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堂因为没有案件审理且占地较大,又比二堂更加严肃,现在空起来也更加寂寥。
叶思眠就继续往前走,走到仪门,从人门出去,看到外面有衙役差不多站得还是那个样子。
衙役见他来了行礼,叶思眠局促回礼,又继续往前走,最后路过照墙、大门走到申明亭前,见确实无事才打道回府,从库里取出资料看起来。
之后的第二天、第三天、第四天……
每天都是如此。
衙前的申明亭无人前来,二堂也依旧像大堂一样空空落落,叶思眠在来后几天把仓库的东西看了一角,规整修复一些,然后继续看。县衙里的其他人也从开始的诧异到后来的习以为常。
这天,叶思眠在旁人的见惯下去仓库,拿着一副账本说附近某家酒楼缴的税好像有点问题,他闲的没事,就去催催。
衙役要接手,叶思眠却和衙役一起出去,又在路过拐角的时候见有人在偏僻小道夺人馒头。
叶思眠冲了上去。
叶思眠被人砸了一下,衙役把想要逃走的小乞丐抓起来。
衙役要把小乞丐抓起来,叶思眠走程序地要求把小乞丐带到申明亭。
旁边的包子铺老板被盯后要离开,叶思眠走程序地要求他去县衙留口供。
于是检查账本的陈年旧事暂时推后,因为临时遇到了一项治安问题,叶思眠带着两个当事人——如果他也算,那就是三个——回到县衙。
小乞丐被拽着不吭声,包子铺老板连连摆手说没事,说他不需要多赔什么,只是几个馒头而已,当时他也是在犹豫到底给几个好,两人推让之间才会被误会,小乞丐并未犯事……
叶思眠认真:“善小为善,恶小为恶,不能混淆。他今日抢馒头,我们不纠正他,觉得这是一件可以随便被原谅的事,那么明日他就会因为什么事抢钱财,照样把抢夺东西这种事视为理所当然,并且因为今日的因,得到大家都赞同这种谋取物品的方法的想法的果,而不是好好按照一个普通人的想法和方式生活。他会在今天后继续一步步走错,走进歧途。店家,他之前的行为确实是恶,你现在原谅他的行为却也并不是在行善,只是在让他的恶更加纯粹。”
包子铺老板在这对话后讷讷一会:“我带他去好好说两句就好,应该没这么严重……”
小乞丐站在旁边不说话。
叶思眠摇头,转而对小乞丐说:“善恶不分,是为大恶。你看旁边的店家,早已及冠,却照旧不明是非,不辨黑白,只知晓因为现在一时的心软来救你,却不明白这一时的心软会在以后给你带来什么,会让你对我们有什么想法、对自己的行为有什么想法——你想他因为你成为这样的糊涂人吗?你愿意一个对你怀着善意的人,因为自己的愚昧无知和你的自私自利而酿成大错,甚至要接受惩罚吗?”
小乞丐难以置信:“……接受惩罚?”
这下轮到包子铺老板站在旁边一声不吭。
叶思眠:“是。我之前过去拉开你是因为店家的表现,如果他不是那么一副被抢劫的样子,我不会过去,我不过去,也就不会被你砸伤。所以,如果店家并不是受害人,那么在场的受害人就只有我一个,而作为间接导致我受伤的店家和直接导致我受伤的你,则都是加害人,也都应该受到应有的责罚。”
小乞丐懵了。
包子铺老板看看叶思眠说完指向脸上的手,又在手指后的那块淤青里也无可辩驳了。
小乞丐犹豫:“……那,是我在抢馒头。我饿……”
叶思眠:“原因不是现在该说的,如果你承认自己抢劫事实的存在,那么,你可以保持安静了。”
小乞丐闭嘴,叶思眠转向包子铺老板。
老板张张嘴:“我……”
叶思眠:“你不该作说谎,在这种是非问题上打马虎眼是不对的事。你知道错了吗?”
老板闷闷点头。
叶思眠这才又转向小乞丐:“现在你可以继续说原因了。”
小乞丐:“我饿。”
叶思眠继续转向包子铺老板:“你现在可以对自己的行为作出解释了。”
老板:“……小孩子也挺不容易的,我就是可怜他。”
于是叶思眠点头:“现在事实已经确认,动机也已经弄清楚,可以开始惩罚程序了:请你为自己之前的说谎行为道歉。”对着老板说完这句,叶思眠又对着小乞丐说,“请你去店家的铺子里帮工三日作为补偿,之后来县衙做活弥补我的损失,脸。”
小乞丐和包子铺老板对着说出这句话的叶思眠惊讶。
叶思眠:“人非圣贤,孰能无过有错改之,为时也不完。”说完,他指着脚下,在旁人的疑惑里小声补充,“申明亭,不就是让当事人在击鼓鸣冤前知晓自己和对方的对错之处,并且相互体谅和解的地方吗?我今日在此将事情理清,并且将二位的错处指出来,帮助你们相互谅解,且在事件发生后要求你们对之前的行为进行补偿,这不是很符合申明亭的存在意义吗?”
包子铺老板向小乞丐试探说一句:“对不住?我先前的行为差点害你半辈子?”
小乞丐顺着说:“那……我也对不起?如果不是我,你也不会善恶不分地多可怜我,然后说错话?”
叶思眠点头鼓掌:“对!”
旁边原本以为叶思眠是要顺势把小乞丐定为白日抢夺罪的衙役……
心情复杂。
包子铺老板和小乞丐在这之后相互道谢和道歉,叶思眠则抿唇笑,说:“之前只说了错处,没说你们的做对的地方,是我疏漏了这一点,现在补上:店家心中仁慈,是个有善心慈悲心的人。”对着包子铺老板说完这句,叶思眠转身对着小乞丐,“你虽然自己很饿,却在做出错事的时候还存有一点理智,知道选择最便宜的物品让老板少损失一点,是个体贴的孩子。”
小乞丐挠挠脸。
包子铺老板帮他谢过叶思眠。
之后叶思眠就微笑把人送走,又对着天色就把账本往衙役手里放过去:“劳驾帮我放回仓库,我该按时读书了。”
衙役拿着账本回去,遇见人后被问是不是无功而返,他就说,根本没到那家酒楼。
仓库守门人:“嗯?”
衙役把之前的事说一遍,仓库守门人:“嗯……”
衙役跟他一起“嗯”半声,说两句,之后回去轮班了回家。
这件事,并没有在苍溪县掀起什么水花。
第二天,叶思眠按计划到了十里酒楼,坐在角落,一笔笔地把账目算出来,还按照来时路上顺便向包子铺老板问的一些物品的原价稍微算了算账。旁边站着的衙役换了两个,他从开门算到打烊,最后终于收到了漏掉的九两银子。
钱老板不甘不愿地把钱还回去后,心痛到整条街都知道他丢了整整半天的利润。
叶思眠则在他哀嚎的时候再次回来,小声提醒:“忘了说一声,以后不要不小心了,这次是‘巧合’,不是故意,你不会被判罪,但下次谁要是被发现是刻意,那他可就要罚款或者进去蹲大牢了。你要注意,不要再马虎——我知道我算出来的,肯定少了许多许多许多的税。”
钱老板:“……知道了。”
面对钱老板的一脸忧愁,叶思眠抿嘴腼腆转身,然后在接下来的时间里一件件找事情做,上午出门办事,下午回衙门读书,硬生生是安安静静地做了一堆事,让人在半月后回神的时候才发现:新知县好说话是好说话,一般情况下别人说什么信什么,平时也很腼腆,没什么脾气,但是,一旦有什么公事发生了……
他就会很好脾气地把当事人全部拎去教育,喋喋不休。
——毕竟,目前这苍溪县里每天都发生的,也就是些张家的鸡自愿飞到李家的院子里两家吵个不停,谁家后面的桑葚树本来是无主的现在却被划了道众人不忿,我家耕田前面的柴火就是我家的你捡就是不要脸,李大李二一起出门回头却相互推搡撞倒了别人的架子之类的一地鸡毛……
一团乱糟糟,却也没什么大事,犯事的人除了被教育和监督,最多大牢坐两天就又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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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6章 章九
时间一天一天过去, 苍溪县的情况似乎也一天天改善, 路边的闲人逐渐变少,街道的行人慢慢变多, 沿街叫卖的小贩开始顺道带几朵花回家,而县里的姑娘们也撑着伞结伴而行。
一切看起来似乎都在变好, 整个县的秩序也慢慢变得有所依, 居民们逐渐学会将矛盾交给客观的第三方——官府——来处理, 而申明亭也因此迎来了越来越多的事情:
店家把张姑娘下单的衣服错送给了李姑娘并将错就错, 只退了银两回去,但张姑娘却觉得那件衣服的归属值得来申明亭弄个明白;无意被撞的行人把贵重花瓶摔碎,撞他的是一匹老马,花瓶的钱在扣掉老马那份后该怎么分担就成了问题;邻家小儿晨起舞剑, 三月之后自家鸡不再打鸣是否与此有关, 两家人对此各执一词……
每次调解问题都是一场挑战, 而挑战失败,则是让原本就有矛盾的双方在之后的对薄中敌意涌起。于是, 在调解失败又一次矛盾后,叶思眠根据平日所学和在一日日考察和调解里获取的信息画了一张大饼, 言明依照此法, 来年农耕必定有所增长。
以食为天的民众将注意力转过来, 又疑虑:书生种田……三年不成?
一句话被改了个词成了另一个意思, 但是对于这种乱填关键词的做法, 叶思眠仅仅是拿着最近几个月竖立起来的威严和一个沉甸甸的首饰盒作为担保。
于是人们被安排起一个个具体而琐碎的任务, 而原本都在处理矛盾的叶思眠, 也转而在不断布置任务后被问起了农间各种问题该如何解决。有些问题叶思眠知道,就直接答了并让人普及他的解释,有些问题他不懂,就在一起吃饭的时候将问题集思广益,当所有人都不知道的时候,他沉思一会,然后表示自己会写信给应试时候的同年,让大家帮忙问问哪里是否能寻到此项问题的解决方法。
大家觉得这事靠谱,就把事情交给叶思眠了,自己去准备接下来的事情,而那一封封寄出去的信,则在之后陆陆续续地带回了不同地方的集思广益。
当又一封信收回来的时候,叶思眠照旧拆开,然后就见到了上面的求助:
“年兄诚鉴,恳启者诚明。自京别以来,已有数月,愚常思年兄而行端,亦得铭殿前言,故每遇险阻,常守行于心,不乱于行。然愚虽不才,幸得时运,曾偶窥……念及年兄得遇归德将军,故托书于此,求脱囹圄。此情,再拜。”
意思大概是当初同一年参加殿试的同年兄李诚明被派去萧县,在那里机缘巧合撞破了一些秘密然后被陷害入狱,脱身不得。他想起叶思眠认识季文瑜的事情,就书信一封,希望他能够想办法帮他洗脱冤屈。为了使得自己的言辞可信,李诚明说了自己心里的想法和对外的做法,并且在信尾再度请求,希望叶思眠能够帮他一把。
叶思眠看完信又拿信封把一切合上,看着它平平无奇的外观书信一封,将当初那块令牌带在身上。然后他视察苍溪县情况,检查完又纠正几点后嘱托一番,次日抱病,闭门不出。再几日,当返聘的周师爷奇怪并入门后,见到的就是一封留给自己的信。信旁是那个沉甸甸的首饰盒。
而彼时,叶思眠拿着冒名顶替的路引绕了好几道路,一路直奔国都。
自季文瑜洗冤以来,今上十分厌恶官场贪腐,所以每逢此都大发雷霆。李诚明因为变故,顶了叶思眠原本前往萧县的任命的空缺,并且说自己在那边发现了什么,因此入狱。叶思眠收到信之后自然不能不理,就拿着引起变化的令牌去寻人,并且希望能做些什么。
再次绕开一些人之后,叶思眠蹲在食肆角落,一身年长十岁的服饰:“的亏我早年一直帮先生打扫搬书,不然现在真是没体力和他们躲猫猫。”
长元也蹲一边:“打雪仗时候次次混淆视线的做法也很有用啊,一路上你每次被怀疑都推了路边的谁去挡一会,直让路人和对方对脸懵圈,稀里糊涂就让你跑过去了。”
总结:“真是太简单了”×2
因为这份简单,叶思眠在某次离开后拜托长元多留了几日,而当他收到回信的时候,他已经到了国都附近,正在一间客栈里和一个瘦瘦小小的人同桌。
同桌有些黑,看起来像是十四五岁,又有点像十岁上下,一身乌漆麻黑的,就头发看着顺眼一些。
叶思眠瞅他几眼,长元正好回来,也对着他看。
同桌惊疑地看了几眼叶思眠,转身,端着盘子就离开。
“小二!”喊人之后,叶思眠点菜,“鸡头,鸡架,鸡翅,鸡腿,鸡杂……全部丢一起煮汤~”
刚才的同桌一抖。
于是长元在同桌离开之后跟上去,然后眼睁睁看着一出变形计在眼前上演:先是钻到衣服里,把头和手脚都挡住,然后一点点挪动,让整个身体边小……
接着“唰”一下整个衣服就瘪下去了!只有一只黑色野鸡从衣服里钻出来,几下把衣服藏在一堆稻草里,然后把自己关到附近的鸡笼中!
长元:……老熟鸡你怎么变家养的了??
因为意外偶遇野鸡精,叶思眠就在“偶然”发现野鸡精的妖怪身份后被吓到喊人,又在听到野鸡精对着当初的两抓两放进行详细描述后仔细回忆,最后终于确认此鸡即彼鸡,欣喜与他故人重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