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论贺惜朝再怎么帮她,贺灵珊若离开公主府终究只能回到这魏国公府来。她内心其实惶恐不安的,生怕她的祖父容不下她,嫌她丢人。然而这句话却让她仓皇的心终于落了下来。
“老夫……”魏国公的第三句话,犹豫了,然而在看到贺灵珊颈项的伤痕时,内心一震,还是说了出来,“老夫对不住你……”
那一瞬间,眼泪从贺灵珊的眼眶里落下,她噗通一声跪在地上,哽咽地磕头道:“孙女儿不孝。”
魏国公眼睛跟着一红,将她扶起来。
贺灵珊多年来无人诉说的苦楚,在今日便伏在魏国公的膝上痛哭出来,一声声像把锥子一样砸在魏国公的心里,长子唯一留存的血脉,让魏国公充满了无限悔意。
此时此刻魏国公不知还得说什么,唯有叹息从胸口而出,轻轻拍着这个孙女的肩膀安抚着。
*
第二日,溧阳长公主果然带着人来魏国公府探望大夫人,甚至还带了太医。
她目光灼灼地落在大夫人脸上,仔细地瞧着,嘴里却担忧道:“那么匆匆地接走珊儿,我这心里一直记挂着亲家母,听说是身子过虚,又染了风寒,唉,你可真是太不小心了。”
大夫人躺在床上,看着长公主那张故作关切的样子,恨不得跳起来挠花她那张虚伪的脸,不过再怎么恼恨,她还病弱地躺在床上,扯了扯嘴角,虚弱地说:“人老了,稍微不注意就染了病,多谢长公主体谅,让珊儿来陪我,咳咳……都是我这不争气……”
“啊呀啊呀,躺着躺着,就别多说话了。”长公主一瞧见大夫人的模样就知道是真的病了。
当然她也不是那么好糊弄,只能说大夫人为了女儿真是狠得下心。
不过区区风寒而已,长公主看了眼带来的太医道:“章太医治疗风寒最拿手,我一听说你病了,便带了他过来,不如给瞧瞧?早点好了,也能让珊儿早点安心。不怕亲家母笑话,少奇不在京,我一个人在府里闷得慌,正希望珊儿能早点回去陪陪我呢!”
你做梦去吧!大夫人胸口微微起伏,好悬没有朝长公主的脸上唾沫。
她垂下眼睛道:“那就麻烦太医了。”
溧阳长公主回到府里便对身边的方嬷嬷吩咐道:“风寒最多过个五日就能好了,你回头就去接贺灵珊。”
“是。”
“对了,查清楚了吗,贺灵珊那天给谁送了信?”
方嬷嬷道:“清楚了,是一个扫洒小丫头,去的是东街贺府。”
“贺惜朝?”长公主惊讶极了。
方嬷嬷点了点头。
“他不是已经贺府除名了吗,为什么还要多管闲事?”长公主话一出口,不等嬷嬷回答,她自己就想明白了,“我糊涂了,若不是他,怎么指使得动太子把少奇支出京城?真没想到,这两人真是姐弟情深,看来贺明睿坑了贺灵珊,也有几分道理。”
方嬷嬷听着便说:“长公主息怒,这事儿咱们还得再看一看。毕竟当初贺惜朝还没离开魏国公府的时候,就与贺家大夫人联手从二夫人手里夺了管家权,这其中咱们少夫人怕是出了不少力,总有几分情谊在呀!少夫人求救,他自然是拒绝不了。说动太子殿下将咱们少爷调出去,又通知了贺家大夫人,这怕是仁至义尽了。”
长公主一听,神情顿时缓和了下来,她问:“你是说贺惜朝不是真的想插手?”
“这种事一般人唯恐避之不及,又没什么好处,贺惜朝为何要做这吃力不讨好的事,别说少夫人只是一个堂姐,贺府除名之后两人更是一点关系都没有,他不管,无人说他冷心冷肺,反而管得多了,讨人嫌。”
长公主慢慢静下心来,点了点头:“你说的是,那小子看着也不像那种热心肠的。说来那死丫头倒也不傻,她若回府搬救兵,少奇连夜回来她有的苦头吃,根本不可能让她安然无恙地被接回国公府。”
她在椅子上坐下,突然笑道:“我倒要看看那对母子还能玩出什么花样来……”
然而她话未说完,一个下人匆匆进来禀告:“长公主,贺家大夫人和少夫人乘马车离开国公府了。”
长公主听了蓦地站起身:“去哪儿了?”
“跟,跟丢了……”
“废物,人也会跟丢?”长公主怒道。
“路上有人拦截。”
“谁?”
“是贺府的人。”
“哪个贺府?”
“东街小贺大人的……”
“啪!”长公主的手掌拍在了桌子上。
吓得屋子里的人顿时噤了声。
方嬷嬷见着情形不对,问道:“你们看清楚了?”
下人说:“是那些护卫自己报上名的,他们说,小贺大人就一个姐姐,大少爷对不起她,小贺大人不会善罢甘休的……”
话音刚落,长公主将手边的茶盏拨到了地上,摔个粉身碎骨。
所有人都不敢大声喘一下气。
过了一会儿,方嬷嬷让丫鬟将地上碎瓷扫去,扶着长公主进了内室,温言道:“长公主,贺惜朝可不好对付,这事怕不容易了。”
这些年凡是针对贺惜朝的,没一个成功不说,反而还被对方扳倒了。
如今各种赞誉加诸在身,又得太子爷全然信重,皇上另眼相待,俨然是朝堂上的一个新星。
一般人都避其锋芒。
长公主听着心里不禁生出一股怒气来,她眼神锐利道:“我公主府的家事,他插什么手,轮得到他说话?他算什么东西,我儿哪儿对不起贺灵珊,是这个贱人生了外心!他不甘休,我还要去讨个说法呢!哼,难道他还能让詹家的媳妇不回婆家?”
“长公主……”
“贺灵珊对我儿做出那样的事情,她还有理了不成?这要是传出来,少奇还怎么做人,连媳妇都管不好,我公主府岂不成得成他人笑柄!”
溧阳长公主自天乾帝登基以来,一直受优待。公主之中以她为最,何曾受过这样的气?
区区一个贺惜朝,她会怕?
方嬷嬷见此,心中一叹,劝道:“既然如此,长公主,咱们得小心一些了,他毕竟身后站着太子,太子对他可是千依百顺。”
长公主冷笑:“呵……一个毛头小子……”
“其余的倒是不怕,就怕他对大少爷动手。”
此言一出,溧阳长公主顿时心中一跳:“马上派人去找少奇,让他小心一些。”
“是。”
“另外让人暗中盯着贺惜朝,看看他究竟想干什么!”
“是。”
晚上,贺府
阿福进来禀告贺惜朝:“少爷,樊统领说,咱们宅子外头有人监视。”
贺惜朝放下手中文书笑道:“长公主是坐不住了,不用管他。对了,那人怎么说?”
“自然是少爷说什么是什么,他也是走投无路,明日就会上京兆府衙门喊冤去。”阿福说起来,不免叹息道,“少爷,您说他妹妹还在吗?”
贺惜朝摇了摇头:“一个月前的事了,谁也说不准,若是早遇上,说不定还能找到,现在……但愿他妹妹还活着吧。”
第二日下了朝,贺惜朝不是直接回贺府,而是去了一处离繁华街区较远,却极为幽静的地方。
过了一会儿,边上的护卫凑到车窗边道:“少爷,有人跟着。”
“无妨,是公主府的人,就是要让他们跟上来。”
贺惜朝既然这么说,马车便继续往前走,直到停在了一个巷口边上,忽然上来一名其貌不扬的男子,对他行礼道:“少爷。”
贺惜朝微微地掀开帘子,目光在四周的宅院望了一圈,然后问:“哪个地方?”
“门口挂灯笼,名为秋园的便是。”
贺惜朝闻言看过去,笑道:“还真会寻地方,看起来其貌不扬,不知道里面是否又是别有乾坤?”
“这一片几乎都是达官贵人的别院,园子和园子之间隔得远,因为有些偏,主家很少来,多用来养外室或者借住给别人,所以来往的人很少有熟识的。”护卫道。
“这秋园的主人是谁?”
“是一个名为霍亮的人,不过原本是公主府的奴才,可因为犯了事,已经被驱逐了出去。”
“那就牵扯不到长公主了。”贺惜朝说。
护卫点了点头:“虽说被驱逐,但如今就在詹家做事,一家人就在田庄当着管事,我们的人盯着,是不是将他抓起来。”
“我们抓也太刻意了,让府尹大人来。”他摸了摸下巴,看着秋园忽然问,“监视了那么长时间,有尸体运出来吗?”
“属下问过周围,都没有看到。”
“看来,都还在里面。”
护卫没否认。
“詹少奇不在京里,也有人来?”
护卫回答:“有,都是偷偷摸摸的来,而且得是熟客,生面孔是不给进的,警觉的很。”
“那种恶心的癖好,自然得遮遮掩掩。”贺惜朝冷笑道,“这是形成产业链了呀,聚集了一群变态!”
护卫对此不太理解,不过显然他的主子动怒了。
贺惜朝最后回头又看了一眼:“走吧,是时候该大白于天下了。”
他来了又走,没有停留。
跟着他身后的人回公主府复命去了。
“他真去了秋园?”溧阳长公主厉声问。
侍卫禀告道:“没有靠近,就远远的待了一会儿,甚至都没有下马车。那一片不只是秋园,还有其他的宅子,不知道小贺大人究竟是不是为了……”
方嬷嬷道:“不管是不是,长公主,把那处该关了。”
“那小子真是油滑,没想到还能让他摸到那里。”长公主冷笑道。
方嬷嬷说:“小心总是没错的,另外以防万一,那个霍亮,长公主,是不是也不能留了?”
长公主点点头:“你派人去詹家说一声,尽早处理了。”
“是。”
然而有些事总是一步迟步步迟。
京兆府衙门,一个穿着打满补丁的短衫壮汉敲响了衙门口的鸣冤鼓。
一纸状告詹家强抢民女。
此人姓庄,听说是家乡受灾,带着妹妹来京投奔亲戚,不料亲人早已不在,兄妹俩只能相依为命,一个替人做活,一个接些绣品维持生计。庄小妹有几分姿色,卖绣品的时候正好被詹家人瞧中,欺他们外乡而来,举目无亲,庄小哥不愿卖妹妹,詹家凶仆便直接强抢而去。
庄小哥几次要人,都被打了出来,无奈走投无路,只得击鼓鸣冤。
而送这个壮汉来的,却是魏国公府的长随。
“府尹大人,我家国公爷路上偶遇这位小哥,听其遭遇,深感不幸,便命小的送他来这儿请您做主了。”
魏国公什么时候管这档子事了?
京兆府尹心里腹诽却没说出来,这种事情他看得多了,只是道:“这是自然,本官必定秉公办事。”
按照状纸所写,替詹家强掳庄小妹的便是这个詹家田庄管事霍亮。
什么都不用说了,现将此人捉拿归案再说。
等长公主收到消息,命詹家尽快处理霍亮的时候,此人已经被送进了大牢。
这下,长公主坐不住了。
第285章 当堂认罪
詹少奇这变态的癖好, 未婚之前,为了结一门好亲, 长公主还捂着掩着,拘着儿子不让出去荒唐, 就这样也死了好几个屋里人。
贺大夫人打听到了两个, 自然不只这个数。
等贺灵珊进门, 才隐约知道梅花树下埋了多少具骸骨。
詹少奇成亲之后, 能不能沾惹妻子先不谈,至少长公主是不再约束着他了,等再有了长子长女,就更加肆无忌惮。
府里的这些看多了就腻, 而且惊弓之鸟各个避之不及,周围人多嘴杂, 不能放开手脚, 终究动了外头的心思。
霍亮本是给詹少奇当随从,伺候了好几年。而能在詹少奇跟前做事的,想想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烟花女子詹少奇嫌脏,而且秦楼楚馆更打眼, 詹少奇偶尔去, 却不得劲。
于是霍亮就出了一个秋园的主意。
秋,凋零之意。
如花似玉的姑娘进了这园子哪儿还有再能出去的道理。
那地方有些偏, 又都是人家的别院,一般人注意不到那儿。
詹少奇若是忍不住,直接就去这园子逍遥快活, 又隐蔽,又放得开。
还不用捂住人的嘴,直接就能听到那些惊恐的尖叫和凄厉的求饶,彻底释放他心底的魔鬼。
一旦人没熬住,直接往花树下一埋,或是往井口一扔,一了百了,不用多久就能烂成泥,谁也不知道。
起初不过是些霍亮不知从何处骗来的姑娘,小打小闹供他一人玩乐。
然而这种事情,自然是人越多越带感。
偌大的京城,勋贵王爵满地的都是都是,这种恶心的嗜好当然不可能只有他一个人。
同好相吸,变态也是一样。
一来二去,这秋园便成为了某个圈子共同向往的地方。
等长公主知道的时候,已经形成了小规模。
高高在上的长公主哪儿在乎那些可怜姑娘的性命,她更关注的是詹少奇的名声和前程。
这些毕竟不是府里那些捏着身契的奴婢,死生不由己。都是良家百姓,担着人命关系,一旦让人发现便不得了。
而且……看着被吸引过来的那些勋贵子弟,还有那些平日里道貌岸然的达官贵人,长公主锐利的眼睛立刻就发现其中的奥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