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且蚯蚓田形成规模后,分摊到每只家禽的养殖成本越来越低,就算咱们卖的便宜,也稳赚不赔!主祭大人真不愧是——”
“行了行了,打住。”沈轻泽按了按额角,“总之,你只需要保证,这两天能为集市提供足够的土豆和肉禽即可。”
“另外,铁器铺继续低价出售铁农具,还有一些日用的铁器,这几天不能断货。”
“是的,大人!”
待管事离开,洛辛和范弥洲几人还是有些不敢相信,洛辛捏了捏肥硕的肚子,确定自己没有在做梦:“主祭大人,您这是准备承包全城的集市?”
沈轻泽放松身体靠进椅背,十指交叉搁在扶手上:“没这么夸张,只需要维持这几天的刚需就可以。”
范弥洲小心翼翼地开口:“那些被贵族们重金收买的地痞和民众,倘若明天真的围攻城主府,是否直接派卫队驱逐或者镇压?”
沈轻泽转过头来,唇边露出一点古怪的笑意,他不常笑,这样的神情,让范弥洲有些毛骨竦然。
“直接派兵镇压,只会激化城主府与百姓间的矛盾,正中了颜恩那些人的下怀。”
“对付这些家伙,唯一的办法,就是发动群众的力量。”
※※※
翌日,雨歇风停,晨曦被厚重的云层阻挡,让人完全感受不到太阳的温暖。
城主府是在一阵喧哗和咒骂声里迎接清晨的。
有成群结队的民众在几个领头者的带领下,死死堵住了城主府的大门。
他们有的是街上游手好闲的地痞流氓,有的是赌徒、酒鬼,还有一些饿了几天肚子的贫民。
众人随身携带着碎石头、臭鸡蛋,隔着城主府的大门和院墙,不管不顾往里头砸。
领头者大多用布巾蒙住半张脸,手里拿着棍棒甚至铁锄头,吆喝着大家砸门。
“无良主祭!仗势欺人!释放伯爵大人!”
“伯爵大人平时乐善好施,绝对不可能是坏人!”
“城主府胡乱抓人!”
领头者喊一句,乱糟糟的民众就跟着喊,石头砸完了,就地捡了继续砸,毕竟来一趟报酬五个铜币呢。
门口值守的侍卫试图阻拦,被人群一通乱砸,险些被砸破脑袋,不得不退了回去。
来了更多巡逻侍卫驱赶,人群就立刻一哄而散,过不了多久,又从四面八方聚集而来,口口声声“伸冤”、“抗议”。
浩大的声势,顿时引得全城民众侧目,这股“伸张正义”的风潮,在贵族们有意的推波助澜下,越演越烈。
可他们还没等待事态朝自己所期待的方向进一步发酵,一股弥漫着煤灰和铁锈味道的人潮,风风火火地冲进了城里。
大冬天里,这些人也穿着单薄的粗布衣裳,有的甚至卷起了袖管,露出两只青筋遒劲的胳膊。
他们手持铁锹、凿子,足足有两三百号人,气势之惊人,一路行来,人群惊恐地往两侧推开,纷纷为他们让开道路。
“好像是矿场的矿工,他们来做什么?好像是往城主府方向去的……”
“这些人又要闹事吗?”
两拨人终于在城主府门口相遇了。
矿工头朝身后的兄弟们一挥手,便有工人推着几辆小推车出来,里面装着废弃的煤渣、炉渣、烂菜叶子,甚至还有恶臭的马粪。
矿工们早有准备,纷纷戴上麻布手套,捞出煤渣烂叶,对着围攻城主府的“抗议人群”一通散弹投射!
抗议人群这下傻眼了。
他们本就是没有道德王法的一群乌合之众,只因给了好处,才聚集在此,仗着城主府侍卫们畏手畏脚,不敢对民众出手,才壮着胆子肆意妄为。
没想到城主府守卫们,都龟缩在院墙里头看戏,八竿子打不着的矿工们却冲上来跟他们作对!
煤渣烂叶和马粪虽然砸不死人,但是又脏又臭,数量密集时,威力尤其惊人。
漫天乱飞的煤渣砸到身上,崩散成雾蒙蒙的黑灰,呛得人直咳嗽,一张嘴,紧跟着马粪又来了,恶臭熏天,直欲作呕。
矿工们人多势众,又极高的组织力,那群乌合之众哪里是他们的对手。
双方只对峙了极短的时间,抗议人群就被打得灰头土脸,抱头鼠窜,宛如过街老鼠,四散奔逃。
就连蒙面的领头者,也被矿工们捉住了好几个,摁在地上一通老拳,揍得鼻青脸肿,跪地求饶,最后被五花大绑,送进了城主府吃牢饭。
贵族们花了大价钱营造的一场轰轰烈烈的闹剧,终于以惨败告终!
※※※
城东集市。
以往的每一个清晨,城东集市都是城里最热闹的地方,赶集的人群熙攘,处处是叫卖和讨价还价的声音。
今日却是前所未有的冷冷清清。
大街上,家家户户闭门谢客,只剩萧条的风声,空荡荡的摊铺,和零星几个路人匆匆的脚步。
这里的商户多多少少都是大小贵族的产业,上头让往东,他们不敢往西,剩下的一些小商户,惯会见风使舵,害怕贵族们打击报复,同样不敢开门营业。
穿衣用度之类的东西,少一两日不买也无妨,但是柴米油盐,一天也少不得。
家里有囤货的,勉强凑合一两日,可苦了那些米缸见底的贫民们,辛苦工作一整天,领了报酬却买不着粮,在街上急得团团转。
一些似是而非的小道消息,便从这些人里口耳相传——这一切都是主祭招致的祸端!要想集市恢复营业,就要去城主府抗议,要求释放伯爵大人。
城里的贫民百姓们,可不管上层大人物之间是非对错勾心斗角,他们只关心自己和家人的肚子能不能填饱,生活有没有受到影响。
就在大家伙儿一筹莫展之际,有人注意到,集市上居然新开了一家店!
渊流银座——大型连锁杂货总店。
鲜花花篮,红绸彩带,甚至还有鞭炮剪纸,锣鼓喧天。
别的店面清冷惨淡,唯有此间新店开业,大张旗鼓,众多生产建设队的农户工人在店里忙进忙出,进货上架。
门前一座硕大的货物台,拳头大小的土豆几乎垒成一座小山。店里新鲜出栏的鸡鸭鱼蛋,分门别类,明码标价。
甚至还有食盐贩售,莹白如雪,入口即化,一点涩味都没有,唯一的坏处是限量购买,价格不低。
这家店就开在铁厂铁器铺隔壁,消息一出,立马吸引了无数顾客,排起了长队购买土豆,几乎从集市东头排到西头,售货员收铜币的手,几度忙到抽筋。
整个集市唯有这两间店开门营业,瞬间垄断了渊流城交易市场!
其他罢市的商户们,又傻眼了!
※※※
城主府二楼议事厅。
几位主官凑围坐在会议桌前,听着属下们接连传递而至的消息,几人终于长长松了口气。
洛辛笑得十分憨厚:“难怪主祭大人命令卫队不要出动。发动群众对抗群众,原来是这样。”
沈轻泽伏案在书桌上,写写画画:“那些停工整顿的矿工,他们还有工钱米粮,指望城主府分发呢,当然不会希望城主府被闹事的围攻。”
他写好了一份文书,递给范弥洲:“将这份告示命人誊写几份,找些识字的人,去城里各个人群聚集地大声宣读,将伯爵那些人干的恶事,一五一十告诉民众,大家自然有自己的判断力。”
范弥洲暗自咂舌,这一招釜底抽薪,伯爵名誉扫地是跑不了了。
沈轻泽望向窗外,萧瑟北风里,秃枝落叶摇摇欲坠。
他淡淡道:“至于那些罢市的商人,罢市尽管罢,关门由他们说了算,但是何时开门,由我说了算。”
洛辛和范弥洲对视一眼,分别从彼此眼中看见了震撼和敬畏。
第48章 城主回归
傍晚。博亚子爵府邸。
夕阳的余晖是一片惨淡的深红, 从窗口斜斜打在贵族们苍白的脸上。
厅堂里是一方长桌, 桌上烛影彤彤, 餐盘里的肉排早已放凉了, 没有一个人有胃口去动上一叉子。
颜恩伯爵被沈轻泽投入大狱的事,引得全城贵族人心惶惶。
博亚子爵召集了城里亲善伯爵的大小贵族,共同商议此事。他们汇聚在一起的力量无疑是巨大的。
不过一夜功夫, 就聚集了上百号替他们卖命的民众, 又鼓动整个集市商人罢市,让渊流城交易市场陷入瘫痪,逼迫更多中立的百姓加入他们的阵营,闹出偌大声势,给城主府施压。
然而他们万万没想到,这样两大杀手锏, 居然被沈轻泽轻描淡写的破坏殆尽!
贵族们简直不可思议, 换了任何一个人在主祭之位, 都不可能做到这个地步!
他们百思不得其解,沈轻泽究竟施了什么魔法?前日还对铁厂喊打喊杀的矿工们,今天就能转头为他卖命。
他又是从哪里变出来堆积如山的土豆, 仿佛无穷无止地抛售到市场上。
他们更不明白,颜恩伯爵明明率领了二百余全副武装的骑士去围攻铁厂, 不过跟沈轻泽一个照面的功夫,怎么就一触即溃了呢?
究竟是骑士们太弱小, 还是沈轻泽太强大?若是后者, 未免也强得太离谱了吧!
就在大家窃窃私语时, 新的坏消息接踵而至——
两次阴谋接连失败后,博亚子爵又派人装作贫民,去沈轻泽开设的杂货店哄抢土豆,企图花钱将那批廉价的土豆全部收购,插队、哄抢、闹事,无所不用其极。
谁知,沈轻泽连这点小伎俩也早有所料。
杂货店的管事派了几个伙计,一人称重,一人收钱,还有一人做顾客登记,每人每日限额购买。
此外,还有一群闲来无事的工人,担当起了维持秩序的重任,谁敢插队或者捣乱,上去就是一通乱拳,无论谁来买,统统都要排队。
贵族派去的人,一看那从东头排到西头的队伍,瞬间眼前一黑。
哄抢土豆的计划再次失败!
大小贵族们围坐在长桌前,不约而同地陷入一片迷茫和沉默。
仿佛自从选择与沈轻泽作对那时起,他们每次都在刷新失败的记录。
贵族们种种手段都失去作用时,唯一剩下的,只有联合各自私兵,收买卫队部分军官,里应外合起兵攻打城主府。
然而这个念头仅仅在脑海里转了一圈,就立刻被抛诸脑后。
且不说卫队能不能被成功收买,光凭沈轻泽那身诡异莫测的强大实力,颜恩伯爵的铁甲骑士在他面前一点反抗之力都没有,自己上,怕也是够呛。
暗中施压使手段不行,武力强行攻打也不行,莫非……只有投降一途了?
有人试探着发声:“不如……咱们各退一步,明天一早,派人去跟沈主祭谈判?试探一下他的底线在哪里。最多,咱们忍了这口气,就当被他敲诈一笔,花钱消灾了。”
此言一出,餐桌上静悄悄的,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也不好意思第一个应和,好像怕了对方,迫不及待低头认输似的。
最终,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博亚子爵,他的脸色犹如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
一想到当初自己被沈轻泽欺辱上门,强行“花钱消灾”,博亚子爵就一肚子窝火。
说是谈判,这跟求饶又有何区别?
可是他又有什么办法呢?连颜恩伯爵都被投入大狱了。
博亚子爵颓丧地坐在椅上,疲惫地点了点头。
※※※
罢市的第二天。
城主府,议事厅。
天花板一盏巨大的花艺铁烛灯,映照得所有人脸色明灭不定。
黑色木质长桌上,铺了一块暗红色的绒布,长桌两头流苏垂落,一端坐着沈轻泽,另一端的椅子空荡荡的,没有人敢与之对坐。
谈判从一开始就陷入了僵持和泥沼。
每个人面前都上了一杯热茶,茶水却不满半杯,不是主祭大人小气,而是他压根没打算与这些人讨价还价。
沈轻泽双腿交叠靠在椅背里,两手随意搭在大腿上,视线平直,没有看向任何人,态度显得尤为强硬冷漠:“颜恩和伯格的生死,由城主大人回来再做决定。我只说一点。”
“从今晚后,矿场的收益将完全属于渊流城,不再是你们吸血的摇钱树了。”
没等贵族们炸锅,沈轻泽继续平静地陈述:“此外,还有粮税,从前的欠款都要补交,往后也不许拖欠,一分都不能少。”
短暂的呆滞后,贵族们憋到极点的怒火终于爆发!
他们本以为向沈轻泽示弱,已经足够给面子,最多讹去一笔不痛不痒的钱粮,此事就算揭过。
万万没想到,沈轻泽不光要把他们的财路统统堵死,还要让他们赔得倾家荡产!
这不是把人往死里逼嘛?
“主祭大人,您是不是太过分了?”
“交出矿场也就罢了,我等身为贵族、功勋之后,本来就有免税特权!”
“倘若都如同贫民那样,失去了富贵体面和特权,谁会为封爵拼死拼活保卫渊流城?!”
“这些条件太苛刻了,我们绝不可能答应!”
瞧着几人义愤填膺的模样,沈轻泽心道,他至少没要求交出土地所有权呢。
博亚子爵霍的起身,双眉倒竖,冷冷地问:“主祭大人,这是打算彻底把全城贵族得罪光吗?”
沈轻泽拨弄着桌上的烛光,黑眸深邃,嗓音低沉:“双方博弈,无非看权力、武力和资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