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干宫女侍卫依言退下,方慕慈搂着骆华卿的肩头,整个人虚虚地挂在他身上,一步一顿地朝寝殿走去。
朝夕相对了这么些年,骆华卿可谓对这位殿下的一举一动了如指掌,这时她虽然一言不发,身边的气压却明显低了好几个度,显然心情不怎么好。
是在宴会上受了气,还是有什么别的原因?
他垂眸默默思索,很快就来到了方慕慈的床前,搀扶着那人缓缓躺下,变故却突然在此刻发生——
原本醉得昏昏沉沉的方慕慈突然双目圆睁,反手一击捏在他的软麻穴上,紧接着身子一旋,右手掌心光芒迸射,一柄柳叶刀即刻成型,奔着他脆弱的喉咙刺去!
骆华卿心下微惊,却并不如何慌乱,自从发觉了方慕慈的异状他就早有提防,加之自己的元力比对方整整高出二等,即使单凭身法,躲过她的攻击也不难。
他这样想着,正准备巧劲抽身而出,心口却蓦然传来一阵剧痛。
那痛来得悄无声息,却绝非常人所能忍受,转眼间他甚至觉得胸口被生生破开一个大口,淬毒的倒刺扎入周身百骸,痛楚从心脏一点点传递到指尖,眼前一黑,竟是瞬间失去了意识。
双膝一软,他仰面栽倒,扑上来的方慕慈收势不及,脚下一滑,也紧随其后和大地来了个亲密接触。
事态的发展超出了方慕慈的预估,她望着眼前面色苍白双眸紧闭的骆华卿,眸底闪过诧异。
她在夜流岛上目睹了那人的真正实力,原本想要立刻通过长风门的力量将他抹杀,心中却止不住的酸涩难当。毕竟这几年的贴身照顾不是作假,他对自己一片赤诚,同样天地可表。
世间谁人没有自己的秘密,即使亲近如同自己和方承尧,彼此之间也横亘着古剑剑主身份这一绕不开的矛盾。这青璃皇宫中环境险恶,他若是为了生存韬光养晦,也着实没必要过分苛责,再者说——
自己心悦于他这一点,早已不容置疑。
“林卓,睁开眼看着我。”
她知道骆华卿有元力修为,当然不可能因为一记简单的元力冲击就陷入昏迷:“我有话要问你,你最好诚实回答。”
方慕慈并不清楚骆华卿昏倒的原因,因此也没料到自己发出的元力冲击竟然误打误撞成为了那股神秘力量的保护伞,骆华卿闷哼一声悠悠醒转,顿时觉察到喉咙处一阵寒意,那柄纤薄锋利的柳叶刀,此时正稳稳地抵在他脖颈上。
“殿下……这是做什么?”
他一向樱红的嘴唇显得苍白失色,嗓音也格外低哑。
“你可知,刀刃再深入半分,我就能取了你性命?”
方慕慈嘴角翘起,眼中却没有半点笑意:“夜流岛开市日,我什么都看见了。你既然身负元力,这么多年蛰伏在我芷熙宫中,意欲何为?”
骆华卿抿了抿唇,没有立刻回答她,那阵心痛的后劲还没散去,此时他耳边轰轰作响,胸口也憋闷得很,大口大口的喘息了几回,才轻声道:
“此事我愿想着找个机会向殿下说明,没想到却被提前撞见,真是……”
他面色霜白,墨黑的发丝粘着冷汗贴在冰雪般的脸颊侧,益发显得脆弱不堪。
这句回答是方慕慈没有料到的,她定定瞧着骆华卿,绷紧的手指不由得放松了些:
“你说什么?你打算告诉我的究竟是何事?”
“咳咳咳……”骆华卿抵住唇低低咳嗽几声,他现在的状态确实不怎么好,卖起弱来也显得顺理成章。
一面咳嗽他一面思考,看来事态比自己想象得好了不少,方慕慈只是大概猜测到他有元力傍身,却不知道具体水平,也没有对他的身世来历产生怀疑。
方慕慈这个人虽然薄情寡义,对自己却似乎有几分真心,既然如此,他不介意再添一把火:“不知殿下可记得,十年前您随陛下巡游青璃南部时,曾为河阳县的百姓发过救济粮。”
“……确有此事,”她沉吟片刻,脑海中泛起隐约的印象,“若我记得不错,河阳似乎是你的家乡?”
“正是。”
骆华卿点点头,嘴角勾起一抹荏弱的笑意,神情渐渐变得悠远:“河阳地处偏远,村中更是百年难得一见元力者,我那时觉醒本命灵武后有了元力,就被他们视做异类,不仅平白受了许多白眼,甚至连生身父母也不接受我。”
“我原想着这一生就浑浑噩噩地度过了,直到那日我遇见了殿下……”
他叙述的场景,大概是方慕慈和方宇为河阳县民发放救济粮,他得到了长久以来的第一顿热饭,同时为那人卓然的风采震慑,这才下定了决心,不论付出什么代价都要追随在她身边。
啧啧啧,真是个大写的戏精。
刚才骆华卿晕倒的刹那,还没忘记暂时切断心念联通效果,因此陈茗完全没感受到半点痛苦,在他看来,这位心机boy只是装柔弱跌倒,再随口哔哔一通骗取女主角的信任罢了。
“……那日惊鸿一瞥,殿下风姿卓然,乱我心弦,所以不论发生什么,小卓子都愿意陪在殿下身边,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他含情脉脉的眼神凝视着方慕慈,心中所想却另有其人,洞晓他心声的陈茗只觉得心底如同浸了蜜罐般的甜,忍不住心跳加速,笑逐颜开。
没想到这家伙的撩人功力日益见长,若不是并非合适的时机,自己可真要把持不住。
“你这又是何苦……”
方慕慈明显被他这一番剖心自白深深打动,眼前随之闪过他不辞辛苦也要追随自己来到夜流岛的一幕幕,冷硬心肠登时化作了绕指柔情,酸酸涩涩地在胸口化开。
手中的柳叶刀逐渐化为轻烟散去,她立起身,微蹙着眉,抿唇不语。
骆华卿和陈茗不约而同地长舒了一口气,不论过程如何曲折,好在这一波信任危机总算是糊弄过去,好处也同样明显,至少日后使用元力时,也不必再这般遮遮掩掩。
他撑起身,还想着说些什么巩固自己“痴情执着无私奉献”的人设,门外却骤然传来一声惊呼:
“四殿下,不好了,太子殿下突发重病,陛下召集众人速速赶往明琊宫,不得有误!”
作者有话要说: 哈哈哈哈哈今天也是大粗长的阿狸!
大皇子为啥出事,大家应该已经知道了吧~以及卿卿的心痛并不是那么简单哦!
还有还有,女主角还会继续搞事嘛?
下章更精彩哦~
看在我这么可爱的份上,给我评论和收藏好不好呀,比心心嘛~
第93章 嫌疑人就是你!
富丽堂皇的明琊宫, 此时正笼罩在一片愁云惨雾之中。
自从方承尧成为古剑名义上的主人伊始,这里就变为了东宫的所在, 只是这时它的主人正昏迷不醒, 远不复册封当日意气风发的模样。
欢宴结束之后不久, 太子在车辇上就连呼身体不适,进了宫门立刻口吐鲜血昏死过去。
得到消息的方宇心急如焚, 急忙召集了宫里的太医前来诊治,可一群德高望重的名医除了脉象虚浮气血亏空之外什么也看不出来, 在陛下咄咄逼人的目光瞪视下,才试探着说道:
“太子殿下的症状来势汹汹, 却不像是病症或是中毒所致……依老臣愚见, 极有可能与巫蛊之术脱不开干系。”
“不论是什么原因,求求你救救我的孩儿……”床边的皇后秦琇紧紧攥着方承尧的手,早已哭成了泪人。
她多年来一无所出, 全因母凭子贵坐稳了皇后的宝座, 如今太子眼见着生命垂危, 除了亲情之痛,还有失去靠山的巨大恐慌, 因此她比任何人都要焦急,近乎歇斯底里:
“我听闻巫蛊之术只要找出源头,就能中断术法, 救回尧儿的性命,不知诸位可有办法?”
“皇后娘娘,恕老臣直言, 此番太子殿下所中之术着实凶险难测,他今日咯血不止,实在是源于体内脏腑被侵蚀严重,大量破损出血,寻常药物怕是已经……收效甚微。”
换言之,就是您的儿子早已病入膏肓,没什么治愈的希望了。
听了这番话,秦琇悲呼一声倒在了方宇怀中,簌簌的泪水沾湿了他的袍袖,他神色铁青,目光在满屋的贵族臣子以及脸容青灰的太子身上来回逡巡:
“究竟是谁用这种卑鄙手段暗害了尧儿?”
“陛下、娘娘,关于巫蛊之术,有一事老臣不得不提醒。”
那须发皆白的老太医颤颤巍巍地跪下,哑声道:
“和毒物不同,越是强大的巫蛊之术,需要准备的材料和蛰伏周期就越长,太子殿下这幅光景,已经到了蛊术的最终爆发阶段,想必至少半月前就已经中了他人暗算。”
“我的尧儿,我苦命的孩子……”秦琇挣扎起身,手指颤抖着抚过方承尧惨淡发青的面庞,呜咽道,“半月前他还远在夜流岛呢,我们鞭长莫及,又谁知他是被何人坑害!”
这句话反倒提醒了方宇,他沉吟片刻,正预备屏退其他人等,留下方慕慈以及随行侍卫单独询问,却有一人停下了脚步,缓缓下拜:“陛下,臣有一事,不知当讲不当讲。”
此人身着一袭天水之青的长袍,面容秀雅俊逸,不是丹阳国质子明长晔,却又是谁。
方宇知晓他平素与方承尧交好,并没有计较他违背命令留下的行径,温言道:“质子有什么话,但说无妨。”
明长晔的目光落到卧床不醒的方承尧身上,悲痛之情溢于言表,却仿佛又有某些复杂的情绪隐藏其中:
“丹阳国位于琼州大陆南部,受苗疆文化影响颇深,因此对巫蛊之术略有涉猎。太子殿下所中的这一类巫术对身体损害极大,同样会反噬到施术人身上,出现皮肤的溃烂或者成片的深色痕迹,根本遮掩不住。”
他顿了顿,意有所指的目光掠过方慕慈几人:“虽说随行的都是太子殿下的亲卫,四殿下也素来与太子殿下亲厚,然而明枪易躲暗箭难防,为了谨慎起见,还请陛下先行排除身边之人的嫌疑。”
明长晔这番话看似有理有据,实则立刻将矛盾引向了方慕慈等人,话音刚落,只见方慕慈脸色晄白,身子发颤,竟已冷汗涔涔。
若按照明长晔的意思,他们为了洗脱嫌疑,都要逐一脱下衣衫接受检查。
几日前她就发觉后背有些瘙痒,原本以为是长途旅行后的水土不服,没有太在意,可今日经骆华卿提醒才发觉,那些瘀紫的痕迹已经在背上蔓延成片。
她自问无愧于心,除了谎报剑主身份,再也不曾对自家大哥做出什么坑害之举,此事如果并非巧合,想必是有心之人嫁祸为之——
更何况,这样一来,自己的女儿身就会暴露无遗。
怎么办,该怎么办才好……
她心乱如麻,烦躁不安地咬着唇,父皇宠爱仙逝的母妃确实不假,可她毕竟女扮男装欺瞒了当今圣上这么多年,单独一条欺君之罪就够她受的,若是再加上暗害太子、牵连巫蛊数项罪名,她便是跳进东海也洗刷不清了!
更何况皇后也在此处,十几年来她将自己视为眼中钉肉中刺,恨不能立刻加以铲除,明里暗里不知派了多少刺客,多亏有长风门的护持才能保全于她——
可如今自己因为白锦漫的事和外公生了嫌隙,近几日更是因为赌气,连长风门人也没有带在身边,倘若当真折在了这里,要怎么把消息及时传递出去?
方慕慈这副模样落在有心人眼里,那就是心中有鬼、不打自招的表现,秦琇双眸微眯,嘴角浮起一抹冷笑,恨声道:
“怎么,本宫看四殿下的面色不太好,可是身体不适?”
此言一出,众人的目光顿时集中在了方慕慈身上,她心中暗恨,面上却不能显露半分,只能讪讪笑道:“多谢母后关怀,儿臣只是担心大哥的身体,这才神色不豫。”
“说到这本宫才想起来,当初去夜流岛,还是你主动提出的请求。”
秦琇犹嫌不够似的,拉长了语调:
“你口口声声说自己有五等元力傍身,可以保护好太子殿下,可你做到了吗,又或者,眼前的情况恰恰顺了你的意?”
她越说越是激动,高扬的声调惊醒了昏睡的人,方承尧在一阵惊咳中转醒,抬眼就看见母后坐在自己床前,正恶毒地瞪视着自己的四弟。
他中蛊已深,如今全凭一股子意志在强自支撑,见事态不对,急忙出声阻止:“咳咳咳……母后,这并非四弟的错……”
“尧儿,你醒了?”秦琇忙不迭扶住他的背,轻轻拍打着顺气,“可有感觉好些?”
方承尧点点头,又摇摇头,他方才呕了太多的血,此刻只觉得眼前发黑浑身发冷,几乎连话都说不利索:“无妨……四弟……四弟他是无辜的,此事与他无关……”
“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想着为他说话?”秦琇一瞬间出离了愤怒,尾音都激动得变了调,“尧儿,你对他人倾心相待,他人回报你的或许是狼子野心!”
话至终曲,她甚至忍不住推搡了方承尧的肩头一记,用力虽轻,却足以让他体内的蛊毒再次汹涌爆发。
只见方承尧凝视着她,神色古怪,蓦地张开口,“哇”地呕出一大滩鲜血来!
这一口血吐出,仿佛打开了某扇闸门,他每咳嗽一声就必然会呕出大量的血,很快就淋淋漓漓地染透了雪白的亵衣和明黄的锦被。
仔细观察,血液中似乎还混合着碎肉等物,他体内脏腑已经衰弱到极限,根本承受不住这样剧烈的咳嗽,更加一往无前地崩溃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