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闻歌没问萧毓岚知道什么,注意力都被大碗宽面吸引走,肚子恰到时候发出饥饿响声。
萧毓岚听得勾了下唇角,将筷子塞到他手里:“吃吧,不知情者还以为朕如何虐待你。”
洛闻歌捧过碗,接过筷子,抬眸看眼萧毓岚:“宫里也做这种家常便饭?”
当然不做。
身为皇帝,每日用膳最起码也要上数十个碗碟,哪怕孤身一人,也不存在节约。
今夜这两碗面是萧毓岚特意吩咐小厨房做的,上次雪夜在洛府与他同吃面时候,感觉很不错,萧毓岚能看出他很喜欢那种相处,便顺着他喜好来了。
这没必要告诉他,萧毓岚取过准备的下饭菜放到他面前:“偶尔。”
谎话说得并不高明,聪明如洛闻歌,不会看不穿萧毓岚拙劣演技,却不会揭穿,只道:“是陛下有需要,小厨房就会做。”
萧毓岚颔首,见他还不动筷子,催促一句:“再不吃该凉了,你不能吃凉东西。”
洛闻歌自己动筷子的同时也催萧毓岚:“你别光说我,自己也吃。”
萧毓岚轻声应,见他埋头吃面,才跟着吃,第一口面下肚,萧毓岚不由得生出些自己有当老妈子潜力的错觉,能不厌其烦盯着他做这做那,也委实少有。
用过晚膳的洛闻歌本打算回小院子,被萧毓岚拦下,说在凤栖殿睡一晚也无妨。
于是这夜,洛闻歌就宿在凤栖殿,次日被下早朝过来的萧毓岚送回小院子。
回到房间板凳都没坐热,院使领着小药童过来,要给他把脉。
这是每日早晨都有的,洛闻歌早已习惯,自发卷起袖口,放在脉枕上。
院使先请脉,感觉他身体脉象平和,已无大碍,气虚这方面还得再细细调养,急不得,收回手时聊起今日最新消息:“刑部今日喜提两个重犯,老头子看一波未平一波将起咯。”
洛闻歌不禁感叹韩执执行力高强,这边装作无知:“什么样的重犯?”
院使收拾东西:“说是与徐应屏有关,具体没人知道,有老百姓亲眼所见,说那两重犯血糊糊,不太像个正常人,指不定是谁抓到丢过去,为国除害。”
有时老百姓无心说话,真能道破真相,不怪人说高手在民间。
洛闻歌放下衣袖,好奇追问:“还有什么?”
“还有人说陛下看在徐应屏战功赫赫份上放他一马,不知道这两送上门得北疆人会不会推动陛下再动杀心。”院使说。
说得挺像那么回事,可惜萧毓岚对料理徐应屏这方面,有自己见解,无需受情势所推动。
院使收拾完东西,不经意看他,见人怔怔发神,手在他眼前摆几下:“回神,看看这里有什么是你要带回洛府的,用过午膳,老头子送你回去。”
洛闻歌没表露任何情绪,生怕让院使看出他的欣喜之色:“我能回去了?”
院使白了他一眼,语气恶劣:“那不然你跟老头子回太医院也可。”
洛闻歌垂眸轻笑:“院使别生气,我就是想问一句,这回去是不是代表我身体恢复差不多,能回大理寺当差。”
“能是能,但你千万要小心,受过两次刺激的幽情蛊指不定何时发作,你也不能保证发作时候,陛下一定在你身边,洛少卿要慎行。”纵然他情绪没表现出来,院使还是从他语气里听出些雀跃。
这事儿是萧毓岚亲下口谕,院使也知自己无法阻挠,唯有竭力叮嘱,免得回头又出幺蛾子。
“近来我在钻研中新药丸,针对幽情蛊,等炼制成功,你吃一颗便能知晓这蛊是不是成个体,骤时老头子再定解蛊办法。”院使又说。
洛闻歌心里轻松不少,给个盼头,能让他在接下来因幽情蛊冒出来的未知胁迫挺直腰杆子,至少不必受人掣肘。
院使费心费力让他很感动:“为救我一命,让院使劳累如此,不知该如何报答您老救命之恩。”
“你要真想报答,等解蛊成功,帮老头子做件事。”院使将东西递给小药童,弯腰拍拍小药童后背,让小家伙先下去。
小药童一句话不多问,颠颠跑出去,很懂事得顺手关上门。
洛闻歌无端生出些院使要说秘密的错觉,他肃然危坐:“您老请说。”
“现在还不成。”院使说,格外高深莫测道,“无功不受禄,你小子懂的,对了,你要记着,除老头子给你开的药,不可轻易再吃别的补药。”
洛闻歌不知缘由,想问个清楚:“是要忌口吗?”
院使捋着胡子面不改色道:“吃补药对幽情蛊有刺激,它要醒了,是何结果,你心里也有数。如今你身体不适合频繁行房,次数越多越容易上瘾,虽然你只对陛下一人如此,但要不加以节制,很可能会离不开陛下,由此沦为无法思考的附属品。”
这是最可怕的,也是洛闻歌最不想成为的那种。
那画面光是想想,都让他不由得打个寒颤:“我知道了。”
鉴于他有前车之鉴,院使再三交代:“你可别以为这是老头子为哄你听话说得谎话,记载医书在书房,你要不信啊,我让小药童拿来给你看看。”
“不用,我信院使,你骗我没好处。”洛闻歌赶紧说。
信任是相互的,院使如今愿意相信他言出必行,那他自然相信院使所言是真,这没值得怀疑之处。
院使想着该交代的,说得差不多,打算给他些功夫收拾东西:“你先收拾,我去给你开两张方子。”
“有劳院使。”洛闻歌无比诚心实意道。
院使救他数次于生死,这些感谢话语,受之无愧,脚步飞快走了。
洛闻歌环顾这住了近二十天的房间,怅然笑了下,是时候该回去了。
用过午膳,错开老百姓最喜欢出门游晃时辰,院使用辆不起眼的马车将他送到洛府后门,那儿有早就候着的蒋霖和洛安,两人看见他,有些热泪盈眶,对院使再三感谢,目送马车行过拐角消失不见,方才扶着他进府。
洛荣得到他要回来的消息,张罗人打扫他房间,装饰院子。
洛闻歌踏进院门那刻,看见俨然换副新面孔的院落,笑道:“真不用这样。”
洛荣揩去眼角不自觉冒出来的泪光,喉咙发紧,嗓音有着明显哽咽声:“那怎么行?公子在外面小住那么久,回来不收拾收拾哪像话?这也没动什么,就添些去晦气的东西。”
洛闻歌明白这是老人家一片好心,柔声道:“还是荣叔考虑周到,我是该去去晦气,期望往后不会再有这种事。”
自家公子什么德行,洛荣哪能不知道。
像这种事明摆着是他家公子撞上去的,否则当今陛下哪能那么容易拿下徐应屏?
洛荣心里清楚却不说,带着洛闻歌往房门口走:“公子能回来就好,是否要请个大夫把把脉?”
“不用,我就是被太医院院使送回来的,荣叔还能不放心他的医术吗?”洛闻歌摘掉围帽,脱去狐裘,只觉浑身轻松一大截,兀自倒茶喝水,“荣叔下去忙吧,我这里暂时没事。”
洛荣不好再说话,心事重重走了。
洛闻歌坐下,看着洛安:“藩王那边查的怎么样?”
洛安这几日都泡在都察院,任谢温轩调遣,就为追查和沈爵勾结的藩王是谁,时日一晃而过,洛闻歌回来了,洛安还没查出个头绪,自觉无颜面对他,跪下叩首请罪:“请公子罚洛安办事不利,未能圆满完成任务。”
洛闻歌给蒋霖使个眼色。
蒋霖上前将洛安扶起来,洛闻歌不咸不淡问:“没查出谁和沈爵有往来?”
“恰恰相反。”洛安皱眉,很是困惑的样子,“四位藩王都与沈爵交情深厚,我也是听谢大人说才知道,原来王爷们随先皇南征百战时候,就跟沈爵认识,那时沈爵便是先皇御前军师,后来老爷误打误撞加入,逐渐取代沈爵地位,一跃成为最受信赖之人。”
这些都不曾出现在原书里,也没在临江楼案卷记录里,那只能说是他来到这里,改变剧情发展,为让事情变得合理而增加。
那么既然四位王爷都与沈爵关系匪浅,那想查就没那么容易,牵扯到历史残留问题,这要想从里面揪出不安分者,更得费工夫。
“谢温轩那边没有更多消息了?”他问。
洛安踌躇片刻,道:“他应当与慕容大人查到别的,没告诉我,这要知道你回来,应当会登门拜访。”
话音未落,先前出去没多久的洛荣去而复返,身后跟着经不起念叨的谢温轩和慕容郁。
看见这两人,洛闻歌对洛安和蒋霖说:“你两先下去。”
洛安和蒋霖应声下去,一并走得还有带路的洛荣。
谢温轩还是那副不愠不火的样子,见他神色无恙,眉眼间稍显轻松,慕容郁快步到他面前,将人上下左右打量一圈,啧啧称奇道:“外公居然留你个全须全尾,实属难得。”
洛闻歌听得好笑:“这话何意?”
“你不知道啊?”慕容郁拉过凳子坐在他旁边,接过谢温轩递过来的茶盏,满脸倾诉欲,“我外公生平最讨厌不遵医嘱的患者,一次不听,百般求助不救,要真的想让他救命,那就得留下点什么,什么耳朵啊,一只脚,都不稀奇。”
洛闻歌听得头皮发麻,硬是撑着没露怯:“我怎么觉得你在吓我。”
“我是那种无聊的人吗?”慕容郁振振有词道,“不过我外公对长得好看的人总是宽宏大量,你这张脸算是个免死金牌,对了,你身体还好吧?”
洛闻歌听着胡扯八说一通话,总算最后句话算是正经的,他答:“还好,要再装两天虚弱。”
慕容郁恍然明白了什么,想到那几位想离城还未走成功的王爷们,倾身靠近低声说:“你要抓紧时间,王爷们看起来不急,可离开封地那么久,又被接连留住,谁人心里不嘀咕?这是最后的机会。”
洛闻歌对慕容郁的反应能力感到惊叹,他看眼那边独自品茶的谢温轩:“你们那边查的怎么样?”
“抢在别人前头来拜访你就为这事儿呢,倘若王爷们真来探望,你多注意淳王举动。”慕容郁说完,回头看眼谢温轩,抬抬眉,“你站那么远做什么?”
谢温轩轻瞥两人一眼,冷淡如旧:“有你告诉他就够了。”
慕容郁没好气转过脸,对着洛闻歌又是笑脸,继续解释:“我和谢温轩翻遍朝内记录文献,问过几位参与开朝元老,终于分析清楚王爷们性情,其中我老师说的较为中肯,襄王曾手握兵权不可一世,如今兵权上交陛下,等明儿再削藩,便是解甲归田,算是归真返璞。”
这与洛闻歌所见到感觉出的襄王大差不差,还有没说,他追问:“蜀王呢?”
“蜀王一心钻研美食,对权势不大感兴趣,嘴毒心却是好的,如今年事大了,再闻削藩,也不再像从前那般抵触,就算他能守住现有封地,往后他的子孙也不见得能守住,来京一趟,陛下手段略有所见,一般人不是对手,蜀王是个聪明人,该知道如何取舍。”
“云王这个人说简单吧,他有自己那一套套小算盘,要说复杂,他的心思也算好猜,性子是睚眦必报,能伸能屈得很,先皇提出削藩时,是云王先站出来跳脚不同意,至于是他个人意愿,还是受人指点,无从得知,如今对削藩态度还不明朗。”
“最后说说淳王,这是个最难让人看懂的高手。第一眼觉得看懂他,再看第二眼不禁心生疑惑,这人真的这么好懂吗?他行事作风看似简单,实则指向性很明确,便是所谓只要结果,不问过程之人,心比天高,看着是个好老人,其实心狠手辣,早些年征战,就属淳王最凶狠,这些年过去,人老了,心不老。”
最后一句落在洛闻歌心上,数面之缘的淳王,哪哪透着受气包味道,然而眼神全然不是那回事。
人老了,心不老。
那淳王这个心不老在哪里?
他抬眸凝视慕容郁,声轻如风:“查过淳王儿子在做什么吗?”
“查了。”慕容郁说,神态有着遗憾之色,“暗探来报,淳王将世子保护得太好,一般近不得身,只知道每日大部分时辰待在书房读书练字,偶尔出门与好友吃酒,寻常得很。”
事出反常必有妖,洛闻歌道:“既然都怀疑了,不妨将事情做彻底,继续派人盯着世子。”
慕容郁懂他的意思,又说:“你清楚老师为人,他分析的都是站在旁观者角度,不带任何个人情感,况且,我和谢温轩查出来种种痕迹也表明,淳王确实是个不太.安分的主。当年洛阁老提议削藩,其实最想削得就是淳王,这在大理寺案卷里应当也能查到。”
洛闻歌默然片刻,言顾其他:“你见过那两北疆人了吧?”
话题转得太快,让反应速度极快的慕容郁都顿了下,道:“见过。”
这回答刚说出口,慕容郁倏然看他:“那两人是你送到刑部门口的?”
“嗯。”洛闻歌答,见谢温轩也与慕容郁一样,向他投来疑惑眼神,他揉了下眉心,“我问不出有用东西,想让慕容大人给他们点好果子吃。”
“别开玩笑了。”慕容郁挥了下手,“在你手里没吐露真言,到我这就更不可能,说不定人还没在我手上待两日,就被礼部以各种莫须有名头要走了。”
洛闻歌记得现任礼部尚书曾是沈爵的人,派系烙印打得那么清晰,在沈爵落马后,恐怕不好大张旗鼓主持事宜,他微蹙眉:“礼部现在是谁主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