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轩语无伦次道:“你怎么……怎么会是鲛人?”
“我……头晕。”江羡鱼不知道怎么解释,索性靠在叶临川肩上装晕。
少年们忙从地上爬起来,七嘴八舌地问道:“大公子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儿,你为什么要抱着这个鲛人啊?他到底是谁呀?”
叶临川并没有回答,默默抱着江羡鱼往黄泉山的方向走去。方游跌跌撞撞地追上去问道:“大公子打算把他怎么办呢?”
“带回家养着。”
方游愣住了,要知道江氏作为猎鲛门户,对鲛族向来是赶尽杀绝,从来都没有把鲛带回去养的先例啊。
“叶临川你给我站住!你听见没有,你是不是脑子进水了?”江轩追在后面指手画脚,一群少年也叽叽喳喳地议论着。
叶临川置若罔闻,步履如风,很快将少年们甩出了一段距离。只听怀中人幽幽问道:“你就不好奇,我为什么会变成鲛人?”
回想着之前发生的事,所有疑点都得到了解释。他之所以会光溜溜的躺在湖边,是因为搁浅太久鱼尾自行化足了。而鲛兽们不会攻击同族,甚至会本能的畏惧等级更高的鲛人。还有那只暴鲛,之所以突然把他扑入水中,也许是因为想救他。
“你回来就好,变成什么模样不重要。”
江羡鱼自嘲地一笑,又问道:“你怎么会来黄泉山这种鬼地方的?还有咱家孩子们,怎么也会来这里猎鲛?”
“黄泉山主约我一叙,至于孩子们的事,我并不知情。”
“哟,山主面子还挺大的,你就顾着陪他叙旧,咱家孩子之前发信求你救命,你都不理一下的?”
叶临川轻叹道:“生死各有天命,我救得了他们一时,救不了他们一世,反而会让他们依赖于我。人靠他救,不如自救。”
“你就是抱着这种心态,当初才对我置之不理的吗?”江羡鱼总觉得,当年兄长若能协助自己,也许自己就不会死了。可是他最信任的兄长,却偏偏在他最需要的时候选择了袖手旁观。
叶临川微微张了张嘴,他可以对所有人见死不救,只有江羡鱼是唯一的例外,可他终究是说不出口。因为当初是他口口声声说要断绝兄弟关系,他知道江羡鱼不会原谅自己,也不会再喊自己哥哥了。
“算了。”江羡鱼疲惫地闭上眼睛,前尘往事从脑海中呼啸而过。
江羡鱼和叶临川同岁,两人自小一起长大。江叶两家都是猎鲛门户,两人的爹更是多年挚友。刚巧两家夫人同时怀上身孕,于是两家约定,若生得一男一女就订下婚约。偏偏两家都生得男孩,于是叶家取名临川,江家取名羡鱼,让两孩子从小结拜为兄弟。
叶临川七岁的时候,叶家遭受鲛族重创,家破人亡。江堡主便把叶临川收为养子,让他和亲儿子同吃同住,待他视若己出。两孩子一起读书习武,成长为一流猎鲛师,并一起登顶猎鲛榜。
“你才比我大几天,凭啥要我喊你哥啊?”
“大三天也比你大,这声哥哥就得你喊。”
江羡鱼想起少年事,笑意不觉爬上唇角。也许是叶临川身上太温暖,他不知不觉就在他怀中睡着了。
回到江天堡时,已是后半夜了。
叶临川将江羡鱼轻放在床上,因为离水太久,他的鱼尾又自行化足了。叶临川便用毛巾沾着温水,悉心为他拭去身上的泥泞。只见他皮肤白皙,肌理均匀,脸容不像前世那般英气凛然,眉眼间反而多了股妖冶之感。叶临川情不自禁伸出手来,指腹抚弄着那色泽红润的唇瓣,目光在他身上流连缱绻。
江羡鱼睡得很沉,兄长为他清洗换衣,他一点都没有醒。
翌日天光大亮,江羡鱼慵懒地睁开眼睛,眼前是他熟悉的卧房,窗明几净。叶临川正托着脸颊坐在床旁,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他,眼睛下还挂着淡淡的黑眼圈。
“怎么,你没睡?”
叶临川点了点头,他怕这一切只是幻梦一场,一旦闭上眼睛,等再睁眼时就什么都没有了。
江羡鱼环顾着房间,注意到鱼缸内游弋的锦鲤,不由笑道:“我都两年没在了,我的锦鲤居然还活着,你喂的么?”
叶临川嗯了一声,江羡鱼生平最喜欢锦鲤,所以他一直在精心喂养这些锦鲤,期盼着它们的主人哪天能够回来。
江羡鱼打着呵欠爬下床,习以为常地披上衣袍。箭袖玄袍轻盈而飘逸,肩上还绣着一只栩栩如生的锦鲤。这身他过去最喜欢的锦鲤袍,此刻穿在身上却显得过于宽松,似乎风一吹就会从肩头滑落。
“怎么大了这么多?”江羡鱼转身看着叶临川,这才发觉自己竟比兄长矮了半截,但在过去他俩是一般高的。
叶临川伸手替他理了理衣襟,“我找人给你做一件合身的。”
“不了,我就要这件。”江羡鱼瞥向铜镜中的自己,打心眼儿里嫌弃这副鲛身。忽然他似想起了什么,把自己裤.裆扯开瞅了两眼,脸上的表情顿时更加嫌弃了。
叶临川会意过来,抿唇轻笑,心叹这家伙真是不知羞臊。
“你说有没有什么办法,能让我换回以前的身体?”江羡鱼随口问道,叶临川的脸色却沉了下来。
传说中江羡鱼有着各种各样的死法,有人说他被鲛兽吃得连骨头都不剩,还有人说他被万箭穿心而死,甚至有人说他是被一刀刀凌迟致死的。每一种说法传到叶临川耳朵里,都是一种酷刑。
“不过想想,应该换不回来了。那一战我的脑袋和身体已经分家了,胸口还被戳了几个大窟窿,就连……”
“别说了。”叶临川忽然捂住了江羡鱼的嘴,江羡鱼错愕地看着对方,甚至能感觉到他的手在颤抖。
就在这时,屋外有人用力砸门,发出一阵刺耳的砰砰声。两人不悦地皱起了眉,这种敲门的方式,他们用脚趾头都能猜到是谁。
第4章 你家要卖了
江羡鱼正打算过去开门,门却被来人一脚踹开了。
“叶临川你聋了吗?我敲半天了!”江轩冲进来吼道,说着看见一身锦鲤袍的江羡鱼,还以为是见到了本尊,顿时僵在了那里。
但江轩仔细一看,这分明是那个臭不要脸的鲛人,又叫嚣道:“你为什么要穿臭咸鱼的衣服,谁让你动他东西了,立刻给我脱下来!”
“都说了我是江羡鱼的好朋友,穿他衣服又怎么啦?”
“脱下来!”江轩怒不可遏,冲上来拉拽江羡鱼。叶临川却挡在江羡鱼身前,一把攫住江轩的手道:“别闹。”
江轩胡搅蛮缠道:“你让开!你不是什么都不管的吗,你为什么要这么护着他?他又不是你的臭咸鱼!”
叶临川没有应声,江羡鱼便蹦到他背上,扒拉着他的肩膀道:“不是他说了要养我的嘛,当然得惯着我呀。你看我揪他的脸,我还啃他的耳朵,他一点都不生气的,他还在笑呢。”
“你……到底是什么人?”
“我是他的人,你问他咯。”江羡鱼用手指戳了戳叶临川的脸颊,笑得像块蜜糖似的,又粘又甜。
江轩又看向叶临川,他却一本正经道:“嗯,他是我的人。”
“你们耍我是吧?我发誓,再跟你们说话我就是傻子!”江轩气呼呼地转身就走,但刚到门外又顿住了。他别扭地回头看了叶临川一眼,憋着气道:“陆家那小子又来了,嚷嚷着要见你,怎么都轰不走。”
“不见。”
江轩跳脚道:“你们觉得这样很好玩是吧,一个死乞白赖的不肯走,一个好说歹说就是不见,让我夹在中间像个傻子一样两头跑!”
叶临川无动于衷,张手要把房门关上,却听江羡鱼在耳边问道:“江轩说的是陆与安吧,你为什么不愿意见他?”
陆与安是陆家少主,陆家和江家一样都是猎鲛大户。虽然两家关系并不友好,但陆与安却和江羡鱼志趣相投,两人是相交十年的好友,过去经常厮混在一起。
“我不想见那种无趣的人。”叶临川对陆与安没有好感,因为陆与安生性风流,巧嘴滑舌,总喜欢怂恿江羡鱼去喝花酒。
“那小子说找你有要事相告,我看他不像是在开玩笑。人就在咱家训猎场,你爱见不见,话我搁这儿了。”江轩丢下这句就走了。
江羡鱼笑道:“走,我们去会会陆与安。”
“你打算就穿这身去见他?”
江羡鱼低头看了看自己,他以前经常穿这身锦鲤袍,这么去见陆与安确实不妥。于是他把锦鲤袍脱下来,翻了个面又套上了,这身衣袍两面都能穿,里面是柔亮的银白色。
“我以前从来不穿白袍的,这下不怕他起疑心了吧?”
阳光明媚,天地高远。
两人走在高处的环廊上,俯瞰着宽阔的训猎场。江氏训猎场占地十亩,是众猎鲛门户中最大的。在江氏招收门徒的巅峰时期,这片训猎场能同时容纳三千人进行训练。
可如今江羡鱼放眼望去,偌大的训猎场空空荡荡,只有正前方站了数十人,乍一看去都是十来岁的少年,站得稀稀拉拉的。
“人呢,咱家就剩这么几个门徒了?”
“你忘了,咱家猎鲛师很多战死在北渊了。如今江氏家道中落,有能力的自会投奔别处,只有这些从小在江家长大的孩子们,才愿意留下来与江家同甘共苦。”
江羡鱼眼底一沉,当年很多人都是为了江天宝库才跟去北渊参战的,但本家不乏有忠心耿耿的追随者,是自己的狂妄害死了他们。
两人踏下台阶,进入训猎场内。一个明黄衣袍的年轻人迎了上来,笑着收起折扇道:“大公子可算是肯露脸了,叫我好等。难怪你家孩子私底下都喊你叶不管,你还真的是这也不管,那也不管。”
“有事说事。”
“许久不见,天都热了,大公子还是那么冷淡,这天下也就数你最不给我面子了。”陆与安眉飞眼笑,笑容格外明俊动人。
江羡鱼在一旁打量着陆与安,心叹这家伙真是越长越好看,俊眉修目的,难怪被誉为惊世四公子之一。
所谓惊世四公子,是指越水江家叶临川,雾山陆家陆与安,香岭花家花祈玉,还有金州兵师燕七羽。四人均是江羡鱼私交甚笃的好友,若要他用四个字来形容他们,那就是袖手旁观叶临川,左拥右抱陆与安,嘴不饶人花祈玉,穷困潦倒燕七羽。
“这位是?”陆与安忽然注意到了江羡鱼,眼神微微一亮。
江羡鱼从容道:“我叫锦鲤,是江家的一个远房亲戚,刚来府上作客。”
“原来是锦鲤兄,幸会幸会。我瞧你一见如故,我们以前是不是在哪儿见过?”陆与安低眉想了会儿,又问道:“不知锦鲤兄待会儿有空否,咱们去外边小酌一杯如何?”
江羡鱼正要说好,叶临川却把他拉至身后,直视陆与安道:“说正事。”
陆与安赔笑道:“大公子还真是严肃,那我就直说了。不知——照水妹妹近日身体如何,我能否见她一面?”
江羡鱼不由得看向叶临川,因为陆与安口中的照水,便是他的亲妹妹江照水,当然也是叶临川名义上的妹妹。
叶临川淡漠道:“她很好,但她并不想见你,如果你来就是为了找她,那还是请回吧,下次也不用来了。”
“她为什么不愿见我?我给她寄了好多只纸鹤,但她一封都没有回。她以前不是这样的,我在想她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她没事,只是不想见你而已。”
陆与安气愤地扬眉道:“不见总得给个理由吧?每次都让我这么不明不白的,今天不给我个说法,我就自己去找她了!”
“我不许你去打扰她,若你打得过我,就从我身上踩过去。”
“叶临川,你当真以为我不会对你动手?”陆与安说着攥紧了拳头,将折扇捏得咯吱作响。
江羡鱼忙拦在两人之间,“君子动口不动手,二位有话好好说嘛!”
叶临川不屑于再纠缠,拉住江羡鱼转身要走,陆与安却突然低喝一声道:“江天堡要被卖掉了,你知道吗?”
两人诧异地回过头来,陆与安按捺着怒火道:“你们二当家此刻就在我家山庄坐着呢,他正在和家兄商量抵押江氏训猎场的事。”
“你说什么?”江羡鱼难以置信地瞪大眼睛,他没听错吧,他二叔居然想把训猎场卖给陆家!
“当年的北渊讨伐战,除了你们江家,伤亡最惨重的就是我陆家了。这两年江氏被众门户围堵追债,欠了其他家的你们是快还上了,但欠陆家的那份,你们却迟迟还不上。”
陆与安顿了顿,又道:“当初若不是我向家兄求情,把陆氏这边闹事的人给堵上了,你们江氏哪能有今日的安宁?可欠下的债总归要还,如今江氏猎鲛师越来越少,但我陆家的人却越来越多,家兄觉得咱家训猎场不够用了,于是便看上了你家的。”
他说着环顾训猎场,不远处人声喧嚣,少年们还在进行着格斗训练。
“家兄承诺,只要得到江氏训猎场,江家欠陆家的便一笔勾销。你们应该明白,对一个猎鲛门户来说,训猎场意味着什么。一旦交出训猎场,你江氏便没有主权了,江天堡大门也要插上我陆家的大旗。”
“混账!”江羡鱼气得脸色涨红,上前一把揪住陆与安,“滚回去跟你家大哥说,江氏一根草都不会卖给你们,做梦去吧!”
陆与安有点莫名其妙,心想叶临川都一句话没说,这个不知哪儿来的远房亲戚倒是蹬鼻子上脸了。但他并没有生气,只是挣开江羡鱼道:“我不是来这里炫耀的,而是来给你们提个醒,你们二当家已经答应家兄了,这几天就会交接地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