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点头:“讲。”
“第一个阶段,通过改革来让拥有田地的人收成变多,让没有田地的百姓在革治过程中出力获取报酬,以此用实际利益收取民心,为之后的行为做准备;
第二阶段,通过严查偷税漏税之行为,勒住家产丰厚但来路不正的商户,以县衙为担保促使其放款给理由正当的百姓,同时官民携手,严厉打击民间印子钱的存在;
第三阶段,广开教化,在百姓不再贫困到无法果腹之后,鼓励孩童走进学塾,同时以故事、传说、戏文、灯谜等方式对其他不去学塾的人进行潜移默化,言明为人担当与不能触碰的底线,以待积年累月后的思想转变。”
说完三个阶段,叶思眠对此补充,“所以,臣在开始农耕革治之前,就已经做好了在苍溪县一待就十年的准备,也希望自己能够用十年的时间确实将苍溪县变好。望圣上恩准。”
对此想了一会,皇上说,“朕刚才在想,你用一年的时间能够使一个苍溪县的耕地产量上升,用十年的时间才能大概使得一个苍溪县的思想转变,这之间的时间差如果拿去给其他地方进行农耕革治,是不是更能有所抱负呢?
朕知晓民风的重要,但不可否认的是,我朝不少地区还都饿得厉害,如果你能像对着苍溪县一样因地制宜地去治理其他地区,那么那些地区的百姓就能由此存活下来不少,他们的性命比起一个苍溪县十年后的民风,是否更为重要呢?”
叶思眠低头沉思,长元听后则有点被问到了:选择回苍溪县就是不管其他地区百姓的死活,选择其他地区就是让苍溪县退回之前的样子,不管怎么选都会让一些人因此而损失一些东西——
真不愧是皇帝,遇到烫手山芋就把问题抛给臣子。
长元想了会还是以皇帝狡猾作为思考的总结,觉得这是他本来都计划得好好的要把叶思眠丢到某个地方了,却在听到叶思眠对后面的一系列规划后又犹豫起来,于是就把作选择的机会给了叶思眠,之后,功照旧是有他认贤识才的一份,过却也和他无关了。
连道德谴责的愧疚大概都不会有。
皇上在长元的猜测里笑眯眯等答案,叶思眠则终于开口问:“敢问圣上,比起其他官员,臣在农耕革治中有什么不可替代的地方吗?”
“一则出身贫苦,也没有架子,能与民同喜同悲,便于收取民意,也能一起下田实地考察,了解具体情况;二则交友广泛,每每遇到问题都能找到好友相助,也能拉个同窗就借钱先垫着,之后再把耕地所获拿去抵债,自己解决问题的能力不错;三则已经处理过苍溪县的问题,之后再到其他地方,还算是有点经验来借鉴;四则是,既然能在苍溪县为了百姓立军令状,那去其他地方来应该也会竭尽全力,品行还算是可以。”皇上这么吹了一堆,说得像叶思眠不去就没人能干这事来,而后才问,“所以,你待如何?”
这不但把苍溪县的事给调查完了,还顺便给把叶思眠这辈子的祖宗十八代都快刨出来了。
长元看皇帝这么有偏向性地鼓吹一通,感慨一声他没能查到天上真是种族所限。
叶思眠慢慢问:“所以,臣以后就需要不断调换任职地区了吗?”
皇上笑眯眯不语。
“苍溪县的表面问题是县衙没有威信,百姓财力不足,根本问题是乡绅私下放债,逼迫他人,而众人对此却习以为常,没有哪些事应该存在而哪些事不应该存在的意识。臣已经在处理农耕问题后将县衙的威信立起来,而百姓的生活也因为耕地产量的提升而有所改善,之后苍溪县的问题只要是个能官,只要能官用心并且能将臣已经做好的计划视情况实施,就能解决。但是圣上所指的不知道在哪里的地区,圣上却在罗列一二三四后只差点明非臣不可,好像没有其他人能代替一样。”叶思眠这么分析了一些话,而后行礼,“臣虽然不至于真的这么以为,但圣上既然如此劝诫,臣领命。”
皇上点头,伸手,旁边的太监就拿了道圣旨过来,意思大概就是,给叶思眠设了个新的官职,让他用这个职位去下面进行农耕革治,在专事专办下,一些官员需要在一些地方配合工作,而他与商户(同窗钱多多)借款和之后销售产品抵债的事可以走明路记账了,但是账本需要定期交给户部检查,同时需要上交的还有一个对各地情况的记载或者计划书。
总的来说,升官了,正五品。
皇上:“那苍溪县就如你所说交给陈知县了,以后山高水长,爱卿珍重。”
临行,皇上又补充说:“李知县在朕问话的时候曾言,一个官员在最初的时候不贪是因为还不知道贪什么,在过段时间后不贪是因为不知道怎么贪,到最后开始贪的时候,就是摸清楚官场规律又知道怎么摘清楚自己之后了。朕虽然不完全认同这话,但是还望爱卿将此牢记。”
长元回神:李诚明后来单个被提出来过??他又唧唧歪歪什么了??
叶思眠:“臣谨记在心。只是,季将军的事情……?”
皇上只说:“无事。”更多的就全掩盖在笑意里了。
于是之后具体的事情,又只能在出发后待长元跑去看结果了。
第63章 章十六
这一路, 与当初上任时候倒是不同。
叶思眠因为不再是去某个偏远地方当个小官, 只需轻车简行,到时自有自己的位置, 而是带着份文书就跑去已经官吏配备齐全的地方插手地方事务,到了之后, 不一定会很受当地官员的欢迎, 平时住所衣食, 也需看人怎么安排, 所以,为了防止他一个纯文官在某些地方吃暗亏影响工作,也考虑到将来到处换地方沿途可能有些什么危险,皇上就指了一个九品的禁军侍卫来跟他一起。
侍卫姓赵, 性格挺好, 平日里也不爱多说话, 虽不知是因为不熟才会拘谨,还是他本来就是如此, 但在这种情况下,他的寡言少语真的是项很大的优点。
长元:“……李诚明就对季文瑜说, ‘好?哪有什么好!所谓知县, 七品而已, 往下净是些鸡零狗碎, 往上随便是个人就能压一级, 这种东西有什么好?年俸五十两?能用来干什么, 连我一件衣裳都买不起!更……少假惺惺了, 若不是你,我怎会落到现在的下场!是你害我至此!是你害我十六载忍受风雪,是你害我十六载饥寒交迫!你是没体会过,也不会清楚我从云端跌落的感觉,但我不会忘!我记得,就是你……’季文瑜倒是没回他,只在李诚明发疯完了后才说,‘你六岁不懂,十六岁不懂,现在二十六了难道还是不懂?’李诚明嗤笑,季文瑜就说,‘你什么都懂,就是说自己不懂罢了。’说完,季文瑜要离开,李诚明却又改口,承认自己当然懂了,让季文瑜过去,季文瑜过去了,他就要咬季文瑜。所幸,季文瑜比他动作快,先卸了他的下巴。再装回去。”
说到卸下巴的时候,长元伸手一学,然后从叶思眠身上穿过去了,就悻悻缩手,又换个方向模仿,说:“真的干脆利落!难怪李诚明是知县,他却是将军!”
长元在叶思眠被皇上一个指令就遣走后往回跑了多次,基本次次追踪报道都截止到当前的最新情形,并且力求全面详细。在这种努力下,本次事件的前因和后果很快就通过他的话语变得清晰,而叶思眠也知道了一些没什么大的用处的信息。
据说,李诚明原本不叫李诚明,也不是什么穷小孩,在他五六岁的时候,他还是挺富裕的,什么玉作碗来金丝制衣,什么千里良驹汗血宝马,只要一想,他那当官的爹就能给他弄来——一看就是个贪官——而他,也是一直这么被优待着,被人们吹捧着。
之后,当他爹被查入狱了,他虽然因为年纪过小而和他那年纪过大的曾祖母一起被赦免,但他却并不能适应新的生活,总觉得周围的一切太过简陋粗糙,让他浑身不舒服,甚至于还起了疹子。而再之后,他就因为曾祖母的去世而流落街头,没了可以对周围挑剔的权利。
曾经那些与他爹交好的人从来没有来接济他的,以前追在身后讨好他的人也再看不见身影,于是,在失去曾祖母的庇佑之后,他就一直缩在国都的一个角落,直到被和其他乞丐一起赶出城,跟着别人流浪,到很远的地方。路上,他吃着很酸涩的果子,喝几口凉到彻骨的河水,别人瞧过来的时候,他还需要躲起来,不然可能会被打。
然后在一个村落里,他得到了施舍,觉得自己终于能吃一口了。却在得到施舍后马上被夺走食物。
他与人争执,想抢回自己的东西。
但他那时候又才多大,以前还一直被追捧着、娇惯着,自然是打不赢的,也就只能把自己弄到倒在地上了。
有人瞧见,发觉是自己施舍的馒头害了他,就带他回去疗伤,之后,他就留在那里,改名换姓。
他被改名诚明,姓了收养人的姓,被叮嘱要做到有一颗至诚之心和保持住完美的德性,而周围的人也逐渐接受他的存在。于是,之前的名字随风消失,而前尘过往也只有他自己牢牢记着。
——他叫秋居明。
——他爹是季文瑜的上级。
——他在季文瑜偶尔到他家请示的时候见过季文瑜。
曾经,他还觉得季文瑜是与其他人一般无二的小吏,在他爹手下要多少有多少,根本不需在意。谁知道,后来却就是这么一个可有可无、泯然众人的“小吏”在入狱后把他爹拖下水,也让他一下成了后来的落魄样子。
所以,怎么会忘呢?以前不会正眼看的人这么被刻在心里十几年,读书的时候记着,吃饭的时候记着,熬不下去的时候记着,不论做什么,只要受不了了,记着这人就可以坚持下去。
然后,终于见到了,他却只是个替补,而季文瑜已经成了将军,文武全才。
——只要能拉你死,什么都可以……
执念过深的结果,就是在抓住机会后主动找上季文瑜的敌人,说是,自己想要投奔,并且带了计策来见。他用尽全力划开一道口子,之后该如何去做,就是那些所谓的朝廷命官该做的事了。
“……季文瑜十几年前被秋居明的爹拿去背锅,之后为证清白,就把秋居明他爹和相关人员全部拉下来了,以洗刷冤屈。因为这个,秋居明记恨多年,疯了一样,又在知道你和季文瑜认识后,开始敌视你,再从你借钱却只推说私事这点入手,以己度人觉得你可能做了什么,从而主动找上季文瑜的政敌,说好两边同时着手构陷你们。只恨不得把季文瑜千刀万剐,让他一世英名扫地。”大概说完前面的恩恩怨怨,长元又庆幸,“不过还好你不是他爹,瞒下缘由也只是考虑到可能会牵连到别人,这才在季文瑜那事结束之前就被轻轻松松还了清白,没一直留在那等最后查那么久。”
监狱真的不是人待的地方,动不动就乌漆麻黑,也没什么好吃的,还安静得像整个世界都只有自己一个一样。真的是很不好的体验。
——虽然,秋居明这人在里面待着的时候简直开心死了。
从知道的事情想,长元推测他大约是觉得只要季文瑜死了,他自己死一死也无所谓。虽然道理上说得通,但实在难以理解。
“事情查清楚之后,皇帝借口这个做了些事情,而除了秋居明外的其他人也是该怎么处理就怎么处理了,至于秋居明……在我回来之前,他才刚咬人未遂,之后会怎样我还需要再看看。”
叶思眠却说:“不用再去了。既然前因清楚了,确定我只是殃及池鱼,后果也出来了,明白没人需要对我斩草除根,以免我将来去报复他,而这次涉及案件的人员基本也算是都没出什么事,那就不用再累了。”
轻声说完,叶思眠看长元还有点失落,就笑笑,开始背书:一来,马车上不方便看书,而路边的光景看久了也没什么意思,在这种情况下,背书便也能算作一种消遣,二则,之前在监狱的时候,长元无聊到快要发疯,而叶思眠又不方便和他说话,就只好想了办法用背书讲书来当作一种沟通,当时,长元会在旁边听着听着,只偶尔问两句,后来,虽然位置发生了改变,但这种项活动却也算是被叶思眠保留下来了。
他背书讲书的时候,长元就会安静听着。
这对几乎把话唠两个字刻在身上的长元来说几近罕见,也让叶思眠觉得这项活动真的有保留下来的意义。
——一直讲话会容易让长元累着,而且有个固定的活动作为互动和巩固感情的方式真的不错。
确实如此。
着实如此。
也只是因为这些,嗯。
心里给自己随便找了两个理由后,叶思眠勾唇笑笑自己的掩耳盗铃,然后在长元好奇他怎么突然笑了的时候说:“我考考你,上次……”
一个人身边如果有两个话唠,那真的是太可怕了。所以,赵侍卫安静真的是太好了。
马车还在路上行驶,外面的赵侍卫照旧尽职尽责地让纯文官保重身体。
天色明了又暗,马车进了客栈又出来,最后,它终于停在了一个整洁的衙门前。
叶思眠停止今日背书,下车,然后拿着文书领了自己和赵侍卫的房间,开始按照他认为皇上最看重的‘自己解决问题的能力’联系昔日同窗和同年,并且开始笔笔记账。
一月后,一封计划书被送往户部,一年后,一打厚厚的账本也被送去,附带的还有叶思眠对自己这一年的行为的解释和对周遭情况的逐月记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