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魏国公怒目而视,愤恼地脖子都粗了,“老夫都说了,罪魁祸首已经伏诛!你还想怎么样?难道要将整个贺家,林家一同推下去给他们陪葬才满意?那些人跟你有什么关系,生你了还是养你了?”
贺惜朝抿了抿唇道:“为官者,当以天下为己任,这口号,您喊得可比我响多了。”
“我看你是读书读傻了!”
林老夫人再也忍不住,走到贺惜朝面前,拉住他的手臂,恳求道:“惜朝,好孩子,那可是你的表叔啊!不是外人,你爹生前跟他极要好,你怎么忍心看着他去死啊!”
“是啊,都是血脉相连,打断骨还连着筋呢,不过是一句话的事,何必如此执拗,终究是一家人。”国公夫人劝道。
二夫人也点着头:“要不是明睿没这面子,就让他去了。”
这你一言我一句,轻飘飘地将那些肮脏跟罪恶就这么揭过了,显得贺惜朝的坚持似乎非常可笑。
他目光渐冷,说:“君子自当知,不可为而不为。”
“惜朝!”林老夫人重重地唤了一声,往前一步痛惜道,“你这是逼老身向你下跪吗?”
她说着便作势要屈膝而下。
国公危险的目光便倏然射向着贺惜朝,走到他面前,问,“老夫最后再问你一句,你去还是不去?”
贺惜朝眼睛一眯,嘴唇抿成一条直线,神情是一片倔强。
那答案极为明显,然而他刚要开口,却听大夫人忽然唤了一声:“贺惜朝!”
贺惜朝望过去,只见大夫人朝他轻轻地摇了摇头。
如今这么多人在,魏国公不可能退让,若贺惜朝再强硬地顶下去,饶是大夫人也害怕接下来的局面。
可是贺惜朝却没听她的,抬起双眸回视魏国公说:“祖父,您可让我真失望。”
“啪——”
贺惜朝睁了睁眼睛,脸上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然后低低地说:“娘……”
李月蝉头上的步钗甩了出去,一张脸斜向了一边,紧闭的眼睛里眼泪不住地往下流。
贺惜朝感觉她整个身体都在颤抖,害怕得厉害,可身后就是儿子,她没有退缩一步,就这么横在祖孙之间,哪怕她快要晕过去。
接着,李月蝉一把拉住贺惜朝跪了下来,不顾脸上火辣辣的疼痛,哀求道:“国公爷……别动手,求求您,让妾身来劝他吧……您千万不要再动手了,他还要见人的……”
贺惜朝的拳头渐渐握紧起来,垂着的眼睛死死地盯着地面。
他不断地告诉自己,再忍忍,再忍忍就能达到目的了。
他不能还手,不能借机报复,他就算脱离了贺家,也得站在道德的制高点。
“贺惜朝,你是忘了自己是谁了吧?英王对你再推心置腹,他也是主子,君臣有别,你以为他会感动你对他不顾一切吗?可笑,自古帝王最是无情,哪一天他不需要你的时候,你又算什么东西?”魏国公冰冷讥嘲的话在头顶响起。
萧弘对他如何,只有他自己知道。将来好坏,是什么东西,也是他自己的事。
可贺惜朝一句话都没说,依旧沉默地跪着。
魏国公沉了沉气,勉强存着理智,冰冷地继续说:“你给我回去好好想想,如果你还当自己是贺家人,明日就给我去英王府,否则……你就给我滚出去!我们贺家没有这种不忠不孝地子孙,权当这些年我瞎了眼,养了头白眼狼!我倒要看看被赶出家门的丧家之犬,英王还会留在几时?”
魏国公当庭这么放话出来,让所有人都震惊了一下。
特别是国公夫人跟二夫人,几乎是急切地盯着贺惜朝,恨不得他当场再顶一句,将此事彻底砸实了。
而贺惜朝也的确抬了头,面无表情地问:“祖父说的可是认真的?”
幸福来得太突然,让两人紧紧地握住了拳头。
可是大夫人却大声呵斥道:“贺惜朝,你在说什么疯话!脑子是不是被打傻了?月蝉,赶紧把他带回去好好劝劝!”
大夫人再也顾不得什么,她不能让魏国公被逼着说出决绝的话来,这样真的难以收场了!
她定了定神,对魏国公说:“国公爷,万事好商量。惜朝为英王殿下办事,他也难开这个口,您再让他好好想想,别逼得太紧了。否则伤了祖孙情分,得不偿失啊!”
“不过是一句话的事,有什么难的。”贺明睿忽然冷冷地说。
“明睿,火上浇油的事情少做!”
“大嫂这话有失偏颇了,明睿说的难道不是事实?没把自己当作贺家人,自然不愿为贺家出一份力,一句话都不肯说,将来还能指望他扶持家族吗?万一再有什么事,怕也是冷眼旁观吧。”二夫人凉飕飕地道。
大夫人气得胸口起伏,这种事能一样吗?
然而眼看着魏国公的怒意直直上来,她一瞪李月蝉道:“还愣在这里干什么?”
“是是……”李月蝉连忙起身,拉着贺惜朝道,“走,惜朝,我们快回去……”
贺惜朝没再坚持,他被拉起身,然而临走前他又看了魏国公一眼,后者并没有再开口的意思。
还差一点。
他眼神一暗,跟着走了。
第206章 母子谈心
萧弘得了贺惜朝的信, 一瞧,顿时眉开眼笑, 连忙唤来了常公公。
“殿下?”
“常公公,你去命人打听打听, 咱们王府附近有没有空置的宅子?”
“宅子?”常公公纳闷道, “殿下是想要购宅子吗?
“对, 三进三出就够了, 不用太大,嗯……大点也没关系,但是一定要离咱们王府近,一条街上最好。”
“您这是要给谁居住啊?”常公公问道。
“惜朝啊!”萧弘非常高兴地甩了甩手上的信纸, 然后吩咐道,“一定要快, 最好这两天就能买下。”
京城地段, 那是寸土寸金,特别是这一片,都是居住满的,哪儿是那么容易就能买到合适的宅子。
当然这不是重点, 而是……
“惜朝少爷不是一直住王府吗, 为何还要另置宅子安置?”
“自然还有他娘啊,我看他是要自立门户了。”萧弘在院子里一边说一边转圈圈, “其实要我说他早该出来了,魏国公府那一帮子人,算计来算计去, 外祖还偏心,贺明睿那小子又一肚子坏水。虽然以惜朝的聪明才智不会吃亏,可时不时地膈应一下也烦人。”
最重要的事,没那么多人盯着,方便他俩交流感情。
一天没见,还真想念地慌,萧弘觉得他不该以养伤之名闭门谢客的,否则自己就可以亲自出去寻宅子。
“对了,咱们隔壁是谁家,卖不卖房子,我出两倍,三倍的价格买!”萧弘非常大气地说。
“……”常公公很是无语地看着萧弘伸出三根手指头,劝道,“殿下,英王府占了足足一条街,哪儿来的隔壁人家。就算有,王府马上就要变成太子府,边上也不允许住人。”
“说的也是。”萧弘点了点头。
“另外,您说惜朝少爷要自立门户,可如今魏国公还在,如何分府另过呀?”常公公问道。
萧弘微微一愣,他倒是没想过这个问题。
“况且听您的意思,不只少爷自己单住,就连母亲都要一起带出来,这可是大事,国公爷怎么会允许呢?”
萧弘听着皱了眉,总感觉有些不对劲,他打开手里的信再仔细地看了看,忽然说:“把阿福给我追回来!”
阿福垂着头拘谨地站在萧弘面前,心里分外忐忑。
萧弘也不卖关子问:“你家少爷跟魏国公闹翻了对不对?”
阿福没敢说话,不知道这属不属于让萧弘知道的范围。
“哑巴呀?惜朝不让你说,你点个头总会的吧?”
阿福闻言反而抬起头,心说英王怎么知道。接着就听萧弘冷哼一声:“一看你这模样,就知道是他特意吩咐过的。”
阿福讪笑了一声说:“殿下息怒,少爷说他会安排好一切的,请殿下不要担心。”
萧弘眯了眯眼睛看他,阿福笑容都要僵了的时候,忽然他大发慈悲摆了摆手:“行,那你回去复命吧,照顾好你家少爷,有什么事立刻来寻本王。”
阿福生怕萧弘打破砂锅问到底,于是赶紧应了下来:“是,小的记下了。”
在萧弘带着深意的目光下,他没敢抹一把鼻尖上的细汗,只是快步离去。
待阿福一走,萧弘道:“小墩子。”
“奴才在。”
“派些人给去魏国公府附近盯着,一有动静立刻来报。”
“是。”
这边贺惜朝母子俩双双挨了一巴掌,方向都是一致的,看起来又可笑又可悲。
安云轩里的丫鬟一看到他们纷纷惊呼。
“夫人,少爷,这是怎么了?”
“天哪,这可怎么办啊!”
夏荷见一个个围上来,眼睛一瞪怒斥道:“看什么看,还不快去端盆打水?”
春香扶着李月蝉进了卧房,翻出药箱子,找着涂抹的药膏。
“去请大夫吧。”贺惜朝道。
然而李月蝉一把拉住他,摇头:“别去,没出血,就肿了而已,敷一敷,抹点药膏就好了。”
贺惜朝眉头微微一皱,就听到李月蝉眼泪簌簌又掉了下来:“惜朝,你怎么那么倔呢?娘不懂什么事,可咱们母子吃住都在国公府,你这样跟国公爷对着来,这是要把情分生生磨没了,万一国公爷一气之下,真把咱们赶了出去,那该怎么办啊?”
“我在外置了宅子,我们搬出去住。”贺惜朝轻声说。
瞬间,李月蝉的眼泪干了,震惊地看着贺惜朝:“你说什么?”
贺惜朝回头看了一眼。
夏荷将水盆端到贺惜朝面前,拧了帕子搁在一边,春香翻出药膏,也放到桌上,便跟夏荷一起下去,顺便关了门。
贺惜朝拿起帕子轻轻地敷在李月蝉的脸上,温柔地说:“娘,您怕是忘了,从进入魏国公府开始,我便说过,我们母子就是这里的过客,迟早都会离开的,如今不过是时机到了而已。”
李月蝉一把握住贺惜朝的手,睁大了眼睛,满脸的不解:“可是惜朝,你之前不是也说过,你可以继承魏国公府的呀!”
“可以,但我不愿。”
“为,为什么?”李月蝉简直心急了,她想不明白这么好的事情,别惹求都求不来的爵位,贺惜朝为什么就不要了?
“难道是因为今日吗?惜朝,不是娘说你,不过传句话罢了,并不难,至于见不见那便是英王殿下的事情,反正与你无关了,也好给国公爷一个交代呀?”
贺惜朝听着又气又好笑,这岂是一句话的事情?
有第一句话,便有第二句啊!
英王连兄弟都不见,对满朝文武无动于衷,却因为他的一句话开了特例。
他贺惜朝可真是能耐,能影响得动当朝太子!
况且,他们不是不知道林岑严做了什么,证据确凿的事情,讲情面?
这天下王法还要不要?
“惜朝……”见他发愣,李月蝉便又唤了一句。
贺惜朝不想多谈这些,他只是给李月蝉透个底,让她做好心理准备,然而瞧着母亲脸上的巴掌印,他又不忍心起来。
“娘可想知道事情的始末,儿子是怎么想的吗?”贺惜朝忽然问道,“江州之事,我似乎没跟您说过。”
李月蝉一愣,她其实很想知道,可贺惜朝一回来事情太多,她也问不出口,她带着欣喜和局促道:“你愿意跟我说吗?我怕听不懂。”
“不会,就当个故事听吧。”
贺惜朝拿起桌上的药膏,一边给李月蝉上药,一边淡淡地说着江州凶险的事。
九死一生,当真活得艰难。
到最后,他顿了顿:“……我们能平安回来,是那些姑娘们冒着生命危险挣来的,一个个都是柔弱的女子,跟娘一样美丽善良,怎么敢辜负?万千的人命在身,林岑严能心安理得地当着高官,拿着不义之财,做着暗地里不法勾当,案发之后还能舔着脸求讲情面!娘,这样的人,你觉得不该死吗?儿子这一开口,就成什么了?我原本的坚持,我的人生准则,心里的道义完全打破,成了笑话。我哪儿还有脸站在殿下身边,大言不惭地说着匡扶天下,为黎民百姓?爹就说过,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说起来简单,谁都会,可做起来太难!娘,儿子不求您为我做点什么,可能不能体谅我一些,站在我这边?”
李月蝉默默地流着眼泪,她不懂贺惜朝的那份坚持,可是她心疼他在江州吃的苦,受的罪。
她只要一想到差一点就失去了这个儿子,对素为谋生的林岑严就多了一份怨恨,哪怕他只是帮凶,罪魁祸首已经伏诛。
贺惜朝说:“娘,我想随着殿下走得更远一些,就势必不能被国公府里这些乱糟糟的人跟事缚住手脚。脱离贺家,是我经过深思熟虑之后做的决定,您能支持我吗?”
“虽然刚开始您只是一个从五品小翰林的母亲,可相信儿子,将来必能给您挣得诰命,让您风光无限。”
贺惜朝眼露真诚,反握着李月蝉的手,带着恳求道:“好不好?”
李月蝉呜呜地哭出来:“惜朝,我是怕你吃苦啊!”
贺惜朝抱住她,轻声说:“所有为之目标而奋斗的苦,都不是苦,只有娘不理解我,才是真的让我痛苦。”
李月蝉在哽咽声中重重地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