坚毅的灵魂无关性别,唯有尊敬。
“怎么样了?”萧弘问一直照看的太医。
王太医道:“殿下,冬天寒冷,伤口恢复还不算差,只要人醒过来,便是有救。”
这个情况已经比想象中的好多了,然而人若不醒,米水不进,终究难以睁开眼睛。
贺惜朝想着这一路来的情形,忽然问道:“王府里没有其他人了吗?似乎没有见到宣家的女眷。”
边上照看的阿月回答:“老夫人三年前就去世了,王爷没有再娶。至于几位少将军,战死之后,他们的妻妾也都遣散了,改嫁的改嫁。只有六夫人带着两位小少爷被小姐送出了城。”
“镇北王府都是英雄,我记得沈长泽也出自镇北王?”贺惜朝说。
阿月道:“沈将军是王爷的义子,他也是小姐的……”阿月回过头看着一动不动的宣灵,眼中露出悲伤。
“他的头颅还没有夺回来,放心,孤一定让他完整地入土为安。”这是萧弘在看到那一具具无头尸体的时候,心中发下的誓言。
阿月欠了欠身:“多谢太子殿下,王爷将沈将军视如己出,不会希望将军尸骨不全的。”
萧弘点头,他再看了眼宣灵,然后吩咐两位的太医好好照看,便对贺惜朝说:“就不打搅了,我们就出去吧。”
贺惜朝颔了颔首。
然而萧弘走了两步,回头对阿月道:“有什么事,孤能帮到的,你家小姐说不出,你告诉孤也一样。”
阿月眼中含泪:“是。”
可宣灵不醒,再多还有什么意义?
“惜朝,走吧。”萧弘拉了一下贺惜朝的手臂,然而贺惜朝没动。
“怎么了?”
方才萧弘对阿月说话,贺惜朝回头又看了一眼宣灵。
“我感觉……宣将军的眼睛好像动了一下。”贺惜朝不太确定地说。
萧弘跟着回头,只见宣灵躺得好好的,一动不动。
“你没看错?她眼睛睁开了?”
“是眼皮动了。”
贺惜朝说完,王太医三步并两步地走过去,伸手撑开宣灵的眼睛,仔细瞧了瞧,又从被子里取出她的手腕,把脉。
王太医沉思了许久,忽然唤过旁边章太医道:“你来看一下。”
此言一出,周围顿时安静下来,萧弘他们干脆就站在门口,等着结果,心中不由自主地升起一股希望。
宣灵活着,意味着镇北王府的精神凝聚不散,镇北军长存。
章太医看得更加仔细,最终他们在几双满怀期待的目光中道:“殿下,宣将军似有醒来的迹象。”
萧弘跟贺惜朝互相看了一眼,接着问太医:“真的?那什么时候会醒?”
“这……不好说,身体如此虚弱,就是想醒也难。”章太医摇头,“不过这已经是个好现象了,会出现这样的情况,说明宣将军对周围是有感知的。”
“那么是有话刺激到她了?”贺惜朝立刻联想到电视剧里那百放不腻的情节,他看向阿月。
只见阿月的眼泪顿时喷涌而出,一把趴到宣灵的床前,喊道:“小姐,长泽将军死了,被砍了头颅,您得为他夺回来啊——”
有情人终成眷属大概是世界上最美好的祝愿。
萧弘曾经觉得两情相悦却分离能让人痛苦地想死。
然而真看到了生离死别,却发现只要那人安好,所有的一切都不重要了。
坚强的宣灵落了泪,凭着那股意志创造了奇迹。
她做了好长一个梦,梦醒了,沈长泽就永远离她而去。
也再也不会喊她一声:灵灵。
宣灵的苏醒不仅振奋了镇北军,就是整个关城都明显高兴了起来,冲淡将战争之后的伤痛。
新年在这样的气氛之中到了,充满的淡淡悲伤,却满怀着希望。
第248章 身份确认
即使刚经过一场战火的洗礼, 刚埋葬了亲人和同袍,拖着未愈的伤口, 可当新年到来的时候,人们心中还是充满了希望。
这天底下最重要的节日, 哪怕在关城, 都得热热闹闹的。
人总得有些盼头, 才能活下去。
宣灵真不愧是铁血的战士, 生生地从阎王爷手上挣脱出来。
这第二条命,她很珍惜。
然而终究是不一样了,本就刚毅的性子更是被风雪冰封,冷得如同冰雕。
得到沈长泽的死讯之后, 她没哭也没闹,安安静静地养伤, 只有不经意间还能见到她的恍惚, 以及之后深埋在眼底的仇恨。
等到宣灵能坐起身稍稍动弹的时候,她说:“阿月,你去跟太子禀告一声,我想见长泽哥。”
这个时候, 萧弘正在给远在京城的帝王写信, 听着阿月的请求,闻言便放下了笔, 答应了。
沈长泽和众多无头的士兵一起安置在一个安静的空屋内,有士兵看守。
天气本就寒冷,这样放着也不会发臭, 就是没有头,看着很是涔人,胆小的人根本不敢接近。
宣灵坐在一把轮椅上被送到了沈长泽的身边,所有的阴森恐怖对她毫无影响,那双沉静的眸子中只倒影着那个身体,接着面容虽依旧冷静,然而痛苦却慢慢从眼底溢了出来。
她的目光慢慢地扫过整个身体,血迹已经被清理过了,盔甲还是他离去的那一件。
从盔甲上的破口伤痕上,可以看出沈长泽生前受到了什么伤害。
阿月和阿青垂下了头,努力将那份哽咽抑制住。
贺惜朝走进来的时候,正看到宣灵抬起沈长泽的左手,那拇指上的扳指刺痛了他的眼睛。
这个场景,他分外熟悉。
曾几何时,他也这么确认过萧弘的尸体,只是那个时候,老天爷眷顾了他。
而此刻,同样的幸运没有降临在宣灵和沈长泽的头上。
宣灵背对着他,贺惜朝看不见她的神情,只是设身处地想了想,心口就裂开了一道缝。
他没再走进去,转身就离开了。
萧弘似有所感地回过头,看到贺惜朝的背影。
两个侍女再也控制不住,抽噎了出声。
周围的士兵也好,将领也罢,都不忍心看。
与宣灵相熟的镇北军将军劝道:“灵灵,别看了,长泽在天有灵,定希望你好好活着,别看了。”
宣灵没说话,她握着那只手,将那枚扳指取下来,接着紧紧地捏在手心里,仿佛只有这样才能阻止心痛加剧。
忽然萧弘问道:“是他吗?”
宣灵似没听见,抚摸着沈长泽的掌心,过了一会儿才轻轻地放下,她回过头,带着一双通红却没有泪水的眼睛,然后艰难地,却不得不,点了头。
“节哀。”萧弘说。
宣灵将白布轻轻地将沈长泽的尸身盖了起来,然而动作有些大,似牵动了伤口,让她的脸色更加的苍白,可是却倔强地没让任何人帮他。
阿月和阿青都不敢动,只能担忧地看着她完成这个动作。
等一切做完之后,终于她说:“走吧。”
至始至终,她都未曾落泪。
萧弘在镇北王府门前的一个巷口找到了贺惜朝。
此时,有四个孩子正聚在一起玩爆竹,贺惜朝就站在边上默默地看着。
爆竹珍贵,一般人家根本玩不起,也不知道这四个孩子从哪儿拿来的。
他们的脸蛋和手冻得通红,可一点也没有影响那股兴奋和专注,小心翼翼地玩。
“哥哥,你站远一点,别伤着了。”一个孩子对贺惜朝喊道。
孩子是最无忧无虑的,当大雪覆盖了战火,恐惧和危险随着新年脚步的到来而被驱散,天真活泼便再次回到了他们的身上。
贺惜朝闻言笑了笑,便往后退了几步,还嘱咐道:“小心些。”
可他却没想后面站着一个人,于是撞了上去。
那人一把扶住他,贺惜朝回头,果然是萧弘。
“宣将军怎么样了?”贺惜朝问。
“着人送回去了。”
“是他吗?”
“嗯。”
贺惜朝便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只觉得悲哀。
忽然远处发出一声重响,萧弘立刻紧张地将贺惜朝拉了身边,抬头看去,却是那爆竹炸了开来。
几个孩子嘻嘻哈哈地欢呼拍手,开心的很。
贺惜朝感觉他全身的肌肉都紧绷了起来,不禁拍了拍他的手臂,安慰着让他放松。
但是萧弘却忽然问他:“惜朝,那晚暴风雨之后,你若确认是我的尸体,你会怎么样?”
萧弘这一问,让贺惜朝好不容易压下去的回忆,再次想起来。
充满了阴暗怨恨,悲痛绝望,像一道疤痕刻在心上。
“我想跟着你去死。”贺惜朝说。
他记得很清楚,乍然看到“萧弘”躺在地上的时候,这个念头就起来了。
死,太可怕,特别是深爱的那个人的死亡,瞬间能将灵魂跟着抽走。
萧弘震住了。
“可是……”贺惜朝抬起头,望着萧弘的眼睛,眸光深沉,“在此之前,我要先报仇,以所有的一切包括我自己的性命为代价,送吕家,送江州一切罪恶……下地狱。”
这是当时贺惜朝的执念,陷入疯狂的他也一定会那么做。
“然而幸好,你还活着。”贺惜朝看着完完整整在自己的面前的萧弘,方才那股阴沉森然眨眼间烟消云散,豁然开朗带着感恩地说,“老天爷是眷顾我们的。”
死而复生的喜悦,能让深深牵绊的那个人也一同获得救赎。
他依旧是那个聪明狡黠,又冷静自持的贺惜朝。
“对不起。”萧弘低声地说。
爆竹炸完,那些孩子又逗留了一会儿,就跑远了。
“都过去了。”贺惜朝看着地上爆竹的残片,走过去,空气中还弥漫着淡淡硝烟的味道。
这个时代是有火药的,萧弘在工部呆了几年,对武器库较为熟悉。
只是如今的火器容易受潮报废,多用于辅助攻城之中,以点火燃烧为主。而行军打仗中用起来不仅慢,还容易失效,根本不及快马长刀的威力。
与匈奴的战争中,面对疾驰的箭矢和弯刀,用火器简直自取灭亡。
可是来此后世的灵魂,贺惜朝非常清楚火药的威力。
“大齐人和匈奴人相比,力量和耐受力是不及的,你想要直达匈奴王庭,除了诞生一位用兵如神的杰出将领,这个将领还得必须比镇北王出色,否则就只有用人命去填,穷兵黩武。”贺惜朝捡起地上的爆竹碎片,看着萧弘淡声道。
这当然是不行的,可是上哪儿去找那样的将领?
萧弘沉默了。
大齐物产丰富,贫瘠的草原除了牛羊马,似乎没什么可以令大齐垂涎,单单宣扬国威,让其俯首称臣似乎不足以付出巨大的代价去征服。
可是萧弘不甘心,年轻的太子不仅仅是因为面对匈奴的侵略不能反击而憋屈,更因为他需要一个理由,去说服一个合作。
贺惜朝看着萧弘,这人的表情都写脸上,他抿了抿唇,暗了神色。
最终他走过去,将手里的爆竹碎片递给萧弘,说:“还有另外一种办法。”
萧弘接过来,拿在手上,看着焦黑的边缘,脸上不解。
“炮火。”
古人的智慧不可小觑,给出一团棉花,能在短短半年之内,纺织成布。
在已经有火药的情况下,给出一个研制的方向,那么是不是也可以让大炮火雷加快进程,提前诞生?
贺惜朝虽不确认,然而他相信可以。
“当爆竹以百倍,千倍的威力爆炸的时候,匈奴的铁骑还可怕吗?”
*
新年终于到了。
京城依旧是那万家灯火的繁华之都。
北境的战火太遥远,烧不灭这里新春的热闹。
除夕宫宴,即使萧弘不在京城,天乾帝也在边上安置了一个太子席位。
丝竹舞乐,暖炉温酒,熏熏醉人。
高高在上的帝王,看着舞池中不断旋转的舞女,手里端着酒杯,目光总是时不时地落在那空置的位子上。
这边温暖迎新,笑语晏晏,不知道在边关的萧弘又是如何过的年。
关城总算是守住了,天乾帝思及战报,心中宽慰,脸上也不禁带了笑。
这儿子令他骄傲不是没有道理的。
只是一想到萧弘,必然想到他跟贺惜朝之间的牵扯,这让帝王眉间褶皱不禁拢起。
天乾帝情绪一直是所有人时刻关注的,皇子妃嫔离得近,贵妃拿着帕子沾了沾唇角道:“皇上,如今这朝中内外最关心的怕就是和匈奴大战了,臣妾不懂这些,不过听说镇北王的女儿巾帼不让须眉,带着镇北军硬生生地挡住了匈奴铁骑,没让关城失守,令臣妾真是敬佩不已……皇上,不知道是不是的?”
贵妃这么柔柔弱弱地一说,将天乾帝的思绪拉了回来,不禁颔首笑道:“确有此事。”
兰妃听了立刻接口道:“那真是一名奇女子啊,就是一般儿郎都是比不上的!思及自身,臣妾简直是自愧不如呢!”
旁边的妃嫔连连跟着赞叹,莺莺燕燕,目盼巧笑。
“臣妾真想见一见这位女将军呀!”一位年纪较小的妃子娇俏地说。
天乾帝看了她一眼,打趣道:“太子战报中所言,宣灵立于城墙,执重剑,周身留下匈奴数十人未曾倒下,你想见一见?”
天铅帝说完,边上的妃嫔不约而同地倒抽了一口凉气,齐齐惊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