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白兔看看他,把头偏到一边。
“对不起啊,我自作主张给你洗澡了。”鹿时清看它身上湿漉漉的,便把它放在床上,拿过绢布为它擦拭,“不过你看,现在多干净?宋家的浴桶里还放了香料,你现在又白又香,特别可爱。”
他俯身时,身上外袍往下自然滑落,露出半边锁骨和肩头。小白兔眼神一凛,又从他手里挣脱,一头扎进被窝里,只露出一节湿哒哒的尾巴在外面。
“不可以哈。”鹿时清把它抱出来,换了个角度劝说,“你们兔子最怕水,这样睡会着凉。”
随着他的动作,外袍下垂得更厉害,小白兔呆呆地盯着他看了片刻,慢慢的不再挣扎,眼睛也闭起来,头往一边垂。
竟是昏了过去。
鹿时清吃惊不小,摸摸它的胸口,探探它的鼻息,便又放下心来——它太累睡着了,自己这么折腾它,真是惭愧。
鹿时清用更加轻柔的动作,给小白兔擦完,又给自己也擦干净,穿好中衣喊下人收拾浴桶后,这才抱着小白兔进被窝睡觉。
外面月色如水,纷飞的花影如雪,
鹿时清听见系统沉闷地叹了口气。
他问:“小白怎么了?”
“今晚埋活尸的地方,其实没什么大不了,随便一个分神期的修士都能感知到那里有东西。”系统说:“可这只兔子却跑去挖金钱剑,让我很怀疑,觉得它可能是哪个妖修变的。但此刻不这么想了,我认为它就是个平平无奇的小畜生。”
这正是鹿时清也在思考的问题,“那是什么让你改变了看法呢?”
系统没有直接回答,而是提起往事:“当年你的狐狸灵宠,只远远见到你舞剑,都没到你的脸,就觉得你是仙人之姿,甘愿认你为主。”
鹿时清惊讶:“它不是因为饿了才求收留的?”
“当然不是,它都快修成人形了,怎么可能混那么差。不过即便如此,你喂的苹果它也全吃了。”
鹿时清叹道:“狐狸先生真体贴。”
系统似是得意地笑了下,继续道:“还有裴戾,见到你的真容,哪怕你是个死人,他也要对你做禽兽行径。”
“等等……”鹿时清听他越说越远,忍不住道,“这和小白兔有什么关系呢?”
“你师尊白霄,大概是看着你长大的,所以没有感觉。”系统冷笑一声,“别人却都无法忽视你的外貌。倘若这小畜生有一点人性,它能无动于衷吗?”
鹿时清:“……”
虽然很生硬,但又好像很有道理。
鹿时清选择相信小白兔,这么可爱又无邪的小动物,哪有那么多花花肠子。它一直单纯着就够了,无忧无虑。
那把剑,那个埋尸地,绝对只是巧合……巧合。
待鹿时清抱着小白兔在梅花洲睡着后,远在天镜峰的顾星逢微微吐出一口气,从蒲团上站起来。
他浑身上下都是白霜,除了那双琉璃色的眼睛外,几乎看不出原貌。
忽然,他眉心微拧,低头一看,只见胸口银光凝聚,绽出一朵花的形状。待银光消隐,便赫然成了六重花瓣的莲状冰塑。和那日鹿时清当成荷花酥吃掉的那朵,一模一样。
顾星逢并不知道那日鹿时清的遭遇,但他见到冰塑花却毫不惊讶。一伸手,冰塑花落在掌心,他盯了片刻,脸上忽然出现几许羞惭和薄怒。
五指一攥,冰塑花登时化为乌有。
此时星斗漫天,飞花漫天,暖月台外空无一人。
顾星逢裹紧外袍出了房门,御剑飞至不远处的泉水边。一日不来,地面便起了微微震颤,仿佛有东西在地底咆哮发狂。泉池周遭的草木纷纷垂着头,已经有枯萎之意。
他褪下外袍,露出冰花满布的前胸后背,而后步入泉池。随着一道道灵力从体内散出,池底不安分的动荡渐渐平缓。
不过半柱香时间,白日里蓄积的灵力便见了底。顾星逢头重脚轻,扶着池边出水。
微风拂动,重新凝碧的草叶轻轻摇晃,泉池的细纹上浮着一层星光。
恍惚间,似乎有个轻哄的语声,在狭窄的空谷中回荡。
“星星不怕,你看师祖这么厉害,必然能活很久,这里用不着你的。”
次日,鹿时清被一阵敲门声惊醒,宋扬在外面喊:“小没,快开门,我有事和你说。”
鹿时清答应着起身,发现被窝里不见了小白兔,一边穿衣服一边用目光搜索,发现小白兔不知何时跑到了床的另一端,缩在墙角酣睡。他觉得,小白兔都不愿和他睡在一起,怕是真的生气了。
他不敢吵醒小白兔,轻手轻脚地下床,出去后关上门,才问:“什么事啊?”
宋扬看看四下无人,拉着他坐到梅树旁的亭子里,低声道:“我家昨日有人去百里坞走货,今天一早回来,告诉我说百里坞风平浪静,别说邪祟了,连贼都没闹。”
鹿时清放下心来,果然系统的猜想没有错。“那,孳生娘娘呢?”
“孳生娘娘也没有异状。”宋扬道,“那人说,这个泥塑在百里坞十几年了,预知生育婚配,十分灵验。”
听他这么说,鹿时清心想,孳生娘娘原来不只是测生男生女,还测姻缘。如此说来,她也不算彻底的邪魔外道。也许,只是人们误将她的本事用在了邪路上,与孳生娘娘无关。
可那些鬼影又怎么解释?
且系统说,埋活尸的地方,只要是稍微有点本事的修士都能感知,为何这么多年,百里坞都没有人来处理?
鹿时清觉得,可能是自己想太多了。兴许是百里坞管事的懒政,再彻查下去,万一牵扯出一批作风问题,那就不是自己能掌控的了。
他在“现实世界”就只是个没什么本事的基层工作者,只要做好自己力所能及的事,不帮倒忙就行,大事自有大人物操心。
就连宋扬也说:“程伯伯一贯雷厉风行,如果孳生娘娘真的作恶多端,他绝对不会姑息。还有修哥,他人那么好,也不会拦着我的。”
鹿时清第二次听到修哥这个称呼,不知道他到底是谁。
屋里传出扒门声,鹿时清赶紧跑去开门,只见小白兔趴在门槛上,仰头望着他。鹿时清惊喜道:“小兔子醒了?我们去吃饭吧?”
小白兔一动不动,鹿时清弯腰去抱它,它只是浑身一震,却没有抗拒。鹿时清悬着的心放下来,“不生我的气了,真好。”
宋扬在一旁看得目瞪口呆,一个小不点的兔子,居然让鹿时清巴结成这样,果然傻子心思单纯,跟什么都合得来。
就连师尊顾星逢,平素冷冰冰的,也意外能跟
傻子和谐相处。
不对……师尊怎么能和兔子相提并论,这个想法该打嘴。
待鹿时清收拾完毕,宋扬带他去吃饭。不得不说,宋家家私丰盈,饮食比沧海一境的精巧多了,全是地道的钱塘菜。鹿时清虽然有点想念沧海一境,但也不会矫情地认为,沧海一境什么都是最好。
他就着面前的一盘龙井虾仁,吃了好几个小笼包。宋扬把其余几盘菜往他跟前推推,“尝尝看,这几样也不错。”
鹿时清嚼着东西腾不开功夫说话,点头应答。
宋灵琪没有来吃饭,宋毅有事要忙,迅速吃罢离开,此时桌前只有他二人。有个人影慢悠悠地转到厅中,故意清清嗓子,又迈出门槛。
宋扬抬头一看,站起来道:“灵哥,你去哪啊。”
那人语气散漫:“暖意楼。”
宋扬闭了嘴,继续坐下吃饭。那人见他这样,反而走了回来,拍了他一把:“如何,跟哥见见世面去?”
宋扬严词拒绝:“不去,吃饭呢。”
对方笑道:“哥也饿着呢,你当暖意楼没饭吃?”
“我已经是沧海一境的人了,要注意言行。”宋扬一本正经,指了指鹿时清,“何况我朋友还在,你说话注意点。”
鹿时清正在认真的吃包子,忽然听见这一句,连忙抬头。只见宋扬身侧站着个长衫男子,生的修眉长目,高鼻薄唇,本是刻薄轻浮的长相,偏偏气质文雅,给淡化了。
鹿时清胡乱咽了一下,彬彬有礼道:“你好。”
那人点头,似笑非笑地盯着他的脸。
鹿时清愣了愣:“请问,我脸上有什么东西吗?”
“有。”对方伸出一根手指点在自己的右脸,“好大一块包子馅。”
“啊?多谢提醒。”鹿时清赶紧去摸右脸,却什么都没有。
“哦,比错了。”那人又指着自己左脸,“是这里。”
鹿时清于是又摸左脸,依然很干净。宋扬放下筷子,“灵哥!过分了!”
那人哈哈大笑,上前拍拍宋扬的脑袋,“你朋友当真有趣。我本以为只是长得纯善,原来竟是表里如一,难得难得,可以深交。”
接着对鹿时清摆摆手,扬长而去。“让阿扬带你玩尽兴,若要去暖意楼听曲喝茶,尽可记在我的账上。”
系统在鹿时清脑海里呸了一声:“臭不要脸。”
鹿时清则是愣愣地望着那人的背影,这才发现被耍了。不过他没从那人脸上看出恶意,反而对方那一句“可以深交”让他听得很顺耳。
都是俗人,谁不喜欢被夸。
他问宋扬:“暖意楼的曲子和茶水很不错么?让人不吃早饭都得先去?”
宋扬冷笑:“是啊,姑娘也是一等一的漂亮。”
“……哈?”
宋扬吃完了,抹抹嘴:“暖意楼是烟花街最有名的青楼,小静仙就是他们家的。我灵哥经常混在那里,都成他第二个家了。”
鹿时清明白了,难怪宋扬一听这个地方,立刻变得格外正经。
宋扬撇着嘴道:“他宋灵璧,在那里很受欢迎。也对,长得人模狗样,又会写诗,还出手阔绰,我要是那里面的姑娘,恐怕也……呸,反正那地方,只有傻子才不上赶着巴结他。”
鹿时清也吃完了最后一个包子,满足地站起身,并将桌凳摆好。忽然想起一件事,小声问宋扬:“你不是嫌弃自己童子身吗,为什么不去……”
宋扬浑身一震,赶紧捂他的嘴,见下人专心收拾,没有注意他们,方才拉着鹿时清走出厅房。
煞有介事道:“那怎么一样,我是要找浑家好好过日子。哪有去青楼找浑家的道理?反正我不去,小静仙也不能吸引我。”
鹿时清倒有些好奇。宋扬和叶子鸣之所以先吵架再拉手,闹出那么大动静,成为沧海一境弟子们调侃的对象,全是因了小静仙和静晗圣女。到底静晗圣女有多好,值得叶子鸣如此维护,小静仙又有多差,让叶子鸣记恨至今?
两人说完话,宋扬便问他是想先去西湖玩,还是想先到梅园逛。鹿时清觉得很难选,西湖是钱塘盛景,一玩就是一天,肯定没空再去梅园。可先去梅园,西湖就游不完了。
正思索间,就见一个门房匆匆跑来,对宋扬道:“小爷,门口有三个人找您。”
“三个?”宋扬道,“是我那些玩伴么,直接带进来便是。”
“不是他们。”门房拿手比划,“是三个极秀气的小哥,跟您身量差不多,穿着深蓝色衣服。”
“莫非是叶子师兄?”宋扬一喜,继而疑惑,“那另外两个是谁?”
饶是不明白,他还是拉着鹿时清匆匆往大门口跑。果见石狮子旁边有三个俊俏的年轻人,其中一个冷着脸,似是被人欠了钱。另外两个则好奇张望,其中一个对另一个道:“哥,这嘎达虫子贼多,我老膈应了。”
另一个则道:“忍忍,大老爷们儿怕啥虫子。”
居然是叶子鸣带着长白雪岭的柳溪柳泉兄弟。
纵然在沧海一境唇枪舌战,此时宋扬见着他们,也颇觉亲切,忙不迭请进去。知道他几个连夜赶来还没吃饭,又吩咐下人重新布置饭菜。
鹿时清算算时间,他和宋扬从沧海一境直奔梅花洲,也不过半天。叶子鸣三个的御剑术不比宋扬差,除非是子时上路,否则不会现在才到。
他便问:“你们何时来的?”
宋扬正待说话,旁边的柳泉就抢着道:“昨晚三更时分,师尊突然叫我们跟着叶师兄过来,先去百里坞那个狗屁娘娘庙。我们瞅了,也没啥,就直奔过来了。”
这下时辰对上了。
鹿时清却更疑惑,顾星逢为何让他们去百里坞?莫非他未卜先知,知道那里有邪祟?
宋扬也疑惑:“你们也去孳生娘娘庙了?去做什么?”
“师尊没说。”叶子鸣放下筷子,起身。
宋扬也连忙起身,“叶子师兄,你吃好了?”
“嗯。”
“那我们……”
叶子鸣像看陌生人似的,冷冷地道:“即刻回沧海一境。”
鹿时清微微一叹,叶子鸣在宋扬家尚且如此,回到沧海一境,怕是又要形如陌路。宋扬搓了搓手,忽然计上心来,大大方方地道:“来了我梅花洲,不看看钱塘风光,未免太无趣了。”
柳泉放下饭碗,愣愣的问:“钱塘除了虫子,还能有啥?”
宋扬气笑了,口音都不觉跟着他走:“你知道啥,那么多美景,那么多吃的玩的,你咋就记住虫子了!”
柳溪差点喷饭,起来道:“我弟弟就是个棒槌,可别跟他计较。”
宋扬不依不饶,一手拉着鹿时清,一手拉着叶子鸣,“走,我今天非得带着你们玩玩,让他们见识一下南方的好处。”
叶子鸣原本想发作,但看鹿时清老老实实地跟着走,且宋扬拽的是袖子,撕扯起来不太好,只好一脸不情愿地跟着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