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珠城的南城门几乎不设防,守军经过多日的蛇毒恐慌, 毫无恋战之心,无非是害怕索法和兽人,眼见渊流城大军来势汹汹, 连弓箭也射不出一支, 便惶急逃走。
南城门如一撕就破的纸, 轰然洞开, 火铳骑兵们蜂拥而入。
沈轻泽手提幽寂,坐在鸭鸭背后,金红色的火凤振翅而起,夜幕来临之际的明珠城,宛如升起一轮灿烂烈日,一人一鸟所经之处,闪烁的流光如缀星雨,纷纷扬扬。
入城后,沈轻泽和鸭鸭直奔内城而去,骑兵们的目标则是外城的中毒者。
两千余火铳轻骑兵如入无人之境,他们一手握着火枪,一手端着微型弓弩,箭头同时涂有麻药和蛇毒解药。
入夜后,往昔热闹的明珠城很快变成一座死寂的空城。
街道上家家户户关门闭窗,陈旧的地砖缝里浸透了黑红的血,不知凝固了几天几夜。
城里残存的居民,既害怕恐怖的蛇奴,又害怕这群外来的不速之客,可没有哪一方是这些手无寸铁的平民们能对付的。
他们唯有躲在家中祈祷,祈祷灾难早日过去,明天的太阳早点升起。
螣蛇兽人尚在城中时,还能以蛇族独特的兽语控制蛇奴,不去咬人,如今大部分螣蛇兽人被索法下令对付赤渊河上的舰队,城中空虚,蛇奴无人控制,再次出现在大街小巷里!
人们的惊叫声很快被来去如风的马蹄声淹没,轻骑兵们显然有备而来,他们抬着箭弩飞快穿梭于街巷,蛇奴一旦出现,迎头便是一箭!
麻药令它们失去行动能力,解药见效较慢,因人而异,有的中毒者当场就能恢复,最不济也能脱落毒牙,使之无法咬人。
很快,那些害怕得瑟瑟发抖的平民们,从家里的门窗缝里看见了这一幕,这些竖着渊流城旗帜的士兵,难道是来对付蛇奴的吗?
绝路逢生的惊喜在每个平民脸上浮现,有人家大胆地点亮了家中的油灯,朝着街道颤声喊话“救救我!有蛇奴在撞我们家的门!”
忐忑不安的等待中,果然有一支骑兵小分队朝着求救的人家而去,几声咄咄闷响,被弩射中的蛇奴倒地,昏迷不醒,另外一只张大着嘴即将咬人的蛇奴,也中弹倒在血泊里。
混乱与死寂在夜色里交替,街巷中隐约响起得救平民劫后余生的啜泣声。
像是拉开求救的序幕,越来越多的平民燃起灯光,为四处救火的渊流城骑兵们指路、寻求救助。
明珠城少量残存的守军,见此情景,根本生不起一点抵抗之心,要么当场投降,要么纷纷躲回内城。
※※※
一声嘹亮的啼鸣彻底撕碎了明珠城内城虚假的平静。
甚至无需火凤的红莲之火,内城城墙上已是混乱一片,没有任何一个守军肯为“洛特”这个带来螣蛇兽人的城主效忠。
望着半空中舒展羽翼的火凤,除了极个别迫于索法高压统治的弓箭手,巍颤颤地举着弓箭放箭外,其他人顾着自己的性命四散奔逃。
那些零星的箭矢,被鸭鸭翅膀一扇,纷纷掉头落回城墙,毫无用武之地。
眼看内城就要失守,索法见势不对,乔装打扮偷偷溜出了城主府,躲在暗处重新招兵买马以图东山再起卷土重来,才是他一贯的作风。
索法熟练地备好船只,以混乱与硝烟为掩护,在几个螣蛇兽人的帮助下,轻易地躲开了渊流城士兵们的搜捕,成功登上小船,准备逃离这个耗尽了最后一丝元气的空壳城池。
厚重的黑色斗篷下,索法宛如一只盘缩的蛇,阴沉沉地立在船头,远远眺望越来越远的明珠城。
他眯着眼,死死盯着空中那只漂亮的火凤“暂且得意去吧,只要我不死,还会有第二次,第三次……笑到最后的,才是真正的赢家!”
“砰”一声沉闷的撞击声,船尾似乎撞上了暗礁。
索法皱着眉不耐烦地回过头“怎么回事?”
甲板上,一条条粗黑的蛇尾沿着边缘攀上来,硕大的影子浮于水下,随着起伏的船只不断摆动,仿佛某种即将破水而出的怪物。
“你说的不错,笑到最后的,才是真正的赢家。”
哗啦啦的水声,伴随着一声嘶哑的咳嗽,几只螣蛇兽人钻出水面,湿淋淋的蛇腹碾过甲板,木板不堪重负地发出沉闷的吱嘎声。
索法心中一惊,在看清来者后,忽而大喜“族长大人,您可算赶来了!”
索法毕恭毕敬地弯下腰,借着昏暗的光线,用眼角余光打量对方,螣蛇族长没有了自己进献的秘法,比从前更加衰老无力了,这意味着,对方会更加需要自己!
就在索法美滋滋地盘算下一步计划,如何利用螣蛇部落时,冷不丁发现,周围的几只高大螣蛇悄然围拢上来,将他包围了!
索法脸色微变,眯着眼,从面前兽人肩膀缝隙望向螣蛇族长“族长大人,您这是什么意思?我们不是盟友吗?您说过,我对螣蛇族是有用的,这么快就急着过河拆桥,不是智者所为!”
“识时务,才是真正的智者。”
一道沉缓的嗓音自索法背后响起,他浑身一僵,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直到面前的螣蛇兽人,包括族长在内,都微微躬身朝着来人行礼时,索法真正的傻眼了。
他像只牵线木偶般,动作僵硬地回过头,河面燃亮的火光中,他的脸色忽白忽红,精彩至极,捏紧法杖的手指开始无法克制地发颤,连带着嗓音,甚至每一根头发丝,都在发颤。
“你——你——沈轻泽!”索法失声惊叫,错乱的尾音几乎变了调。
沈轻泽从鸭鸭背后跳到甲板上,在他身后,是乘着舰队匆匆而至的巫术师塔格、地精兽人船长埃尔斯,以及一众水手亲兵。
索法眼前一阵发黑,脑袋天旋地转——该死的螣蛇兽人!一点骨气也没有,竟然成了人族的奴隶!
他心一横,扯下兜帽,露出“洛特”那一头标志性的金发“我乃莫提家族的次子,明珠城名正言顺的继承者,真正的贵族,你们不能杀我!我愿意归顺,向渊流城献上城池!”
塔格缓缓摇头“索法,你骗得过别人,却骗不过我,真正的洛特少城主已经被你杀死了。到眼下这地步,你还要负隅顽抗吗?”
索法面容抽搐,目光闪烁,捏紧了身侧垂落的法杖,不会的,一定还有逃生的办法——
倏然,他只觉心口一凉,仿佛破了一个洞,江面的寒风争先恐后地灌进来,像是敲打一只破鼓。
索法呆愣地低下头,一截蛇尾从背后洞穿了胸口,热血喷溅,剧痛随之传来,他整个人开始抽搐,口中不断涌出血沫。
螣蛇族长阴冷的声音随后响起“若非你挑唆,我族未必沦落到今日。”
蛇尾猛地抽出,尖端卷着一颗砰砰跳动的心脏,像撑爆的气球,碎裂四溅,索法软到在地,下意识捂着空洞的心口,终于彻底死透了。
整整一夜,明珠城彻夜无眠。
怪异刺耳的蛇语出现在城里每个角落,听得人耳膜鼓噪,心烦意乱。
渊流城舰队在码头登陆,后续部队逐渐抵达,士兵们开始挨家挨户搜索蛇奴,有螣蛇族长的指挥,越来越多的蛇奴不加抵抗地被士兵们生擒活捉。
混乱的城市仿佛被篦子梳理过一遍,漫长的夜晚过去,在新的晨光现于东方时,这座险些成为废墟的城市,总算彻底安静下来,在疲惫与安宁中,沉沉睡去……
※※※
命塔格和埃尔斯留在明珠城处理善后事宜,沈轻泽带领立下大功的轻骑兵们率先返回渊流城。
金红色的烈日笼罩着这座冉冉升起的北地新星,黑金旗帜在城头烈烈招展。
城墙之下,一身黑金军装的颜醉端坐于烈火马背上,在他之后,等待主祭归来的人群如山如海。
沈轻泽和骑兵们的身影出现在渊流城外城时,城内外夹道欢迎的人们,顿时陷入山呼海啸般的声浪之中。
自三大超级部落接连战败,中立区新建,乃至明珠城归降,整个北地,已经再也没有能与渊流城匹敌的声音!
城门口拥挤的人群中,除了渊流城百姓,还有来自北地各大城市的人,甚至兢兢战战的兽人族面孔,从前嗤笑渊流城乃乡下小城的人,如今已成为满怀憧憬的一份子,纷纷削尖了脑袋也想往渊流城钻。
金红的火凤自天空俯冲,在众人惊呼声中,沈轻泽张开翅膀一跃而下,缓缓降落在颜醉面前。
不似他人的激动与热切,颜醉的神情出乎意料的沉肃,他在马背上静静凝望着朝自己走来的白衣男人,须臾,翻身下马。
“颜醉。”想着即将到手的蒸汽机,沈轻泽眉眼罕见地染上笑意,他朝对方伸出手,像往常那样,去揽男人的腰肢,迫不及待与爱人分享未来崭新的蓝图。
不料却捞了个空——他的手被握住了。
沈轻泽眨了眨眼,逐渐瞠大的瞳孔中,他看着颜醉矮下身形,单膝半跪于地,目光平直地望着他,而后低头。
亲吻他的手背。
颜醉的唇软得发烫,他曾无数次尝过的滋味,今日却有着格外不同的意义,沈轻泽震惊地张开嘴,在周遭惊诧的视线里,一股火热的燥意沿着手背蓦地窜上来!
第126章 立国
沈轻泽的手被握得很紧, 不仅是手, 每一根神经,每一缕思绪, 甚至心脏都被什么抓住了似的。
这一瞬间,嘈杂喧嚣的人海仿佛成了无关紧要的背景音, 耳边只剩下失衡的呼吸、擂鼓般的心跳和血液放肆的逆流。
沈轻泽垂眸, 对上颜醉抬起的视线,正午的日光落在他眼底,盈满了琥珀色的暖光。
恍惚间, 他回到那年祭祀大典初见颜醉的时候, 英姿勃发的军装,肆意飞扬的长发, 一幕幕的画面被记忆模糊了,唯剩下男人盛极容光,明艳的微笑,一如往昔摄人心魄。
无数双瞪大的眼睛看着这一幕, 潮水般的欢呼声渐渐被惊叹和议论声取代,继而又不由自主平息下来,屏息敛气, 渴盼的目光诉说着无言的期待。
城门口, 道路两侧,望不见尽头的民众们纷纷伸长了脖子往两人身上张望, 想起秋收祭上主祭大人当众的亲吻, 人们脸上喜悦的神情染上一点暧昧之色。
“颜醉, 起来。”沈轻泽的喉咙被那股燥意熏得低哑干涸。
颜醉凝望着他的眼,温柔的笑意在眼尾晕开,依然紧紧拉着他的手不放,这次没有低头,而是牵着对方的手背送到自己唇边,一个轻如羽毛的啄吻。
不似方才的庄重,更近乎情人的撩拨。
“这是命令吗?”颜醉低沉沉的笑,声音压得极轻,近乎一个口型,“我的王。”
沈轻泽呼吸一窒,忽然读懂了他的意思。
长久以来,他的计划,他的理想,他布局的每一步棋,颜醉都一清二楚,这是两人未曾言明的默契。
自己却没想到,颜醉会选择在这个时刻,众目睽睽之下,在渊流城所有民众面前,甘愿奉之为王。
沈轻泽眼眸渐沉,收拢五指紧扣住男人的手,将人一把拽起来。
颜醉顺着他的力道起身,那手劲却犹不收敛,直至强硬带入怀中,胸膛相贴,呼吸相闻。
诧异只是一瞬,颜醉旋即放松身体,双臂紧紧搂住对方的后背,温热的掌心一遍遍抚过肩胛蝴蝶骨。
“颜醉……”沈轻泽搂着他细窄的腰,下巴轻轻摩挲他的耳廓,叹息般轻唤男人的名字。
轻柔的吐息声吹得颜醉耳朵酥麻,他抬起头,视线掠过对方的眼睫、鼻梁,到微翕的唇,眼神幽深又热切。
想亲吻,就现在。
但他只是克制地凝视着对方,唯有喉结忍不住微微滑动。
沈轻泽罕见地冲他笑了,嘴角的弧度勾得颜醉怦然心动。
他眨了眨眼睛,按住颜醉的后脑,一个绵长的、动情的、充满欲望的深吻。
与秋收祭的浅吻全然不同,仿佛摆脱了枷锁,打破了克制,放任奔涌的情愫纵情高歌。
周遭的一切都定格了,士兵们震惊的眼光,民众们惊呼的声音,官员们羞红的神情,统统被二人视而不见。
两人旁若无人的拥吻,无论是灼灼的烈日,汹涌的人海,还是城墙上高高飘扬的旗帜,都成了围观者与见证者……
彼时天高云阔,万物春意盎然。
※※※
距离主祭大人凯旋,与城主大人于城门前那个令人面红耳赤的吻,已经过去了两个月。
渊流城里热爱八卦的人们依然对此津津乐道,如今城里各大酒馆、茶馆最火爆的问题,一是何时正式立国,二是两位大人何时大婚。
立国的风声,不知最先是从城主府哪个喝醉酒的侍从嘴里流传出来的,传的有模有样,一夜之间就点燃了民众们的热情。
距离北地上一个统一的国度,分裂崩解至今,已经几百年了。
北地人民早已忘记了北地从前的王国,习惯了城市由领主和贵族们统治,给贵族们做仆役,在庄园里做农奴,最好的日子,不过是一家人在勉强堵上破漏的屋子里,吃上一顿带荤腥的饭菜。
各个城池各自为政,大家从来没有觉得这样有什么不好。
直到沈轻泽的到来,渊流城以火箭般的速度在北地冉冉升起,飞速膨胀的财富,日渐强大的武力,最重要的是,人们肉眼可见的过上了更好的生活。
从前靠着廉价铁矿为生的乡下小土城,如今终于成了北地人人向往的大城市,强大,安全,繁荣,富裕,连曾经的北地明珠也不得不低下头颅表示臣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