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惜朝因为生病眼睛湿润润的,脸本来就小,经过这次折腾,似乎又小了一圈,再加上声音喑哑又轻,柔弱的不行,萧弘见到他这模样,别说大声说话,就是呼吸都跟着轻了一分。
“那,那就到那榻上靠一会儿。”
贺惜朝没反对,虚虚弱弱地被扶到了窗边的榻上,卫公子眼疾手快还递上了一个软靠,小墩子将软靠放在贺惜朝的背后,调整了一个舒适的位置,又倒了一杯温水过来。
弱,是真弱。
之前萧弘嫌热,将窗户打开,这会儿他看着贺惜朝,不禁问道:“窗子是不是开的太大了些,惜朝,你冷不冷?”
这大热的天,就是傍晚稍微凉爽了些,也没有冷的道理。
贺惜朝身子虚,也只是不觉得热,于是他摇了摇头:“刚好。”
“那饿不饿,昨晚开始到现在,你都没吃东西,对了,灶上应该还温着粥,小墩子,命人去取来。”
贺惜朝宛然,瞥了这位打扮艳丽的妈妈一眼:“不急,不知这位妈妈如何称呼?”
一直当雕像的烟雨妈妈连忙福了福身:“妾身原名袁春花,到了春芳阁后改为烟雨,如今年纪大了,便做了妈妈。”
贺惜朝喝了口水润润嗓子,然后笑道:“这次多亏了妈妈暗中相助。”
“不敢,不敢。”烟雨妈妈说,“我们这些人盼着这一刻许久了,殿下能够死里逃生,吉人天相,此乃江州上下最大的幸事,这次,吕家想必是没那么好运苟且偷生了。”
萧弘闲闲地道:“这是当然。”
贺惜朝问:“那么烟雨妈妈前来是为了……”
“听闻殿下正在收集吕家和江州官员的罪证,妾身不请自来,愿祝殿下一臂之力。”
贺惜朝听了似乎并不惊讶,而是看向卫公子:“看来这十二人动作极快,告罪书已经写完了?”
卫公子啧了啧舌:“那可不,这些书生就跟打了鸡血一样,连夜抄了近五百份,让士兵们拿去粘贴,这会儿大街小巷估摸着都知道了。”
烟雨妈妈颔了颔首说:“殿下和大人想必也知道,春芳阁背后便是吕家,做的是皮肉生意,用来笼络往来的达官贵人。因为名声在外,又是自己的地方,吕家就喜欢带贵客来这里寻欢作乐,姑娘陪着酒,调着情,有些事情就更容易达成。既然是吕家的地盘,姑娘们的身契又都捏在手里,自然也不怕我们宣扬出去,是以并未太过遮掩,我们收集这些罪证就方便多了。”
她说到这里,便顿了顿:“都是好人家的姑娘,这种日子谁也不想过,我们都盼望着吕家倒台。”
卫公子闻言感慨了一声:“女子本孤弱,真是难为你们了。”
烟雨妈妈听着捂着嘴笑起来:“诸位都是良善之人。”
“那东西呢?”萧弘问。
“请殿下派人与妾身去取,记载了有好几本册子呢,都是让姐妹偷偷藏起来的。”
“卫延,你带人跟着去取。”萧弘对卫公子吩咐道。
“是,殿下。”
忽然,贺惜朝问道:“江州官场有干净的人吗?”
烟雨妈妈笑了笑,却轻轻地摇头,说:“干净的,在江州可待不下去,如鲁大人这般忍辱负重者,也收了我们两个姐妹,昧下不少银子,做了不少坏事。”
此言一出,这屋子里微微有些沉重。
萧弘深吐一口气:“你们去吧。”
卫公子和烟雨妈妈便行了一礼,告退了。
“有些事虽然身不由己,不过既然做了,就得付出应有的代价,这很公平。”贺惜朝压着嗓音淡淡地说。
萧弘点了点头:“我知道,我会向父皇请求重新选派江州上下所有官员,其他的等拿到罪证一一核查之后,按律论处。”
说完他看向门口,顿时不悦地喊道:“大夫呢,粥呢,怎么到现在都没来?”
里面正在谈要事,哪儿敢随便打搅,都在门口候着着。
这会儿提食盒的提食盒,提药箱的提药箱,还有端药的都走了进来。
还是这两位老大夫,一把萧弘的脉,查看他的伤口和气色,不禁感慨年轻就是好,睡上一觉就恢复了许多。
“再躺一日,殿下就能下床走动了,只消动作不大,别扯到伤口就无碍。”
萧弘闻言便问:“那本王能翻身了吗,一直趴着累得慌。”
“可以侧躺,只要不压到伤口便可。”
大夫一说完,萧弘立马侧了个身,都没打算叫人来帮忙,皮糙肉厚的简直令人咋舌,跟传闻中养尊处优的皇子一点也不一样。
不过这样的病患,大夫是最喜欢的,戳两个窟窿都不是个事儿。
相比起来,另一个……
大夫给贺惜朝把脉,瞧着他病恹恹的样子,心道这位才是富贵人。
“公子身体比老朽想的要虚弱,看来平日就动的不多,还喜欢多思多虑,底子实在太薄了些。就这样还敢淋雨,熬夜,到处折腾……唉,这几日就尽量躺着休息吧,稍微猛烈点的药,老朽也不敢开,只能用温和的方子慢慢调养。”
“如今发热,便是熬的狠了,用温帕子多擦擦,按时用药,热会慢慢退下来的。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且记住了。”
无论哪个时代,大夫的话都得听,贺惜朝没敢反驳。
两个大夫给这两人重新调整了药方,一边摇头一边叹息地离开了。
两人各捧了一碗粥,前者趴在床上吸溜吸溜,吃了两碗不够,又添了两碗,最后吧唧吧唧嘴巴,觉得有些不得劲,很想再来个大鸡腿,可惜如今养病,油腻不能沾。
而后者则坐在桌前,慢慢地拿着调羹有一口没一口吃着,看的出来实在没什么胃口。
生病嘛,嘴里都没什么味道,不过看萧弘吃得香,贺惜朝还是吃完了这碗粥。
然后在萧弘的目光下,乖乖地起身,被小墩子搀回了自己的床铺,躺平。
小墩子打来了温水,并几条帕子,给贺惜朝敷额头,擦身。
没办法,小玄子没了,凭这两位私下毫不掩饰的,也就只有他能放跟前伺候。
而他家殿下,除了端茶端药端夜壶,其他时候也用不着他。
贺惜朝刚睡了长长的一觉,如今没什么睡意,便忍不住道:“那个若是拿来的证据,就交给罗黎他们去核查……”
话没说完,就传来萧弘的声音:“少想少操心,大夫刚说的话,你忘了啊?”
贺惜朝闻言瘪了瘪嘴,不甚高兴,说:“我睡不着。”
萧弘想了想:“要不我给你唱个小曲儿?”
“那算了,我还是睡觉吧。”
半晌之后,萧弘殷切地说:“其实我觉得我唱的挺好听的,惜朝,你要不再听听看?”
“表哥。”
“嗯?”
“我睡着了。”
萧弘:“……”有这么难听吗?
第二天,贺惜朝一睁眼,就见到萧弘那放大在自己面前的一张笑脸。
这人居然这么快就下床了!
贺惜朝眨了眨眼睛,一只手摸上了他的额头,萧弘皱着眉说:“惜朝,还有一点点呢。”
贺惜朝笑了笑:“可我感觉舒服多了。倒是你,大夫说今日下床,你就这么迫不及待地下来了?”
“趴着难受,还是站起来舒服,你方才没醒,我还出去溜达了一圈。”
萧弘想扶贺惜朝起来,不过后者没让,自己撑着坐起身,萧弘也没坚持,动作幅度大了,他怕撑裂了伤口。
贺惜朝问:“见过陆峰了?”他将脚放下床榻,低头踩上了鞋。
“嗯,他伤得比我严重,不过恢复的还行。”
屋子里就他们俩,很安静,贺惜朝奇怪道:“小墩子呢?”
话音刚落,传来珠帘被撩起的声音,阿福跟小墩子两个人,一人托了两碗药,一人提着食盒进来。
“殿下,惜朝少爷,该喝药了。”小墩子将盘子往桌上一放,端起一碗递上萧弘手里,另一碗则给了贺惜朝。
两个难兄难弟,互相看了一眼,认命地仰头而尽。
等小墩子收起空药碗,阿福便开了食盒,又端出两碗粥。
萧弘瞧着便有些嫌弃:“就不能放点荤腥,没有鸡腿,就是来个鸡蛋也行!”
不过话虽这么说着,他还是吸溜吸溜吃完了一碗接一碗,好养的不行。
等两人用完早膳,门口便有人禀告:“殿下,黄将军求见。”
黄将军已经将吕家上下人头清点清楚,不出意外,少了长房一个不起眼的庶子。
“此子生母卑贱,又死的早,吕家子孙较多,是以并不太重视。若不是在吕家呆了多年的婢女指认,怕是要让他给逃了。末将已派人去追,不久便能捉回来。”
贺惜朝闻言抬头看了他一眼:“只是一个庶子?”
“是,除了已死的吕家二少爷跟五小姐,其他包括女娃,婴孩都在,大概吕家也知道殿下一旦回来定然要清算,是以只是暗中送走了一个可有可无的庶子。”黄将军将花名册呈了上来,想了想又道,“不过……”
“不过什么?”
“承恩侯身边的老仆不见了,虽说下人逃走了几个,还在追捕之中,可这位跟在承恩侯身边多年,向来对他忠心耿耿。除此之外,还有吕四少爷一个得宠的小妾也失踪了。”
“那个孩子是不是他送走的?”萧弘粗粗地翻了翻,然后问。
他对文字这种东西向来不敏锐,便直接交给了贺惜朝。
黄将军摇头:“末将不知,正在追查。”
吕家人口众多,光承恩侯一脉人数就不少,一代一代再加上下人,清点起来的确需要废点时间,这还不包括依附的旁系。
贺惜朝将名册合上,然后对萧弘说:“我想去看看。”
这年头的病患想要出门还得征得同意,一般可能还不批准。
所以还不等萧弘拒绝,他说:“不亲自确认,我就吃不好,睡不着,得一直记挂在心里……”
自然这病也就更难好了。
贺惜朝一副你看着办的任性,萧弘为难道:“一定要去呀,不是都清点过了吗?”接着转头问黄将军,“没有遗漏吧?”
黄将军立刻保证:“没有,都是让人再三核对过的。”
然而贺惜朝却不为所动:“人头对的上,万一人对不上呢?”
这种偷梁换柱的戏码,后世的影视里不要演的太多。
他若是让吕家逃脱一人,他得怄死!
从吕家对萧弘动手开始,仇恨的种子就在贺惜朝心里生根发芽!
大齐律法是什么样,他们就必须按照这上面付出应有的代价!没有任何人可以例外!
“对不上,难道周围人看不出来?”萧弘纳闷了,“吕家上下总不会所有人都这么忠心耿耿吧?”
贺惜朝闻言微微一笑,翻开花名册,指着长房四子的头孙吕元若说:“才六个月大,被抱在襁褓里,谁看得清呢?”
作者有话要说: 贺.林妹妹.惜朝。
第190章 以牙还牙
吕家男人跟女眷被分开看押。
既然萧弘和贺惜朝要查看, 黄将军便命人将吕家上下都带了过来,黑压压的一群人。
一见到萧弘, 各种各样的痛苦流涕,磕头求饶, 撇清关系的都交织在一起, 吵的耳朵嗡嗡响。
萧弘皱眉:“给本王安静, 再吵就拖出去!”
萧弘冰冷冷的目光下, 顿时所有人都禁了声,只剩下低低的呜咽。
贺惜朝扫了一下,只见孩子都缩在母亲的怀里,看起来一个个惊恐万分。
一群丫鬟婆子垂着头排成排走进来, 只听到黄将军的一个亲卫道:“你们都仔细看看,这里的孩子和主子是否都是吕家人, 如果有冒充的, 只要指认出来,你们就能去了奴籍,化成良民,一家老小都能堂堂正正做人。”
此言一出, 这群丫鬟和婆子顿时抬起来头来。
他们睁大眼睛在下面的人脸中仔细辨别。
这个诱惑实在太大了, 吕家已经注定覆灭,作为奴仆定要被重新发卖, 而像这种罪官家里出来的,好点的地方压根去不了。这个时候若是有机会能恢复自由身,而且还是全家, 简直是天下的惊喜,是以个个都恨不得从下面这些平时高高在上的主子里找出不对劲的人来。
哪怕有些主仆情深不愿指认旧主,别人却是毫无负担。
然而一炷香的时间过去了,她们没找出一个人。
焦虑之下终于不只一人面有犹豫地往缩在最后一排角落里的妇人看过去,只见她的怀里抱着一个婴儿。
一个婆子跪在萧弘面前,指着那妇人道:“殿,殿下,奴婢怀疑那个孩子……”
话音刚落,妇人边上一个女子脱口怒道:“胡说,那是我的孩子……”
“阿欣!”吕大少爷连忙喊了她一声,看着她轻轻地摇了摇头。
大少夫人顿时脸色白了白,她动了动唇,眼睛慢慢地转向萧弘,后者正面无表情的看着她,命令着:“把孩子抱过来。”
立刻两个士兵便走了过去。
“不要,不要……”大少夫人顿时急得扑了上去,跟士兵拉扯起来,接着又面对着萧弘哭喊道,“别动我的孩子,这是我的孩子!殿下,求求您,他才刚出生,他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没做啊!求您开恩!”
另一边吕大少爷跪在地上不停地磕头,脑袋碰在青石砖上发出沉沉的重响:“殿下,稚子无辜,不论吕家做了什么与他无关啊,求您放他一条生路吧!求求您,看在太后的份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