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弘道:“我的错,不够注意。”
贺惜朝摇了摇头:“这种事哪里是一个人的责任,不过多说无益,皇上给我下了通牒,等从北境归来之时,若是你依旧执迷不悟,拒绝太子妃,那么他再惜才,也不会让我活到京城。”
贺惜朝说完,萧弘沉默了。
过了良久他自嘲地一笑:“父皇真厉害,拿你威胁我,我还能反抗吗……只能从了。”
“你怨他吗?”
萧弘顿了顿,没有说话。
贺惜朝握了握他的手,笑了:“今日我害怕之余,还挺同情皇上,他真的非常震怒,看我的目光很希望我能羞耻自裁,可惜我怕死,没承认。临到北上,他又不希望因为我影响你,只能放我离开,甚至说了软化请我规劝你。想想说一不二的帝王做到这一步,真是不容易。”
萧弘的眼眶红了,反握住他说:“惜朝,我若是对得起父皇,就对不起你。”
氤氲的茶香水汽中,贺惜朝眼里浮起淡淡的微笑:“无妨,放开我就是。”
萧弘的目光落在相握的手上,贺惜朝已经松了手。
“放吧。”
萧弘没动,手指仿佛僵硬了,握紧那只消瘦修长的手,他死死地看着贺惜朝。
贺惜朝轻轻挣了挣,后者反而握得越发紧。
萧弘带着哭腔道:“手指不听使唤。”
贺惜朝闷闷地笑起来,忍住那股酸涩,故作轻松地说:“人啊,要活得潇洒一点,拿起来也该放得下,不是生离死别就是美满结局。”
“那你哭什么?”
萧弘这一问,让贺惜朝瞬间没了声音,他抬起另一只手摸了摸脸,上面湿濡濡的一片。
“水汽蒸的,不行吗?”
“行,反正你说什么都是对的。”萧弘抽出帕子,给贺惜朝擦了脸,那动作小心地仿佛在轻拭一件稀世珍宝。
贺惜朝看着他说:“萧弘,咱们不去想这些了,反正明天就走,管他呢,等打完匈奴,回来的时候再分手吧,我想再陪你两年。”
*
第二日,雪影无踪,风和日丽,是难得的一个好天气。
长角齐声长鸣,泰和殿前,文武百官分列而立。
萧弘一身耀眼轻甲,带着三路将军走过金水桥,在他们的身后,便是列队整齐的士兵。
黑压压的一片,今日便是大军出征的日子。
黄公公高唱道:“赐帅印——”
萧弘步上石阶,到达天乾帝的面前,单膝跪地,双手举过头顶。
帝王看着面前英武不凡的长子,额前旒冕珠帘微动,胸中胀满。
他取出帅印,递交给萧弘,不禁长叹一声:“望吾儿旗开得胜,御敌寇于境外,大齐永安,早日归来!”
“儿臣必不负父皇所托!”
“来人,上酒!”
内侍捧着大盏鱼贯而出,送到各路将士的面前。
天乾帝端着酒盏大声道:“朕今日命人酿酒三千,愿与大齐儿郎们,归来同饮!”
酒盏碎地之家,只听到长角长鸣声再次响起。
“出发——”
神武门开,三军将士缓缓而出,沿着主道一路往京城北门而去,与城外京郊的大军汇合。
旌旗猎猎作响,骏马踏地醒鼻。
两旁百姓拥挤在大街两旁,看着英姿飒爽的将士们不住呐喊着。
贺惜朝坐在马车里,与几位新录用的太子府官一起由黄启带着太子府兵护送北上。
他掀起帘子,看着外头的百姓,有的目光盈盈,不住地在队伍里寻找那张熟悉的面孔;有的跟着队伍往前跑,直到送到不能再送的地方……
不管是上辈子还是这辈子,贺惜朝从来没有直面过战争,而其中的残酷已经从现在开始体现了。
冷兵器时代的厮杀,是真正用血肉之躯和森森白骨去铸就那条通往胜利的道路。
这次十万大军而去,不知道最终能有多少人活着回来?
而远在北境的那几座城池,是否还能继续顽强抵抗?
镇北王府
盔甲上和腰上缠着白缎的士兵急匆匆地跑进来,喊道:“将军,京城来报。”
一个亲兵从里面走出来,也是同样的一身白孝轻甲,梳着马尾辫,开口便道:“给我吧。”
声音清亮,较男子的低沉诸多不同,定睛看去,轻甲在身,却依旧能看出柔和的曲线,却是一位飒爽的女郎。
士兵将奏报呈上,并不多问,行了一个礼,便退下了。
她转过身,便回了屋内。
这……该是一位闺阁小姐的卧房,然而除了那座精致玲珑的八宝梳妆台还昭示着主人的婉约柔和,屋内其它陈设与任何细腻柔弱无关。
特别是挂在床边的那副红缨将军甲,张扬又艳丽霸道。
还有剑架上的那柄重剑,白刃冰寒,杀气重重。
屋主人正坐在镜子前,由另一位劲装侍女替她缠着手腕白纱。
第243章 宣家女将
如瀑青丝被一根白绸随意系在脑后, 镇北王府的大小姐脊背笔直地端坐着,然而她微低的头, 垂下的眼帘,显示着此刻她在休憩假寐。
可身后稍有动静, 那双眸子便瞬间睁了开来, 泄出那道锋芒锐利。
“小姐, 京中来报。”
“说。”
“太子殿下挂帅, 已经带领十万大军开拔,算着日子,还有不到半月就能到关城。”
亲卫说完,便听到宣灵一声低低的嗤笑:“但愿在我死之前, 能见到这十万大军的影子。”
显然这位代父守城的姑娘对那位养尊处优的年轻太子不屑一顾。
“小姐,京城用了十天出征, 已经算是迅速, 这位殿下应当不会在路上耽搁,我们再坚持半月,便能解围了!”
宣灵闻言抿了抿唇,目光深幽漆黑:“怕就怕等不了那么久……”
忽然她回过头问:“阿和, 阿羽, 有没有送出去?”
替她缠手腕的侍女摇了头,然而还没回话, 门口便传来:“姑姑,我们不走,宣家男儿只有战死, 没有临阵脱逃的孬种!”
这声音依旧稚嫩,不过却掷地有声,铿锵有力。
“大哥说的对,阿羽也是这样想的。”
两个不超过十岁的男孩走了进来,抬头挺胸,一脸正气凌然。
宣灵眼皮都没掀,直接命令道:“阿月,把我的剑给他。”
阿月抬起剑架上宣灵的重剑,横着递到宣和的面前:“和少爷。”
宣灵看着侄子,冷酷地说:“不走也行,举起这把剑,只要维持一炷香,就让你们留下来,否则就乖乖地跟阿青走。”
这简直太为难这俩孩子了,谁不知宣灵的剑有多重!堪比斩马刀,就是为了对付匈奴重兵。
“姑姑……”
宣灵不为所动:“撒娇没用,小孩子就不该在这么危险的地方。”
“可姑姑是女孩子,你都没走。”宣羽撅嘴道。
宣灵挑了眉,她站起来,走到这俩孩子面前,深吸一口气,弯腰摸了摸他们的头,柔了声音:“姑姑走不了,王府里可以没有镇北王,却不能没有领兵护城的将。如今这里只有我了,姑姑得留下来保护关城的百姓,守护宣家世代忠良的名誉!”
“可爹说女孩子得让男孩子保护,我们走了,谁保护姑姑?”宣和问道。
说到这里,一旁的阿月笑道:“自然有长泽将军护着小姐呀!”
说起沈长泽,宣灵锐利的目光不由地柔了柔,才有一点女儿家的娇羞模样。
沈长泽是宣家家臣沈家的儿子,那一场最后的战争,沈家全部阵亡,镇北王怜他孤弱便收他为义子。
如今他领镇北军一方兵马,乃是镇北王最信任的麾下。
他比宣灵大了四岁,两人却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自然也情投意合。
镇北王乃至镇北军都乐见其成的,假以时日,娶了宣灵的沈长泽便能接手镇北军。
只是可惜,镇北王等不到那一日,而匈奴如今兵临城下。
再多的儿女私情,在战火之中也不过是冰冷夜晚一点念想和牵挂。
如果能活下来……宣灵的眼神暗了暗。
提起沈长泽,俩孩子顿时不说话了。
宣灵道:“我们宣家已经为他们萧家够尽忠了,没道理连奶娃娃也得跟着送命!有姑姑在,你们无需拿剑。”
关城,是大齐与匈奴接壤的边关最大的城池。
只要镇北王府依旧在这里,大齐的北境便破不了。
对于边关的百姓来说,皇帝太远,只有镇北王才是他们的守护神。
镇北王病重已久,关城都是各路探子,他逝世的消息根本瞒不住。
当这位守护神陨落之时,不仅是百姓们陷入了惶恐之中,就是当地的贵族世家也焦虑了起来,因为飘零的镇北王府后继无人。
从北边呼啸而来的寒风带来了匈奴铁骑的气息,垂涎已久的草原蛮夷顾不得如今恶劣的冰寒天气,抓住这来之不易的机会大举入侵中原。
突破惶惶不安的镇北军防线,踏破那坚实的关城城门后,有数不尽的金银财宝、粮食重辎等着他们!
狼的野心撕碎了那纸合约,只有贪婪和凶狠显露在匈奴的脸上。
匈奴的动向实在太大了,他们似乎并不在意让镇北军知道他们奔腾南下,没有镇北王的镇北军,在他们的眼里犹如羔羊一般毫无威慑力。
相反,在关城的奸细反而大肆渲染匈奴入侵的消息,他们相信,匈奴的威名就是过了二十年依旧能让人闻风丧胆,吓破他们信心,失去抵抗的斗志,城门便不攻自破,届时长驱直入,整个大齐北地都是他们的收割之地。
事实上,这个举动的确让整个关城惶惶不安,已经有太多的人准备离开关城,他们不敢,也不愿面对匈奴的弯刀铁骑。
这个时候镇北王府办理镇北王的身后事,宣家邀请关城各大世家前来吊唁。
不管做何打算,维持北境十多年稳定的镇北王的确受人尊敬。宣家如今只有一个女儿,两个未成人的幼子,牺牲太大,若是镇北王灵堂前没有吊唁的人,实在未免人心凉薄,上天不公。
为敬镇北王之灵,北地家族的族长几乎都来了,就是无法亲至,也派遣了家族中举足轻重的人过来。
然而灵堂之内,却是宣灵手握那柄重剑,孝衣之下身着缀白孝的红缨甲,以铁血的手腕带领镇北军将这些人全部扣押起来。
“城在,人在,城亡,人亡,镇北王英灵尚在,誓死守住关城!”
“传令下去,关闭四周城门,谁敢离开,杀无赦!”
宣灵没经过十多年前那场残酷的战争,然而失去了诸多儿子的镇北王,却将毕生本事传授给了幼女。
宣家将誓死卫国当成了家训,父亲离世的那天,她举起了剑,穿上了战袍。
这般将所有人关在城中,虽然引起怨声载道,然而毕竟事关生死,那股怯意和胆寒也终究被求生的欲望所替代。
全城的人都被调动起来,男丁上城墙,妇孺守后勤,为了活命,守城。
边城有好几座,关城虽首当其中,然而匈奴狡猾,镇北军即使人数不少,依然要分散兵力。
再者镇北王这一去,虽然沈长泽接了大多兵权,可年轻又只是义子,终究还是难以服众,不如曾经那般团结一心。
给匈奴可乘之机。
匈奴并非直接攻打关城,而是先入乡野在周围烧杀抢掠一番,补充了物资才临下关城。
沈长泽已经率军出去迎战几次,然而对方来势汹汹,放眼望去延绵的骑兵,却是几乎倾其所有而来,人数太多了。
沈长泽不敌退入关城。
镇北军虽然号称十万大军,然而多是军耕民兵,正规军也不过三万余人罢了,还得分散各城以防匈奴使调虎离山之计。
在人数上便差了一大截。
幸好匈奴骑兵不善攻城,不然破城实在太容易了。
但是长时间消耗下去,也不是办法。
匈奴每一次进攻,必然先是一阵箭雨上墙,守城的将士在慢慢减少。
匈奴的潮水大军再一次褪去,城门口留下一具具尸体,多是匈奴的,也有守军的。
而女墙之上,也是如此,只是守军的多,匈奴的少。
匈奴这上了城墙!
中箭的士兵被抬了下来,有的还能呼吸,有的却已经睁不开眼睛。
悲凄哀痛,人们的脸上带着痛苦和仇恨,还有绝望,战争的残酷正收割着一条条鲜活的生命。
匈奴退去,关城之中只是暂时松了那口屏住的气,因为不知道下一次匈奴什么时候会再来,而那时候还能不能守住城。
而越来越频繁的进攻,表示着匈奴的耐心已经告罄。
沈长泽带领手下将军进入镇北王府,还未褪下战袍的宣灵已经坐在里面等着他们。
她的重剑就搁在手边,上面染了血,这次很凶险,匈奴爬上了墙头。
沈长泽关切的目光在她的身上殷红之处查看,后者掀了掀眼皮,动也未动道:“别看了,都是别人的,我没受伤。”
“那能起来吗?”沈长泽问。
宣灵别开了脸:“累,不想起。”
沈长泽叹了一声:“灵灵,让大夫看看吧。”
宣灵有些不耐烦:“啰嗦,阿月已经去叫了。”
沈长泽于是笑了笑,眼神之中宠溺可见,但是很快他的笑容收敛,叹道:“匈奴的攻势一次比一次强,他们全面攻城怕是不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