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惜朝抬了抬下巴说:“质问队友的时候能不能先求证一下,看看信,否则我会觉得你很蠢。”
萧弘噎了一下,觉得有道理,于是他快速地看了一眼,发现信里说的都是旁人都知道的那些,才不好意思地挠挠头,道歉说:“对不起,惜朝,误会你了。”
贺惜朝点了点头,“第一次我接受你的道歉,下一次咱俩就掰了吧。”
“这么严重?”
“没有信任的团队,走得越远,死得越快,为了小命,趁早撤。”贺惜朝说这话的时候语气并不生气,也不带着奚落,云淡风轻,却不动不摇,他是认真的。
萧弘看着贺惜朝清澈透亮的眼睛,心里被触动了一下,掷地有声保证道:“不会了。”
“我相信你。”贺惜朝展开笑容,脑袋一歪,对着他手里的信纸问,“既然看了,发现什么了吗?”
萧弘闻言脸上露出困惑之色,再一次看信,最后凝重地说:“外祖拿你娘威胁你,让你随时跟他汇报我的情况,是不是?”
“还不算笨。”贺惜朝称赞了一声,“不过他倒并非对你有坏心,只是想看看你还有没有希望罢了。”
萧弘一下子就想明白了魏国公的打算,虽说作为庞大家族的掌舵人,站队之前观望一下,选择更有潜力之人支持无可厚非。可这样如墙头之草左右摇摆却让萧弘还是感到被背叛的滋味,很不好受。
“我要变得强大。”萧弘握紧拳头眼神坚定。
贺惜朝眉尾一扬,满意,“来,说说清正殿里什么情形。”
今日天乾帝早早地将奏折批完,然后看向黄公公。
黄公公从袖中掏出一叠纸张,恭敬地呈到御前道:“皇上,匠人已经将解法画在纸上,老奴询问过,莫奈何式样极多,大皇子手里这个叫十二锁,已经很复杂了,是前些天工匠新出的花样。大皇子喜欢玩这些小玩意儿,所以都是第一时间送到景安宫去的。”
呈给帝王的,那图纸解法画得就非常清楚,天乾帝一看其中关键锁扣,便成竹在胸了。
原来如此,他微微一笑,着手拼凑,不一会儿就呈现完整的一个。
他把玩着这个莫奈何,问:“弘儿呢?”
黄公公回道:“半刻钟前大皇子已经出了景安宫,估摸着马上就到了。”话音刚落,殿门口的小太监进来禀告,“皇上,大皇子求见。”
天乾帝坐直身体,“宣。”
这一声较平时稍显洪亮,可见不只萧弘期待,就是天乾帝也想迫切展现一下父亲的实力。
萧弘看着天乾不缓不急地一个一个将零件整合起来,最后形成一个完整的莫奈何,怔住了。
他呆呆地盯着那个莫奈何,很久都没有说一句话。
天乾帝端起手边的茶杯,略有得意地一笑,“弘儿,怎么,看傻了?”
萧弘抬手将莫奈何拿到手里,上面还带着天乾帝手心的温度,不知为什么,他忽然有种落泪的冲动。
抬头,他发自内心地说:“父皇,您真好。”
不是因为天乾帝教会了他解法,而是为了他,哪怕不会,也特地寻了法子,这个用心,让萧弘感动。
萧弘的反应让天乾帝极有成就感,脸上的神情都是轻松愉悦的,说话都是难得的温和,“那学会了?”
萧弘自然早就会了,不过他还是请求道:“您再给我演示一遍行吗?”
那必须行,天乾帝这次动作更慢了,甚至还讲解了起来,特别是其中的关键步骤,说了三遍,真是少有的耐心。
这种父子俩挨得极近的机会,曾经的萧弘根本不敢奢望,却不想原来其实很简单。
他是爹啊,作为儿子为什么不能靠近?
这话贺惜朝说了很多遍,直到现在萧弘才理解。
萧弘很珍惜这个晚上,有些不想回景安宫,可已经放了淑妃一次鸽子的天乾帝却想去后宫走走。
萧弘于是便问:“父皇,儿子以后得了新的,还能再请您帮忙吗?”
天乾帝应了,看萧弘瞬间展开的笑脸又觉得不能太顺着他,于是板起脸训斥道:“整日尽玩这些旁门小东西,让你好好念书,有没有放在心上?”
说起念书,萧弘的眼睛一下子就飘了。
一看到他这幅德行,天乾帝头疼了起来,“上书房几日没去了?”
萧弘垂着头说:“师傅讲得没意思。”
天乾帝冷下脸训斥道:“徐直乃是经学大儒,学问极好,你能听他讲课是你的荣幸,还能由着性子喜欢不喜欢?明日就去,否则就收了你宫里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啊?”萧弘震惊了。
天乾帝瞧他一脸被雷劈的模样,心里舒畅,可面上冷笑道:“既然如你的愿换了伴读,贺惜朝要是不能让你学好,也趁早让他回去。”
此言一出,萧弘立马妥协了,“别别别,儿子明日就去,别让惜朝走。”他还是为贺惜朝辩解一句,“儿子不会读书,跟惜朝没关系,他将来还要考状元的。”
“知道就好,滚吧。”
萧弘再也不敢留恋,麻溜地滚了。
天乾帝骂了一顿,心情舒畅,回头对黄公公道:“通知造办处,打出新的莫奈何先送到这里,回头,各样式都寻一个过来。”
黄公公立刻领命。
天乾帝的用意他明白,万一大皇子再来问一个新花样,皇上像这次一样当场解不出可不好再找个借口躲一下了。
萧弘愁眉苦脸地坐在贺惜朝对面,后者有些莫名,“不就是去上书房吗,休息那么多天,也该去了,做什么这副鬼样子?”
“我不想去。”
贺惜朝瞧着他片刻,然后明白了,“怕被议论?”
“嗯。”
上书房里,不仅有讲课师傅,还有皇子皇孙,宗亲伴读,一堆大大小小的孩子,牵扯了各式各样的关系。
当然,作为曾经的太子爷,他必然是前呼后拥,人人恭维,最耀眼的那一个。
现在那种因为身份而来的光辉泡沫破灭,之前有多巴结,现在就会有多奚落,之前有多谄媚,现在就有多轻蔑,逢高踩低,是这些望族孩子与身俱来的本事。
萧弘年纪太小,还没有这么好的心性,他不想面对这些,所以解了禁之后也没去上书房。
贺惜朝问:“上书房里,撇开师傅,身份最高的是谁?”
萧弘想了想,最后发现,“……我。”
“所以,怕什么,他们又不敢直接侮辱你,当着你的面奚落你,就几个白眼,轻蔑的眼神,无视就好。”
萧弘心里也明白,只是依旧忍不住嘀咕:“可那种感觉……”
“难受?”
萧弘点头。
“如果我头一天来的时候,直接让你在面对皇上,和面对那群孩子之间做个选择,你觉得你会选哪个?”
那时候的天乾帝对萧弘来说简直是洪水猛兽,这答案肯定想都不需要想。
贺惜朝拍了拍他的肩膀,“你看,龙爪你都摸过了,还怕几个不成气的小獾猪?”
“为什么在你眼里都那么轻巧?”萧弘纳闷道。
“都说了,经验。”
你见鬼的哪儿来的经验?
萧弘越跟贺惜朝相处,越发觉得此人是个迷,终于他忍不住伸出手捏住贺惜朝的脸皮,“告诉我你是不是狐狸精变的?”
贺惜朝一巴掌拍掉脸上的手,鼓起腮帮怒瞪,“你才狐狸精,都说了是聪明,聪明,聪明,是你这头笨猪脑子不开窍。”
萧弘被骂了一点也不生气,反而觉得此时双眼喷火的贺惜朝可比装老成模样有人味儿的多,也可爱的多。
看着个头不到自己脖子的贺惜朝,一时激动将他抱了起来,转圈圈道:“真好,惜朝,你选择的是我呀!”
贺惜朝真是被这蠢货给气晕了,就这点臂力,还想玩举高高,他不要命自己还要呢!
“你特么把我放下来,摔到我了就绝交!”
贺惜朝被萧弘气地都忘了问正事,上书房的师傅是哪一位,什么来历?
萧弘说:“师傅有好几位,不过总讲是翰林院院正徐直。”
贺惜朝不认识他,于是便问:“为人怎么样,上课有意思吗?”
说起这个,萧弘撇了撇嘴,“迂腐,古板,很没劲,听半盏茶功夫就够入眠的了。”
贺惜朝有些怀疑,毕竟萧弘是个典型的问题学生,上课不听讲再好的老师也白搭。
“翰林院院正,学问一定很好吧,现在读哪本书?”
萧弘抬头望望天花板,没说话。
“不知道?”
“咳咳,很久没上课了……”萧弘有些脸红,不过看贺惜朝认真地备好书本笔墨,惊奇地问:“还准备考状元呀?”
贺惜朝嗯了一声,“我打听过了,不进翰林,不入内阁,读书不好,以后高升很困难。我本来想请祖父给我请个老师,谁知道会成为你的伴读,托你的福,有现成的翰林院讲师授课,更好。”
“你真有志气。”萧弘眼里带着敬畏,他自己是读书困难户,还挺佩服真正做学问的人,“你放心,等以后我更进一步,一定封你个大官做做。”
贺惜朝瞧着他大言不惭的模样,忍不住泼冷水:“等你大权在握,得等到猴年马月去了,还没有我自己考上去来得快。”
萧弘想想现在天乾帝的岁数,以及贺惜朝这鬼才,貌似真的用不着他,只得深深叹口气,心累。
作者有话要说: 贺惜朝:不是我自夸,考上进士也就这十来年的事,你能当然皇帝?
萧弘:……一般不太可能,父皇千秋正盛。
贺惜朝:就知道你是指望不上的。
第18章 上书房时
萧弘带着贺惜朝,硬着头皮装作浑不在意地走进上书房。
上课时辰还没到,书房里都是半大的孩子,闹腾的很,可一见到他们进来,都纷纷惊讶地停下嬉笑玩闹,看着萧弘以及他背后的贺惜朝。
气氛最怕的就是忽然凝滞无声,那些还没学会心口不一的孩子在互相对了视线之后,眼神逐渐就变了。
太子被废,震惊整个朝野,废黜旨意下的那个晚上,京城世家贵族无人安睡。
消息实在太突然,谁都在观望着后续事态,可没想到大皇子后续昏招尽出,不知是谁蛊惑的,硬将魏国公府的嫡长孙换成了妾生子,将唯一能够支持他的母族给推了出去!
没有皇后,没有母族,不得皇上喜爱,大皇子不仅身份被废,连前途也一块儿作没了。
能在上书房里的不是宗亲皇室子弟,就是重臣高爵之后,被家族寄予厚望,风向的转变他们很快意识到并且迅速换了态度。
萧弘从门口走到座位那段距离,居然无人跟他打招呼!
他们不约而同地瞧向了三皇子和贺明睿,如今以谁马首是瞻,不言而喻。
他顺着视线看过去,见萧铭坐在椅子上一动不动,目光瞥向一边,仿佛没见着他。
而贺明睿,瞧见他俩,直接是一个冷哼,似乎还在生芳华宫里萧弘为了贺惜朝吼他的事。
萧弘暗中深吸一口气,想到背后的贺惜朝,将脊背挺得笔直。
二皇子萧奕看看这边,瞧瞧那边,脸上露出看戏的笑。他的母亲是钟翠宫的兰妃,跟芳华宫的淑妃并不对付,连带着两位皇子也互相看不顺眼,可之前萧弘旗帜鲜明地站在芳华宫那边,兄弟俩联合起来没少让萧奕吃暗亏,不是人数上,还是身份上,他都占不了便宜。
萧弘丢了太子身份,他最高兴,看着跟萧铭掰了,更高兴。
他是皇子,兰妃虽出身不显,却还算得宠,所以轻蔑讽刺的眼神最明显。
萧弘扬了扬眉,很想当场发作起来,忽然听到贺惜朝说:“大皇子,我们坐哪儿?”
萧弘压下心中怒气,走向自己的座位上,一屁股坐下来,指了指身边,“这里。”
萧弘就算是被废,也是大皇子,这里头他最大,所以他前排的位置没人动,连带着贺惜朝也坐到了曾经贺明睿的位置上,就在贺明睿的前面。
贺惜朝没看见背后贺明睿几乎喷火的眼睛,他正乖乖做着一个伴读甚至是书童该做的事,将萧弘的笔墨纸张整整齐齐地放在书桌上,还殷勤地替他磨了墨。
待萧弘点点头之后,他才坐回到自己的位置上,取出自己的纸笔,研好墨,端正地坐直等待着授课师傅过来。
这一系列动作看在所有人眼里,背后不禁发出嗤嗤笑声。
坐在贺明睿另一边的广亲王世子对他挤眉弄眼,瞄着斜对角的贺惜朝背影,小声说:“明睿,像小媳妇一样,很会伺候人呀!”
贺明睿一脸丢人丢到宫外的厌恶脸说:“他娘最会伺候人,要不怎么迷得他爹私奔呢?”
此言一出,边上的孩子都纷纷哄笑起来。
忽然,萧弘蓦地站起来,一回头,眼神凶恶地看着这帮人。
萧弘做了那么多年的太子,年纪又最大,气势十足,他这一眼,所有人都收起了笑容,不敢造次,可眼底轻蔑不屑却明晃晃流露出来。
萧弘握紧拳头,暗怒丛生。
贺惜朝瞥了一眼门口,看到一片衣角,他轻轻皱眉,最后拉了拉萧弘的袖子,摇头,带着一片隐忍之色道:“算了,殿下,不要为了我伤了和气。”
萧弘最终警告地瞪了贺明睿和广亲王世子一眼,坐了下来。
徐直在门口听了一会儿,里头没有声响了才带着课本走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