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婆欣慰地笑开,却在收拾桌面的时候看到碗下面搁着两枚铜钱。
叶思眠已经走得不见踪影。
拐角之后,叶思眠听到系统问了一句,就在回头看向那条街后说:“只是想问问,你有没有什么喜欢的东西。我想在那条街开几家店,但还没想好具体卖什么,想参考一下你的意见。”
“卖东西?太华宗宴席上的秋露白很有意思,夜市里的糕点感觉也很棒,清茶热气腾腾很像云雾,叶府的厨子做的东西也十分鲜亮,我听闻下人说过绸缎轻便光滑,也觉得织锦图纹精致别致……”数了一下之后,系统越说越多,最后还是自己打住了总结,“不过,我觉得少见一点的还是夜色下的星火荧光和白日里的繁花似锦。”
说完,系统可惜一声:“只是个世界没有月光粉,不能自己拿着玩,也不能拿来卖了。”
“夜色下的星火荧光。”叶思眠重复一句话后笑开说,“可是有许愿灯。”
系统瞧过来,叶思眠却已经走到目的地,开始检查着周围:“千万盏许愿灯一起放出,那副景象会很好看。”
说完,叶思眠就专心和人确认着事项,又在那之后去了县衙。
一月后,叶府所在的义瑭县恢复往日秩序,现任知县宣布将在当月十五举办一场灯会,百姓们可以在灯会中领取许愿灯,借此向上天送达信愿。叶府作为主办方会提供所需灯盏和准备场地,而相应的,其他想在活动中卖东西的人也需要在入场时交一份银钱。
——不过因为叶家的仁慈,大家又在这之后知道这次的份子钱可以留到明年和租金一起交,不必急于一时。
于是众人欢欣鼓舞,纷纷在灯会开始后入场,其中,就裹着一个不那么激动的李书生。
李书生是跟着新知县来义瑭县的,这次本想躲在院子里清静,却被知县临时拉出来凑热闹。
他在灯会外面被知县推出来,又跟着大家一起排队,一起在场地门口领了精致的许愿灯。
纸张轻薄,竹篾细韧,拿在手里轻盈却十分结实的样子。
李书生心里稍稍诧异了一下,然后又随着众人往前走,跟着大家一起进入灯会,对着样式各异的彩灯就忍不住猜起了上面的灯谜。
“一轮明月照窗前。”
李书生在一盏画着窗子的八面走马灯上看到这么简单的灯谜笑一下,正打算下一个,却转瞬察觉到自己还在入口附近呆站着,应该在走过去之后继续的:倒是挡到了别人,那就真是不好了。
想完他跨步离开,又在之后才发现自己的行为其实不算太突兀——同行的不少人都对着这个五光十色的世界惊呆着,正站在原地,被不远处悄悄过来的人一个个低声提醒。
于是李书生赶忙离开,然后在路过的时候听到有人说:“我的天……这比中元节的花灯会都好看!”
李书生闻此摸了摸手里的许愿灯,心想:这场灯会花的钱不知道是中元节时候的几倍,能不好看吗?
奢靡呀。
感叹完李书生就要去猜几把了放灯离开,却又听到有人说:“免费帮忙写字的人在这边,大家跟我来……”
李书生见不少人都过去,就在好奇之后也坠在尾部一起看去。
他看到大家手里都拿着门口领的许愿灯,一个个分开排队了在两个摊子前等待,又在很快之后拿着写完字的许愿灯离开,朝着放灯台那边走去。
有人一脸兴奋地说:“……定要让神明收到我们的心愿,让……”
万事应该靠自己,这么放个灯了等待神迹出现,简直荒谬!
想完,他一步就走开,却在愤愤之际看清那盏灯上的几个字:“……孝心……安康……”
刚才说话的人在这片刻已经走远,而李书生则是在这之后沉默片刻,反省自己这老毛病了心想:也不是那么愚昧。
只是顺便祈祷一番罢了。
接着,李书生就在转身之后重新排起队,又在临近摊子的时候听到有人口述着自己的愿望:“希望以后不要干旱,也不要多雨,地里什么气候都是正正好的,粮食也能多收点,我们也能早点还欠大少爷的人情,然后,还希望家里的孩子们健康长大,聪明读书,长大后像大少爷一样做个好人,最重要的是,希望老爷和老妇人身体早点好,二少爷也早点回来,大少爷人那么好,积攒了那么多功德,老天应该看在这份上救救他们,成全大少爷的孝心……”
李书生听了这些微微探头,然后,他看到摊上的人如是写着——
一愿风调雨顺,天地无灾;
二愿田产丰收,家境殷实;
三愿子孙聪慧,贤德明身;
四愿叶氏安康,阖家团圆。
边写,那个人还边念着确认,又在无误之后将许愿灯递过去,指着一个方向说:“放灯台在那边,大家过去之后按照指导办事就好。”
收到许愿灯的人小心拿着灯笼离开,而写字的人则在这之后又接了另一个人的灯笼,听着相似的愿望了又写下大同小异的话语。
一连四五个愿望之后,李书生往灯会中央看了几眼,开始想着:这叶大少爷这么得民心吗?
之前的人不论祈愿着什么,都会在最后给叶家许愿了希望他们全家安好。他知道叶氏在这次灾害中奉献不少,也明白众人应该有恩必报,可是这种人人都记挂着的程度是不是也太过了点?
想着这个,李书生就在轮到自己后说一声:“天下清平。”
写字的人看了他一眼,笑着说一声:“好。”而后在许愿灯的每面都写上一个字,最后在递出来的时候说,“愿天下清白,平安盛世。”
李书生点点头接过许愿灯,随着人流一起往放灯台走。
放灯台上,不少人是在别人的帮助下放出自己的心声,小心翼翼地希望能上达神明,而李书生在众人的希冀神情里,也稍微被带动了一下,平静地放出许愿灯:
“天下清白,平安盛世。”
放完,他就在旁人对叶氏的道谢里知道这些指导和帮助的人都是叶府里面的人,而这场灯会,则是叶大少爷在血亲久病不起,兄弟失踪未明的情况下,为所有人一起办的一场许愿大会。
原因在众人的口口相传中是这样的:叶大少爷自己家里多灾多难心里难过,见到别人之后也担心别人难过,就和大家一起办个灯会了将心愿送往神明,希望在尽人事之后得到神明的庇佑,早日让每家每户都团圆健康,早日让每家每户的库有余粮。
简直推己及人得过分,一点不多想其他什么。
李书生就在这个想法里抬头看向天际无边的许愿灯,然后低头,虔诚地希望一切能如众人所愿。
祈愿完毕,他便转身向着灯会中央走去。
知县在那里,叶家这位耳熟能详的大少爷,大概也会在那里。
——就按照知县的嘱咐,在这里多放松一下吧。
将早来早回的计划忘掉的李书生如是想到。
*
灯会中央,叶思眠在和知县商讨一些事情后分开,一路笑着和遇到的人打招呼,又在见到面具摊子后跑去拿个面具就扣上。
再走出去,他就不会再被人遥遥认出后专程问候了。
系统在旁边飘了几下,然后凑近去看了面具上红色一点。
叶思眠直接往后退一步:“你干什么?”说着摸了摸面具,又问,“哪里有什么不对吗?”
“没有。”系统怏怏飘远后解释,“我只是,以为那点是污渍,想凑近看看怎么蹭上去的——周围没什么红色的东西吧?”
周围的摊子架子等都是按照叶思眠的要求全部换作素净的米黄色,并没有什么家具是红漆,也没有什么东西会是红色。
叶思眠看了圈周围笑笑,将手从面具上拿下来,轻描淡写地说:“只是面具上的一滴泪而已,不是什么脏东西。”
说着,叶思眠像天际看去,说:“你不是很喜欢夜幕星火吗?现在的许愿灯也差不多吧。”
都是很美,极度璀璨。
更何况,现在的每盏灯都寄托着一个人的希望。
系统听到这句话就看向天上。
月色之下,千万盏许愿灯正冉冉而上。
他一下跳开,之后快速蹦几下了下了,忍一下还是说:“我,我想上去玩一下,你等等我回来好不好?!”
叶思眠听此摸了摸手指,看着系统着急地不停绕圈,笑笑说一声:“好。”
于是系统一下冲到天上,在许愿灯之间绕来绕去,直到叶思眠再也见不到他的身影。
看不到之后,叶思眠走回面具摊子前,又拿了另一副彩色的笑脸面具。
摊主说:“您的面具刚才卖出去好几个,感觉还是有不少人觉得有趣呢~”
“嗯,多谢您帮忙了。”
应声之后,叶思眠就将面具摘下,又换上欢喜模样离开,手里却还是紧紧拽着那副笑面泪。
叶思眠走远之后,老板把刚才拿下去的几个面具重新叠起来:除了大少爷自己之外,这个时候其实没几个人拿了这个面具……
那滴泪要是其他颜色还好,血红血红的,总让人在这个时候感觉不太吉利。
而叶思眠则在回去后随便找个角落坐着,把笑面泪翻过来正对着自己。
——神灵将一滴泪落在人间,从此世上旱情不再,人们将此事代代传颂,并以画卷文字等形势记载,每年的神灵诞辰上,更是有人戴着专门制作的笑面泪面具感恩那颗慈悲心中的苍生泪,以善念为刃,涤荡世间污垢。
翻过去之后,这幅笑面泪藏起正面的诡谲也只留下凹进去的五官。
——神灵陨落之后,曾经的一切赞颂瞬间化为咒骂,人们都说一切盛世都因你而起,但一切覆灭也由你导致,滴水恩,永世仇,从此以往,皆为怨念缠身,不死不休。另一滴泪就在这时候落下,血色污染世界,纯白不再。
叶思眠将脸上的面具摘下来,也以反面对着自己,然后闭眼把它们放在地上,自己原地转了几圈。
树叶哗啦啦的声音和人们的嘈杂声音都隔远开来,世上只有自己,地上的面具也不复存在。
“宿主?”系统回来之后找了一会才过来,惊讶问说,“你在干什么?”
叶思眠就在这时候停下,然后对着地面的两幅面具的反面:“来帮我选个面具。”又补充说,“随便一个就行。”
系统飘下来一点,然后站到一个面具里面:“这个。”
叶思眠捡起面具笑开:“那我就戴这个了。”
彩色的面具全是喜悦模样,系统凑近看了看:“嗯!”又问,“那另一个?”
叶思眠把地上的笑面泪捡起来,在系统的期待里犹豫一会:“……也是我的!”
一锤定音之后,系统庆幸起自己没再自作多情,又说起自己在纸上看到的字,说好多人都在帮着叶思眠祈祷,希望叶老爷和叶老夫人能早日病好,希望叶思锦能早日找回……
希望这么好的大少爷能像他们现在一样全家团圆健健康康。
一边转述着上面的话语,系统一边看了会叶思眠,见他一脸温柔地走在灯火斑斓里,就在想法飘了一会后回神:宿主对叶家人可没他们想得那么好……
不过,好不好也是个人想法,别人爱怎么敬仰就敬仰去吧。
被叶思眠拒绝药品之后就知道叶思眠故意让叶老爷躺着的系统如是想到。
而叶思眠则在这之后应了一声,又在临走到光亮处的时候戴上了欢喜面具,走到花灯之间,和人猜了几个灯谜,接着去问了附近的火情预警做好没有,最后等到灯会结束将一切收好才回府。
回府已经是深夜,叶思眠躺在床上之后突然睁眼,将正在飘飘然的系统吓一跳。
随手批了外衣之后,叶思眠去看了账本,又随后去了叶老爷的院子。
敲开门的时候,院子里只有候着的几个仆役还醒着,叶思眠对他们对了个敛声的手势拿着账本入门,而他们则习惯此事了把门关好该干嘛干嘛。
从大少爷站出来开始,他便过段时间来向老爷进行一次报账,虽然老爷大概听不到,但这也是大少爷的一片心意。
想完,点好灯的仆役就听话回自己的房间休息,留下叶思眠自己照顾叶老爷。
叶思眠拿出账本,将最近的支出一一报出之后又把今日灯会的消耗大概说了下,然后说:“今日,很多人看在我的情谊的份上为你们祈福,希望你们早日好起来,早日回来,希望我早日阖家团圆。大家都觉得,我至善至孝,为了祖母和您不惜亲自请来一位又一位大夫,为了二弟不断派人出去打探,心血都不知道耗费来多少——您说,是这样吗?”
叶老爷躺着不动,叶思眠就在他手上按了几下,又在那之后继续说:“当然是这样。”
叶老爷的眼皮抖了抖。
“我为了您而生重病,为了二弟几日不眠,为了祖母用食亲自动手,这些都是大家看到的。”
“即使我知道,您其实从来都不喜欢我,怕我抢二弟的家产;即使我从来都明白,祖母偏爱和她有血缘关系的二弟,不喜欢生母强势的我;即使我一向都清楚,二弟一直都嫉恨着我,气恼我为何会声名远胜于他……可我就是这么好,即便你们对我再不好,我也还是会为了给你们祈福而耗尽精力、四处奔走。”
“用最好的纸,最好的竹,最大的规格,最多的人,让神明知晓我的真心实意,祈祷神迹会降临到你们身上,祈愿我能得偿所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