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哟,我这记性,是呢,怎么这是又开始了?”
邸报的招聘信息不是秘密,京城整个书巷都轰动起来,说来《九章算术》并不难找,到处借总能借到的,然而难就难在没有相关的辅助算学的书籍上。
《九章算术》里各种算法求解,是没有推算,不讲究过程的。有的就算看了,也不懂,更不知道怎么做。
最低要求便是进士,自然策论方面能力都不差,唯有那算学却真让人犯了愁。
算学跟策论不同,讲究灵学活用,不理解就算整本书背下来也白搭。
如今谁掌握了算学,似乎就得到了通往太子府的通关文牒一般。
“怎么英王殿下就那么钟情算学啊!”所有人发出了灵魂拷问。
不知是谁得了一份三年前英王府招账房时的那份卷子,听说是高价从曾经参考的书生那里买来的,顿时如获至宝。
那时候的考卷,贺惜朝并没有要求收回,所以参加笔试的书生们都留着,如今倒是因此能发一笔小财。
然而当他们看到那卷子,却险些两眼一黑,前面还简单,后面就是旁边写有答案都不知道怎么来的。
既然靠自己本事做不出来,只能分享出去,与众人一同参详。
这你抄一份,我录一份,算学卷子一整张下来也无需多少时间,很快京中就差不多人手一份了。
自然不只这些准备报名的进士们关注,就是权臣勋贵之家也在想办法参透这张卷子和《九章算术》前十章的各种算法。
每年春闱新晋进士出炉,各大势力总会招揽或笼络几位,若是将来有人崭露头角,也是自己的助力。
太子的班底本以为不容易进,没想却敞开来了。
礼亲王府,
这是一次绝好的渗透进太子府的机会,萧铭自然不会错过。
又因为手下能人辈出,总有人对算学懂得多一些,那张流传在外的算学卷子经过几人共同演算,已经求出了答案。只要教会了倾向于他们的进士,让他们去参加考试,想想就能十拿九稳。
试问,那些没什么背景,没什么资源,只靠自己参详的寒门能有什么方法能在短短的一个月时间内学会那么没有接触过的算法?
根本没有什么竞争力!
“大哥这招看着很高明,其实蠢得很。”萧铭拿着那份已经有了答案的卷子,嗤笑了一声,吩咐下去,“让他们赶紧学,只要学会,本王自有重赏!”
同样的事情也发生在顺亲王府。
本是一件比较简单的事,似乎复杂了。
*
贺惜朝走进谢府,老管家一路将他带到了谢阁老的面前。
谢阁老面前就摊着那不知从何处抄誉过来的卷子,贺惜朝恭敬地行了礼。
“这是老二做出来,他说只要找准方法,并不算难,你打算也用这些题目来选拔吗?”谢阁老抬起头问。
“是,题目的范围已经给出来了,就是以《九章算术》前十章为基础。”贺惜朝回答。
“为何非得用算学来区分?”谢阁老问。
数学乃一切科学的基础,他只是想要推广开来罢了。
不过贺惜朝自然不能这么回答谢阁老,便道:“一般这样的人比较聪明吧。”
这算什么回答?
“胡闹,大齐不重算学,能中进士者对此多不精通,更何况那些寒门子弟。如今外头沸沸扬扬,各府各部都在想尽办法研究《九章算术》,为的是什么,你应当清楚吧?惜朝,老夫可以肯定,最终考试之后能得名次的皆是各府培养出来的人,牵扯着背后势力,真正两不想沾的凤毛麟角!”
说实话,谢阁老不明白贺惜朝那么聪慧的人,怎么会犯这样的错误,这是给他人制造混入太子府的机会!
谢阁老毕竟在内阁多年,此事一看就知道会演变成什么模样。
初衷是好的,可未免也太天真了。
“你这次选拔出来的人怕是一个都不能用,到时候骑虎难下,便麻烦了。”谢阁老提醒道。
“多谢老师关心。”贺惜朝闻言只是笑了笑,他寻了一把椅子坐下,不缓不急地说,“老师也说《九章算术》前十章并不多难,只要有人提点一下,用心钻研,大概就会了。”
“那也要有人提点,寒门子弟哪有这个门路?”谢阁老沉了沉气,“老夫估摸着礼亲王跟顺亲王门下已经有人顺利做出了这张卷子,正让招揽过来的人抓紧时间学,一个月的时间,完全能学会。”
“嗯,足够了。”贺惜朝笑着点头。
“你还笑!”谢阁老瞪了他一眼,“之前花了那么大力气,打压了礼亲王的势力,这次又亲自将机会送上去,也不知道你怎么考虑的?”
贺惜朝闻言带着笑的眼睛弧度更弯了。
“老师,我跟殿下想要招揽的人定然不是那些各方培养的势力,哪怕出自寒门,他们也当是坚韧不拔,永不服输,是其中的佼佼者!算学一门学科并非只是为了区分名次之用,更多的是考验他们的钻研精神。不会没关系,没人指点也没关系,我会亲自开课教学。”
贺惜朝眼里带着光:“您的担忧,今早岳山居士也派人送信给我了,所以接下来我会在岳山书院设公开课,重点教学《九章算术》的解题方法,凡是报名之人皆可参加,这样一来,不就在同一条起跑线上了吗?”
“你亲自教授?”
“是,只要不服输,那就都来听,我保证教会他们!”贺惜朝自信地说。
这个话听起来特别狂妄,然而放在他身上却一点也不让人觉得夸张。
世人皆知贺状元学问出色,堪为第一人,可殊不知算学的能力更让人惊叹!
“截止今日,报名结束,共有八十四人参加,其中有近二十人经过调查可以明确是其他势力,有些不打紧,有些是坚决不能用的,笔试刷不下,面试也通不过。还有一部分是我早就看好的,在接下来的授课当中,我会暗中仔细地观察他们,希望这些人不会让我失望,顺利考过其他人,英王府才好名正言顺地录用他们。”贺惜朝说着低低一笑,“当然,若是有黑马杀出来,那就更让人惊喜。”
“看来你早就已经选好了人,其余的不过是磨刀石而已,这场考试不是一个月之后,而是已经开始了。”
“是的。算学是一门熟悉却又陌生的学科,最终考试的成绩能非常直观地看出他们在短短一个月内融会贯通的能力,以及能不能快速地接受新鲜事物。虽然残酷,但一般那些反应迅速,思维敏捷之人恰恰在将来处理政务,特别是突发事件当中表现地更为出色。”
说到这里,贺惜朝有些期待:“如果没有后台,没有其他人指点光听我授课,最终的成绩还能高过那些受背后势力培养的人,那人定是又刻苦努力,又才华横溢,这样的人老师您说不选他选谁?”
“还是老夫多虑了。”谢阁老听着心里又是骄傲,又有一点不是滋味。
这小子把什么都考虑清楚了,显得他这个老师有些多余。
贺惜朝似乎听出了里面的失落,不禁笑道:“老师,您是关心我,学生哪儿能不清楚。其实不瞒您说,刚开始我和殿下只想着广纳贤才,以算学区分,也没想那么多。直到报名这几日,看着情况不对,才临时想到这个法子,不知道还没有纰漏?只是这毕竟是第一次以这个方式招揽英才,以后会越来越完善的。”
“只要开篇立得好,这便是一件好事,岳山居士愿意写信提醒你,说明英王此举令他称赞。”谢阁老说到这里,不禁跟着赞叹道,“你们真是什么都敢做啊!”
“这便是殿下的风格。”贺惜朝说。
“历代太子像英王这般敢打破陈规的的确少见。一旦册封结束,太子地位虽崇高,可上头毕竟有皇上,退无可退,又进无可进。说来,想要稳稳当当坐到最后,比册封更是艰难,说步履维艰并不为过。惜朝,你们可想好该如何行事?”
“不朝上看,往下看,往远处看。上面是遮风挡雨的避风港,是最强大的后盾,只有下面和远处才是他施展抱负,锐利进取的地方。”
贺惜朝说到这里,看了谢阁老一眼,嘴角一弯道:“越是畏首畏尾,瞻前顾后,越容易失去,我们从来不怕犯错。哪怕这次因为招录失败,也会有人帮忙收拾烂摊子的。”
这人自然只有当今皇帝陛下。
所以尽管知道萧弘想得太简单,会事与愿违,天乾帝也没说什么。
凭萧弘那展现出来的坦荡,和那大胆无所畏惧的做事方式,天乾帝在立他为太子的时候,就做好了随时替他善后的准备。
一旦操心成了习惯,这天底下最尊贵的父子之间便有了平衡。
萧弘的太子之位才会坐的稳稳当当。
谢阁老听此沉思半晌,之后便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只是道:“休宁来信了。”
贺惜朝微微一愣,有些惊讶,不过很快他便问:“这次间隔有些短了吧?我从江州回来的时候,就看了他送过来的消息,说已经差不多完成了任务,拿到了西域各国边贸的意向书,这才隔了一个月……”
“你自己看吧。”谢阁老从书桌的抽屉里取出一封信。
已经拆了,贺惜朝直接取出来,快速看起来。
“他要回来了?”
“嗯。”
贺惜朝继续往下,接着眉间便皱起来:“匈奴知道了。”
“休宁就算再怎么暗中行事,穿梭往来各个王廷,有心人若想要打听,并不难。”
贺惜朝对于边关不算了解,他有些摸不准谢阁老的意思:“师侄说匈奴人最近出现在各国之中,其中还看到匈奴王子的身影,按照推算,这是两个月前的消息,他特意送回来,是不是怀疑什么?”
“还记得老夫跟你提过,镇北王的事吗?”
“难不成……”贺惜朝大为吃惊,接着拧眉问道,“老师,镇北王府现在究竟是什么情形?”
第226章 镇北王府
镇北王姓宣, 是大齐唯一的异姓王,郡王爵位。
这完全是用军功和一条条年轻的宣家儿郎性命换来的。
镇北王乃天乾帝登基后与匈奴最后一战时册封。
那时的战斗实在太惨烈, 听说血流漂杵,横尸遍地, 不管是大齐还是匈奴, 都死伤惨重, 而镇北王更是直接战死了好几个儿子。
战争结束时, 两方都只能选择修生养息,至此停战二十年之久,除了偶尔有小股骚扰边境,基本算是和平。
为了安慰英灵, 维持北边安定,天乾帝便册封了镇北王爵, 以示朝廷对忠烈之士的嘉奖和安抚。
至此宣家犹如这爵位的名字一样这么多年一直镇守在大齐最北边, 将匈奴牢牢地隔绝在外,不让其侵犯大齐一丝一毫。
奇怪的是这种盘踞在边疆,牢牢把握着大齐强盛的镇北军,加上先帝时期几近二十多年不挪窝, 朝中居然没有听到一丝害怕其功高盖主, 有二心的话语。
一旦提起来似乎只有肃然起敬。
“我记得镇北王生了好几个儿子,那时候战死了多少个?”贺惜朝问。
“七个儿子, 战死了六个,只留下老六。”谢阁老说。
贺惜朝深吸了一口气,想起了杨家将。
“如今还活着几个?”
“没了, 三年前老六旧疾复发也没留下来。”
贺惜朝惊讶地睁大了眼睛:“不是听说还留了一个小的吗?”
“那是个女娃娃,后来才有的掌珠。”谢阁老提起来有些沉重,他不禁叹息道,“这样的人家还是姑娘好,免得再上战场。”
贺惜朝不是想要性别歧视,可的确只有女人才能脱离战场厮杀的命运,可宣家未免也太悲壮了!
“宣家还有男丁吗?”
“有,不过年纪都太小,最大的孙辈估计也就十二三岁的模样,不顶用的。”说到这里,谢阁老叹了一声,“镇北王怕是难以镇北了。”
贺惜朝默然,说实话,他之前的目光一直停留在京城,边关的消息就是想探听,可手上没人也无从下手。
如今就算有心培养势力,一时半会儿也派不上用场。
再者边关意味着兵权,太过敏感,天乾帝若不说,萧弘也不好问,更不能插手。
“老师,镇北王如今大多?”
“六十有八。”
年纪是不算小,然而跟谢阁老相比却还算年轻,只是战场上下来的人,身上或多或少都带着毛病,活不长久。
“那么……”贺惜朝压低了声音问了关键,“他还能撑多少?”
“三月前,皇上已经命太医暗中北上,前两日得了消息,大概少则半年,多则一年,说不好。”
这么突然?贺惜朝吃惊不已。
“皇上原本的意思是再等三五年,宣家的孙辈长大,便能顺利接任镇北王府,不过现在看来,已经等不到了。”谢阁老说着有感叹了一声,“镇北王的身体恶劣得比我们想象中要快。”
“匈奴是不是也得到消息了,有暗中动作?”
谢阁老点头:“有密探回报,匈奴王廷各部族联系频繁,一应物资管理严苛,马匹已经不允许再走私进入大齐,甚至还向西域各国收购。”
“所以师侄能看到匈奴出现在西域。”
“就是如此。”
“皇上定然有安排吧?”
“已经下了多道密旨给西北几路边军,只是大齐修生养息多年,少有战事……”说到这里,谢阁老眉目间也是犯了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