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晚了他不睡觉跑到这里来?”魏国公皱着眉头道。
贺祥说:“明日他母亲就得离府,他怕是来求情的。”
魏国公闻言低下头,继续手中的事务,说:“让他走,再告诉他,就是在这里跪上一整夜,跪死过去,也没用。”
贺祥出去了,过了一会儿又回来,面色为难道:“公爷,惜朝少爷说,他不是来给他母亲求情的,而是给您解决难题来的。”
“我的难题?”魏国公放下笔,冷哼了一声,“不过六岁的孩子,能解决我什么问题?”
贺祥道:“这就不知道了,不过惜朝少爷说得笃定,像是那么回事儿。公爷,不妨见见,惜朝少爷满脸蚊子包,看样子等了很久,他不会轻易离开。”
听此,魏国公道:“那就见吧。”
贺惜朝昂首挺胸走到书桌前,干脆利落地给魏国公行了个礼,接着自顾自站定道:“祖父晚上好。”
魏国公玩味地看了眼他的脸,孩子脸嫩,又白,一个个大大小小的蚊子包落在脸上,看得有些滑稽,也让人心疼。
就这数量,可见是真的等很久。
“怎么到这里来的?”魏国公端过边上的一杯茶,轻轻吹了吹。
“两日前跟着给您送汤的丫鬟,沿着墙角,躲在花丛后一路跟过来的。”贺惜朝大大方方好不愧疚地交代。
魏国公抬头看了他一眼。
贺惜朝回了一个大大的微笑,接着回头对贺祥说:“祥爷爷,脸上痒,能给我找盒祛痒的药膏抹抹吗?谢谢。”
这真是一点也不客气,贺祥微微一愣,下意识看向魏国公。
后者依旧一句话也没说,照样喝他的茶。
贺祥只好道:“好,惜朝少爷忍忍,去去就来。”
贺祥一走,魏国公就看见贺惜朝自顾自地走向高几,翻开一个杯子,拎起茶壶给自己倒了一杯茶,回头还问魏国公,“祖父,孙儿要给您添水吗?”
“无需麻烦。”
贺惜朝一听立马放下茶壶,干脆利落地仿佛刚才只是随口说说。
魏国公微微眯起眼睛,淡定喝茶看着他故弄玄虚。
贺惜朝之前吃春饼有些噎着,灌了杯茶才顺下去,舒坦了。
然后他又倒了一杯,举着茶杯到了离书桌最近的一把椅子上,将茶杯放上旁边的茶几,然后翻身爬上了高背椅,坐定之后看向魏国公,后者也正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只见贺惜朝微微一笑,嘴里放出一个炸弹:“祖父,太子被废,您是打算支持三皇子吗?”
魏国公是想看看贺惜朝能说出什么话,可没想到却是这样的胆大妄为,差点没忍住喷出一口水,不过就是如此,还是呛到了喉咙,闷闷地咳嗽了几声,缓了缓就厉声呵斥道:“这话是谁教你的!你母亲?”
“母亲一个深宅之妇,如何有这般见识,这是我自己推测的。”贺惜朝跳下椅子,去够了茶壶,绕到桌子后给魏国公添上茶水,还无比懂事地顺了顺魏国公的后背,道,“您别激动,喝口水润润嗓子,我们祖孙慢慢说。”
魏国公觉得这话有些怪异,而贺惜朝做这些事实在太顺手了,与他根本没有惧意,说亲近就亲近。
“其实支持三皇子也不错,毕竟有淑妃娘娘在宫里,因着三皇子被太子压伤之事,她不仅不怪罪太子,还替他求情,如此大度,委曲求全皇上对她的印象就更好了,说不定为了弥补她,还能升上一级,淑妃之后是什么,惜朝不太懂,估摸着也能到贵妃了吧。虽然太子乃皇后所出,地位更尊贵一些,不过皇后毕竟已经逝世,没有淑妃娘娘在后宫好说得上话。再者淑妃娘娘毕竟是老夫人的女儿,二老爷的亲妹妹,他们更愿意三皇子上位,反正太子已经废了,谁都有机会,不是吗?”
一个六岁孩子能说出这样的话来,说实话魏国公是真的惊讶,可以说是震惊。
的确就如他所说,李月婵一个庶女,最多懂一些内宅之事,如何能有这样的见地?就算她懂,可贺惜朝才六岁,如此顺畅,调理清晰地说出来就已经不是这个年纪该有的聪慧。
贺明睿比贺惜朝还大一岁,就是让贺明睿背下来,怕也说不通畅。
魏国公的反应在贺惜朝的预料中,他回头抿嘴一笑道:“人说甘罗十二为相,我愿意效仿他。”
“你现在才六岁!”魏国公心智毕竟坚定,在震惊之后,很快缓了过来。
“那又如何,我半岁能言,一岁识字,两岁写字上千,三岁习四书五经,四岁通晓礼仪诗篇,爹说我乃旷世奇才,我也这么认为的。”如此狂放之语,若是在贺惜朝没有之前那番话,魏国公定然不信,可如今,他只觉得这小子狂妄,却并非虚假之言。
“勿以人老言无用,勿以人小善可欺,祖父,您觉得孙儿说的可有道理?”
一老一小,不就在这个书房里吗?无用还是可欺?
魏国公看这个孩子狡黠的目光,轻轻地点头,“阿钰生了个好儿子。”
至此,贺惜朝提起的心放了下来。
作者有话要说: 遥:看,我给你开挂了,这智商……啧啧
贺惜朝:你在搞笑吗,我是魂穿!挂呢,在哪儿?
遥:哦,那没有了
贺惜朝:……滚
第7章 交换条件
魏国公放平了心态,不再拿贺惜朝单纯是个不懂事的孩子对待。
贺惜朝回头挪了椅子到了魏国公的书桌前,一老一少面对面地坐着说话。
“娘说,惜朝正在长身体,不能长时间站着,可坐那儿离您太远,不便我们祖孙说话,祖父,惜朝坐这儿您不会怪罪我无礼吧?”
椅子都已经挪过来了,现在怪罪有何意义?
魏国公发现这小子忒会顺杆往上爬,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身体里流着贺钰不安分的血。
“你说你是给老夫解决问题来的,老夫倒不知道什么难题?”
贺惜朝挪了挪屁股,身体往前倾一些说:“明人不说暗话,魏国公府若是改为支持三皇子,大堂哥再呆在太子身边就不合适了,可是大堂哥已经是太子伴读,若是突然间不愿意,皇上定然震怒,改弦更张地太显眼容易给人趋炎附会之感,国公府一直受皇上信任,怕是得功亏一篑。可三皇子刚开始上学,伴读之事一直未定,不管是老夫人和二老爷都不希望机会便宜其他人,怕是要让祖父想办法将大堂哥换到三皇子身边去,您自然也是一样,只是不知该如何办。”
一个成语一个成语用得极顺,光这番话,便不是只读几本书就能办到的,融会贯通才能通达起来。
魏国公知道贺惜朝早慧过人,可还是觉得有些太过了。
不过现在也不是好奇他怎么长的,而是贺惜朝说的话。
“这你又是如何得知?”
贺惜朝脸上露出伤心的表情说:“今日听说大堂哥因太子之事被皇上罚了板子,惜朝觉得正是展现兄弟情谊之时,便带着慰问礼前去看他,不巧他正在喝药发脾气,便不小心听到了些。”
魏国公本还觉得这小子为何突然去见贺明睿,没想到是打探消息去了。
他忽略贺惜朝那副装出来的难过,冷笑着问:“你倒是乖觉。既然如此,你说说你怎么帮老夫?”
贺惜朝坐正了身体自然而然地时说:“大堂哥不愿意,可惜朝愿意啊!”
什么?魏国公惊诧地看向他。
然而贺惜朝照旧笑眯眯的,还良心很好地解释道:“不管以什么理由,国公府也好,淑妃娘娘和三皇子也罢,谁开口换人都是老寿星上吊,自己找死。可若是太子殿下自己说呢?”
魏国公似乎理解了一些贺惜朝的意思,“你继续说。”
“太子殿下想要换人,自己跟皇上说去,于情于理都合适,甚至大堂哥被嫌弃还受了委屈,皇上欠着人情将他安排到三皇子身边说的过去。”
“让太子换人,换上你?”
“不好吗?”贺惜朝反问道。
魏国公这下沉吟思考起来。
贺惜朝一点也不着急,说:“其实不管是三皇子还是太子,都是您的外孙,他俩最后谁坐上那把椅子,于您都无关紧要。太子殿下被废地突然,您怕是也有一些疑惑,皇上真的讨厌他了吗?听说皇上对皇后娘娘感情极深,大皇子一出生就被立为太子。多年心血,哪能说废就废,万一皇上有另外打算呢?不管以什么理由将大堂哥安排到三皇子身边,这么做都在伤害太子殿下,太子年纪小,暂时不懂,大了,定能明白。再一个万一,他突然又受到皇上青睐,国公府又该怎么办?您如今犹豫,并不是单单只是因为大堂哥怎么名正言顺换到三皇子身边,而是两位皇子您都不愿舍弃一位。”
魏国公紧紧地盯着贺惜朝的眼睛,想透过这双眼睛看到贺惜朝的内在。
“阿钰,你究竟生了一个什么怪物?”他忍不住道。
贺惜朝心中一跳,不过脸上依旧不露怯,“这叫智多近妖,百万人当中不足一位,您应当自豪才是。”
他的手指下意识地摩擦茶杯的边沿,魏国公看到他这个小动作,忽然一哂,心说这小子也并非他看起来这么镇定。若不是被逼急了,想必也不会显露出来。
“说的有点意思,可是有一个疑问,你如何让太子青睐与你,让老夫安排可是太刻意了。”
贺惜朝收回手说:“这个不劳您费心,听说太子时常出宫来府上,下个月便是您的生辰,他来了,我就有机会。我这样的伴读,可比大堂哥强多了。”
这一环扣一环,说得魏国公真想拍手叫好。
这孩子时到今日才回府,让魏国公觉得可惜,不过孩子还小,哪怕再如此装作大人模样,依旧只凭着一份倔强。
说完这话,贺惜朝明显欲言又止。
“说吧,条件是什么?”
“让我母亲留下。”贺惜朝毫不犹豫道。
这是意料之中的,可魏国公却端起了架子没有立刻答应。
贺惜朝也安静下来不说话。
“若老夫不同意呢?”
贺惜朝猛地抬起头,直直地看着魏国公坚定道:“那您最好随时派人看着我,不然我一定会逃出去找她。之前所说的一切,都不算数。”
“没有你,也可以找别人?”魏国公说。
贺惜朝嗤笑道:“别人?另一个六岁,还是再大点的孩子?能有我这般聪明吗?我可是您亲孙子,一笔写不出两个贺字,爹临走前非得让我将来有一日好好孝顺您跟祖母,可惜祖母不在了,也就只有您了。可爹有爹,我也有娘,我的娘自然比爹的爹来得重要。”
提起贺钰,魏国公虽然并没有说什么,可眼中还是露出一丝伤痛来。
他爹的才能贺惜朝知道,能培养出这样积极乐观之人,魏国公对他期望很大。
同样期望越大,失望也越大,没想到贺钰居然会为了个女人连家都不要,魏国公乍然听闻也是暗地伤心了好一阵子。
“祖父,求您了,让我娘留下吧。您想,我就这么一个牵挂之人,将来我随着太子进宫,我娘在国公府里,我放心,您也放心不是?”
这话让魏国公心中一动,祖孙俩彼此看着,接着心照不宣地笑起来。
有一个人牵制着,将来贺惜朝也不会像个脱缰的野马不受控制。
越是聪明的人,越要有个弱点,贺惜朝爱他母亲也是一件好事。
等贺祥带着祛痒驱蚊药膏进来的时候,惊讶地看到魏国公罕见地露出笑容,还招了贺惜朝到他身边磨墨,这么晚了祖孙俩居然在写大字。
究竟他不在的时候,这两人究竟说了什么?
贺祥真的很疑惑。
魏国公看到他于是道:“拿来了给惜朝赶紧抹上,好好的小脸,咬成这副模样,也真能忍。”
贺惜朝乖乖地做回对面的椅子上,仰起脸面对着贺祥,声音糯糯地说:“麻烦祥爷爷了,惜朝要痒死了。”
那声音嗲地让魏国公下意识地看了他一眼,然后摇了摇头。
能装乖卖巧,也能巧舌如簧,这张看起来稚嫩无辜的脸,不知道藏了一颗怎样的七窍玲珑心,将来真是不得了。
贺祥是从小跟着魏国公,见到魏国公的态度,不管是因为什么原因,这位惜朝少爷是得到重视了,于是下手更加轻柔,忍不住赞叹道:“之前还不觉得,这样一看更加像钰老爷年幼的时候,皮肤嫩,蚊子就爱招他。”
“是啊,一边抹一边哇哇叫。”魏国公恍惚道。
“祖父,哇哇怎么叫?”贺惜朝的声音拉回了他的思绪。
他顿时一噎,瞪了一眼道,“既然达到目的了,那就赶紧回去,你这么离不开母亲,就不怕她找不到你着急?”
贺惜朝一听,马上从椅子上跳下来,“祖父,药膏就赏我吧,我回去让娘抹。”
魏国公摆了摆手,不想搭理他。
没拒绝就是应许了,贺惜朝向贺祥摊开手,后者一放到他手里,他就撒丫子往外跑。
然而没跑几步,他又回来了,期期艾艾地说:“祖父,让祥爷爷送我回去吧,我怕。”
魏国公放下笔,冷笑着看他,“怕什么,之前怎么摸过来的,照样怎么摸回去,少装模作样。”
贺惜朝道:“我不是怕黑怕迷路,是怕娘打我,祥爷爷在,她就不会了。”
任何一个六岁孩子,半夜不睡觉在外头溜达,做家长的找到也该狠狠揍一顿。
魏国公正想说一句“该”,不过一抬头就看到贺惜朝泪眼汪汪求救似地扒着门板看着他,看起来真是可怜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