候更没有他休息的时候,只觉得每日精力都是掏空的。
容玉心间奇怪,他虽不是精力过人,但也没有这般易疲的时候,这会儿刚刚吃过饭,他又打了哈欠,感觉很困,只觉得浑身不爽利,想着许是在海岛上的时候太过安逸了,如今回京城一时间适应不了也不一定。
心下缓和一点,等吃了一碗冰冰凉凉的酸梅汤,稍稍解了心头的烦闷后,他不敢再操劳,便躺去了床上歇息。
等一觉醒来,心头的烦恶非但没有半分减少,反而加重了,容玉拍了拍胸口,一点儿都压抑不了那阵涌动的恶心,不由得跑去痰盂处吐了,这才好受了一点。
他让丫鬟打了水过来,沃了毛巾,擦干净了脸来,又喝了点温水,稍稍喘息,他看着镜中的自己,目光无意间落在小腹上,心头突然咯噔了一下。
有了那个意识之后,他一下午坐立不安,等夕阳挂在天边的时候,容玉终于忍耐不住了,他没有跟任何一个人打招呼,只一个人悄悄溜出小院。
街上车水马龙,似乎没有停歇的时候。
容玉来到一处医馆前,他心里砰砰砰的跳,感觉双腿都是发软的,他不敢走进去,踯躅了差不多有一炷香的时间,直到那医馆的药童走出来要关门了,他才慌不择路地上前去。
***
小院内一声怒喝,
“立刻去找!”
宋俨明脸色黑沉,面上充满了担忧,王朗赵明二人少有见到侯爷这般动怒的时候,吓得气都不敢出,连忙起身,便要开门去找回容玉来,还没走几步,但见院门吱呀一声,容玉从外面进来了。
宋俨明牙根耸动,面色冰冷,不顾下人在场,当下厉色斥责:
“与你交代出门必得带人,你是当做耳边风么!”
容玉浑身一抖,似是没有听清楚,只怔怔地抬头,眼睛的焦点慢慢凝聚,他的嘴唇抿了抿,却是没有说话。
宋俨明一滞,眉头微微一拧,他左右一扫,
“你们先下去吧。”
“是!”
宋俨明叹了一口气,当下牵了他的手回房了。
等将门关上,宋俨明发现容玉依旧是那副迷茫的模样,心间虽然还有气,但语气已经是软了几分,
“你究竟怎么回事,不知道别人会担心的么?如今什么时候了,我千交代万交代出门定要带着随从,你怎么偏偏听不进去呢。”
容玉眼眸动了动,“下,下次不会了。”
宋俨明眉头更是紧皱,
“你到底怎么了?”
容玉猛地一下扑进了他的怀抱,鼻子猝然一酸,
“哥哥……你别骂我了……”
宋俨明心间无奈,只觉得任何原则都没有了,他摸着他的脑袋,无可奈何道,
“我这是骂你么,你知不知方才我心里有多焦急,玉儿,就当是为了我,你听话些,成么?”
容玉咬了咬唇,眼泪忍不住涌了出来,他只强自憋着,可哪里憋得住,大滴的眼泪立时滚落下来。
宋俨明早就察觉到他的不对劲,等脖颈间一阵湿意传来,心间一凛,立刻将他脑袋拨了起来,
“玉儿?”
容玉摇了摇头,满脸的泪痕,只紧紧抓着宋俨明的衣襟,
“你个混蛋,你说的张太医的药呢,都回京多少日了!”
他似乎难以自持,浑身都颤抖起来。
宋俨明猝然一惊,捧起了他的脸,他眼中有着剧烈的波动,眸色黑得可怕,薄唇动了动,却是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立时打横抱起了容玉,将他放在床边坐稳,慢慢半蹲下去,一手握住了他的手,另一只却是慢慢地婆娑着他的脸,声音低哑,像是不敢打碎一个梦境,
“玉儿……生下来,好不好。”
第78章 舍不得
容玉浑身一震,宋俨明何其英明,不肖自己多说,便可以猜到他的异常所为何在,他根本没法在宋俨明那里有一丝隐瞒。
生下来三个字犹如炙铁一般让容玉心惊肉跳,还有一股深深的不可言说的耻感。
他眼眶通红,怔怔地看着宋俨明,可却无法说出一个不字。
夕阳的余晖已经剩下最后一点残红,整间卧房被晕染上一种不真实的朦胧感。
许久以后,宋俨明闭上了眼睛,长长叹了一口气,站了起来,慢慢坐在他身边,将羞愧得快要哭泣的容玉揽进怀里,他的声音带着一丝苦,
“对不起,玉儿,我不该这样迫你。”
容玉咬着唇,喉头涌起一股浓烈的酸涩,他知道子嗣对于这个时代的男子的意义,尤其宋俨明这般身居高位的侯爵,然而宋俨明从来没有强迫过他,最多的也不过是方才那一句恳求似的“生下来,好不好”。
可容玉不行,他全然没有任何准备去承当一个孕育生命的角色,这太难以让人承受了,这个事实几乎打碎了他一贯的认知。知道有怀孕的可能性时还有侥幸的心态,然而当他在大夫口中得知他已经怀上宋俨明的孩子的时候,那种震惊与羞耻如同巨浪一下子吞没了他,呼吸不能。
容玉紧紧地闭上了眼睛,艰难地吐出一句话,
“对不起……”
他是自私的。
“傻瓜啊,”宋俨明无可奈何地苦笑,“我答应过你,永远不会让你做你不愿做的事情,今晚,是我食言了。”
他的声音似远还近,“明日我便会进宫一趟……你在家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