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转头,见到一名老者站在自己的身后,想到此人身份,连忙拱了拱手道:“原来是纪家主。您远道而来,可辛苦了。”
纪家主笑了一下:“这样的盛事,自然定是要到场的,何来辛苦。”
他心不在焉地客套了这么一句,犹豫片刻,先没说话,又是冲着叶怀遥长长一揖到地。
叶怀遥其实见他犹豫,心里就已经有数了,但还是要做出一脸惊讶的样子,连忙将人扶住,问道:“纪老爷子您这是?”
纪家主长叹一声:“都怪老夫治家不利,族中出了纪蓝英这么个孽障。当时我是瞧着他们家孤儿寡母的可怜,这才允许他搬到本家居住,没想到那个小畜生人品如此卑劣,闯出不少祸端,老夫实在是惭愧不已。”
这些话同叶怀遥这样一个晚辈说,周围又是人来人往,虽然没有人故意偷听,但是多少也能看到双方神情,其实纪家主是非常难堪的。
但他也是真觉得羞愧。
上回纪家门人从万法澄心寺折返,便对家主汇报了纪蓝英未死,并且转而投靠欧阳家的消息,纪家主当即眼前一黑。
他没想到这小子还能兴出风浪来,不能预估他会给自己带来多少麻烦,因而这回到场,也有找机会直接料理了纪蓝英的想法。
一来玄天楼是此间主人,二来明圣也是被纪蓝英的罪过的对象,不管怎样,纪家主都得先把这声招呼打在前头。
他道:“前几日听得门下弟子回禀,纪蓝英已经投靠欧阳显,今日欧阳家必定到会,尚且不知所图,希望贵派多加小心。老夫也会全力配合,斩除奸佞。”
叶怀遥微微一笑,颔首道:“托赖费心。”
他这边在跟纪家主说话,另一头归元山庄的人也上来了。
别说这样的盛典不到场不合适,就是为着之后的退亲一事,元庄主和元献两父子也不得不来。
自从知道了叶怀遥和容妄之间的事情后,元献心绪复杂,烦乱不已,却又无处可说。
倒是元庄主还抱着一线希望,想要将这段关系维持下去,父子两人的意见从头到尾就没统一过,直到在上山的前一刻还在争执,此时脸色都不好看。
见了来往的熟人宾客,为了维持体面,本来心情极差的两人才勉强挤出些微笑意来,一一招呼。
有些人不明就里,见元献近来老实得很,也不跟纪蓝英在一处混了,更不会到处嚷嚷自己有了其他心上人,便以为是玄天楼与归元山庄达成协议,重新恢复了关系。
这里又是玄天楼的主场,于是打招呼的时候,叙话到了最后,熟人都不免多提上两句。
有人说明圣经历一场劫难之后,依旧从容有度,风采过人,元少庄主好福气。
也有人委婉地劝说元献要懂得惜福,经过此事之后,不要再和一些不上档次的人混在一起。
其他人结成道侣,祝福的话都是珠联璧合,天生一对,唯有到了他这,从头到尾都仿佛是他捡了天大的便宜,永远都让他惜福,让他容让。
却从来没有人问过,什么才是他想要的。
所以他原先总是满腔不平,偏要做出点什么来,让这些人惊掉下巴,可如今烦乱的,痛心的,似乎仍旧是自己。
元庄主在同那帮人笑呵呵地敷衍,元献听的厌烦,随便找了个借口离开,走到旁边的角落里,图个清静。
他靠坐在一张树底的石桌子上面,抱着手,远远地看了叶怀遥一眼,正好见纪家主离开,魔族人到。
容妄走过去跟他说了几句什么,当着众人的面,两人也并未显得特别亲近,叶怀遥莞尔一笑,又抬手请他们入内。
元献当初满腔热血,跑到离恨天去救叶怀遥,结果却得知自己的道侣法印早已转移。
他和浑浑噩噩回到归元山庄,过了一阵,又听闻原来连明圣被抓那件事,都是容妄和叶怀遥联手做局。
从头到尾,都显得他像个傻子。
元献将目光从叶怀遥身上移开。
他应该是一见到叶怀遥被众人簇拥着,一听见别人都叫自己待他好,就该满腔怒火的。
这人的存在对于元献来说是一种耻辱,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他,你那所谓的少庄主都是虚的,你就像别人养来看家护院的一条狗,还得会摇尾巴会作揖才能得人怜爱。
所以元献曾经沉迷于自己在纪蓝英面前的感觉,可是他说什么也没想到,最后会因为自己的沉迷,惹出这么大的祸来。
若非他,叶怀遥和容妄之间不会是今天这样的局面,他们原本应该是一对死敌。
可如今,究竟又成了怎样的关系?
元献不知道,也不想去琢磨。他以前怨愤憋闷的时候,从未想过有朝一日,自己竟还会这样在意起叶怀遥的想法。
在身体虚弱神志不清的时候被同性强迫,这样的事情恐怕没有哪个男人会不去在意,特别是叶怀遥出身高贵,实际性格也是非常骄傲的。
元献知道这件事的时候,本以为他会非常地痛恨容妄,却没想到,两人的关系竟好似还越来越融洽了。
明明叶怀遥很快就要与自己再无关系了,他如何作想跟自己半点关系都没有,但元献还是中邪了一样的想知道,他们现在究竟发展到了什么程度。
可能在少年的梦中,曾经有过那样一道身影停驻,或许他真的喜欢过叶怀遥。
然而在喜欢之外,更多的是屈辱与不甘,像是一道沉甸甸的枷锁。
没有人喜欢总被别人比的一无是处,他们性格,终归是不合适。
如果没有意外发生的话,退亲之后他会思念,会后悔,会因叶怀遥身边有了其他人陪伴而感到嫉妒,但时间的流逝总会将所有的情感冲淡。
可如今的情况却不同了。叶怀遥竟然会跟那个人人避之唯恐不及的邶苍魔君扯上关系,特别是这关系……还很有可能根本就是元献一手造就的。
每每想到这一点,他的心中就会生出强烈的愧疚与悔恨,说什么都难以释怀。
正出神间,忽然有道影子挡在他的面前,一个熟悉的声音用他不熟悉的腔调说道:“元少庄主,好久不见了。”
元献抬了下眼,看见面前打扮一新的青年,神色未动。
他的声音也淡淡的:“纪公子,是有日子没见了,您这光鲜亮丽的,是又勾搭上了什么人啊?”
纪蓝英这回是跟着欧阳显一起上玄天楼的。
虽然此刻的剧情早与书中安排背离了十万八千里,但不管怎么说,他终究是一另外一种方式,光明正大地踏入了这个门派。
论能力论头脑,欧阳显毕竟都要比他这个兄弟强上许多。
纪蓝英这次难得把差事办的不错,好好给欧阳问下了个套,算是立下了大功,因此,如今可以算是春风得意。
他见到元献,顿时想起了之前被他羞辱和放弃,以至于自己无人撑腰,被纪家逐出,又经历了不少波折。
就算是为了这一点,纪蓝英也得好好到这人面前显示一番。
他恨燕沉,恨叶怀遥,恨纪家,自然也同样不可能放过元献!
而如今他独自落寞地坐在一边,又可是因为自己的今非昔比而感到悔恨?
纪蓝英原本想瞧一瞧元献惊讶不安的样子,没想到对方一开口,嘴还是那么贱。
纪蓝英被元献好生噎了一下,而后哼了一声道:“元少庄主,嘴上积德,也当为你自己留一条后路罢。当初我走投无路的时候你弃我于不顾,但自有他人愿意伸出援手。你这份大恩大德,蓝英可还没报答呢。”
元献本来心里面也不爽快,他当初就像中了邪一样,心心念念惦记着这个小白脸,但事后几番回想,总觉得不太对劲。
当时他是喝多了,但纪蓝英可是清醒的,那道侣法印的脱落就算不是他有意为之,但推波助澜,刻意隐瞒,绝对少不了这家伙的份。
眼下他居然还有脸跑过来冲自己挑衅?
元献要是个好脾气好说话的人,就不会跟叶怀遥弄到如今这个地步了。
他哎呦一声,嘴角一歪,接连数天都阴沉沉的脸上竟然露出了点笑意来,上下打量着纪蓝英。
元献要是反唇相讥或者暴跳如雷,都是很正常的反应,纪蓝英还很期待欣赏一下,但他此刻这幅表情就让人觉得心里面有点发毛了。
纪蓝英皱起眉:“元少庄主这是何意?”
“没什么,我就是稀罕。你这样巴巴地跑到我面前来,不就是觉得自个跟以前不一样了,想让我看个新鲜吗?”
元献抱着手,吊儿郎当地说:“怎么着,我现在看了,纪公子还不高兴啊。”
他点评道:“那你确实今非昔比——以前可没这么能装。”
作者有话要说: 汪崽:燕沉,我跟你说,我昨天和叶怀遥一起睡了,就是盖被子纯聊天,你千万别多想啊!我什么也没干,亲亲摸摸还有别的一概都没干!你可千万别脑补啊!
师兄:你是个人不是?听不懂人话?死皮不要脸你来玄天楼转啥!
第108章 五陵游夜
元献说话一贯难听, 纪蓝英气道:“你——”
元献本来靠在一张石头桌子上面的, 此刻站直了, 就比纪蓝英高出了半个头去。
他居高临下地俯视对方,似嘲讽, 似轻蔑:“纪蓝英,我劝你一句, 省省你那套用到别人身上。咱们两个好歹也认识这么多年了,我知道你是个什么东西,又何必费神在我面前演的这么光鲜体面呢?弄我的还怪想笑。”
他重重地拍了下纪蓝英的肩膀:“我承认, 你看起来是比以前像那么回事了一点, 也好像混出一些头脸的。但有句话叫狗改不了吃屎。没本事就是没本事, 哪怕强装出来有本事也没用。”
“不就是又傍上了欧阳家才这样趾高气扬的吗?你真会蠢到以为自己那个价值,加上这份算不上很值钱的长相, 能让欧阳显愿意庇护你一辈子?”
元献这番话恰好都把纪蓝英的所有想法毫不留情地揭出来了,并且每句嘲讽都又准又狠,纪蓝英连脸都气白了——因为他还真是那么想的。
这倒也不能完全怪纪蓝英太过自信。
毕竟打出生以来,一直到主角光环碎裂之前的这么多年, 在他的认知里,自己虽然家境不好,亲人刻薄无能,但就是有走到哪里都被有权势之人另眼看待的能力。
之前被赶出纪家,众人背弃,他吃尽了苦头,好不容易又在这种劣势之下成功搭上了欧阳问和欧阳显两兄弟。
纪蓝英一心一意想要过上过去的生活, 根本没想过自己会再次被厌弃的可能性。
作为背弃过他的人之一,元献的话,让他愤怒,又让他害怕。
回忆起自己当初走投无路,举家被赶了出来,身上被燕沉砍出来的伤势还没好,简直落魄到了极点。
母亲兄弟平时没少沾他的光,见他落魄,却避之唯恐不及,生怕被连累,趁夜收拾所有的东西逃跑了。
纪蓝英满身病痛,偏生连一块灵石、一张符咒都没有,被客栈赶了出来。
他多少年来都被人养着,衣食穿戴样样精细,从来没有吃过这样的苦头。
为了挣到灵石,他什么卑贱的活计都做过,自己也想象不到,自己竟还有这份吃苦的毅力。
好不容易一点点混到了如今的地位,为的就是重新享受被所有人尊重追捧的滋味,他可半点都不想回到过去!
更何况别人不知道,纪蓝英心里是最清楚不过的,今天来到玄天楼,并未为了道贺,而是他和欧阳显有大事图谋。
要是就此功成,天就要变了,欧阳家的地位也会更上一层楼。
他根本没必要忍耐元献的冷嘲热讽!
元献挤兑了纪蓝英一番,当时说话的时候挺爽,回过头来又觉得跟这么一个人较劲没意思。
他自己这边还是一团糟呢。
元献索然无味地摇了摇头,脸上笑意淡去,把挡在自己身前的纪蓝英一推,将他推了个趔趄。
他道:“行了,你显摆过了,我也说完了,让开吧纪公子,我认为咱们日后不必再有任何交集。”
元献说完之后,也不再等纪蓝英回答,径直头也不回地离开,向着不远处人群热闹的地方走去——客人基本来齐,已经有很多人都进殿了。
正在这时,忽听身后的纪蓝英叫了一声“元献”。
他的声音十分阴冷低沉,元献很不耐烦,刚要说上一句“做什么”,忽然觉得不对。
他甚至来不及回头去看,整个人身形一飘,便紧急向着一边避开,同时将灵力运至周身,防守外界进攻。
几乎是与此同时,他便觉得自己身后一阵劲风划过,剑意大盛,擦着元献的后肩划下!
就算是看着目前的场合,纪蓝英也是没有取了元献性命之意的,但这道剑气竟是凌厉非常,远超纪蓝英之能。
若不是元献反应极快,恐怕一条胳膊就要被穿透了,少说得养上个一两年。
饶是如此,他的右肩后面也被生生地削去了一块肉,鲜血立刻喷涌而出,剩下的剑气打在了地面上,顿时劈出一道深痕。
“这招是归元山庄的‘道源无化’!”元献一手捂住伤口,顾不得止血,转头盯着纪蓝英,冷声问道,“你是如何使出来的?”
而且最令他震惊的,是这一招的力道方位,简直跟他自己用出来的一模一样。
元献这一个瞬间几乎要担心,自己到底醉酒醉的多狠,又或者被纪蓝英算计过多少回,难道竟晕头转脑地将这一招教给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