模型被无情地扔在地上,邢文一脚踏上去以后,它从两半碎成了很多很多片。
袁起想阻止又不敢,穆琛搂着邢文险些笑出声来,邢文一脸镇定又十分敬业地多补了几脚。
这下彻底粉碎了。
袁起眼眶发红,整个人难以抑制地要发抖,但极力克制住了。
袁优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嚼着煮得香嫩的红烧肉。
穆琛松开邢文,近乎崩溃地看着扫地机器人路过,吭哧吭哧将模型的碎片全部扫进肚子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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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昏时分,邢文开车载着穆琛出去。
“你们未免也太神经了吧!”免提里章程斌简直笑到打鸣,“踩粉碎?这对他来说得是多大的心灵冲击啊!”
“也没粉碎。”邢文想起刚演的那一出,顿时一阵恶寒。
“他现在在哪儿?”穆琛问。
“如你所愿,派他家的人踢翻了你家后院的垃圾箱,土拨鼠翻找出每一块碎片,再花大价格雇那种故宫修文物的专家看能不能拼回去。”章程斌说,“不过邢哥还真舍得踩啊,那模型被他们当个宝,指不定真价值连城。”
“那是假的,”邢文说完穆琛就开始笑,“淘宝上五十块钱一个,今早刚到货,多亏了咱家这败家子诶,还知道寄顺丰。”
败家子十分不高兴地将头偏向车窗。
“可我始终想不通,你们这么做是打算干什么?”章程斌问。
“放长线,钓大鱼。”穆琛眯了眯眼。
“哈哈哈!”章程斌笑起来,“那邢哥是怎么猜到是他干的?你跟他接触不多吧。”
“你问题太多了。”邢文将车驶入酒店的地下停车场,“我们今晚在外头吃饭,麻烦你盯梢了,有什么动向随时电话联系。”
“我去,怎么还使唤上我了,谁教你的?”章程斌极其不满。
“我教的。”穆琛说完,伸手一划,将电话给挂了。
邢文轻松将车倒进停车位,探身取了车后座给老狐狸买的法国葡萄酒。
吵架虽然是演的,但穆成海今天生日是真的,五十岁大寿。
穆琛花了整整一个下午思考到底该穿什么,期间数度砸穿邢文的房门,阻止他补觉还要他看看从哥伦比亚空运过来的鲜切红玫瑰是不是萎了。
“是我萎了,放过我吧。”邢文简直不能再绝望。
眼下的穆琛将头发偏梳烫了点儿卷,白衬衫搭灰色格纹大衣,整个人看着又干净又乖,抱上及时从昆明换的新一批玫瑰简直像走在求婚的路上。
“我怎样?”穆琛站定了问。
邢文想鼓掌说实在太虚伪了,但怕穆琛赶紧掉转车头回家换衣服,于是说:“很帅。”
“是吗真的吗你也超帅!”穆琛简直兴奋炸了。
“至于吗,你又不是去看演唱会…”邢文话到一半,穆琛已经抱着花跑了。
邢文叹口气,他今天就穿得随便得多,穆琛同色调灰大衣外披,里头则是略商务风的深色西装做内搭。
无论如何穆成海的事儿依然成谜,邢文自己心里头始终有几分谨慎,但说出来怕破了穆琛的兴致,只能选择暂时保持沉默。
邢文跟随侍者指引搭乘电梯,穆成海为了庆生包下了一整个厅,但请的人并不多。
这不意外,因为邢文总觉得穆成海不像喜欢和人打交道的类型,在以前的世界开公司可能还会有固定的投资商合伙人来往,到了这个世界估计就剩几个亲戚和工友酒友棋友。
跟以前的世界相同的是,穆成海早年就跟妻子离了婚,光棍一耍就是二十年,穆琛是他一手带大的。
邢文踏上柔软的地毯,大厅布置得雅致温馨,一架黑漆三角钢琴置于大厅中央,穆成海便坐在钢琴前。
竟然还有人会在自己的生日会上亲自奏乐。
穆琛就站在旁边,大厅里隐约传来酒杯碰撞的清脆声响和谈笑声,几乎没人在意突然奏响的音乐。
穆成海穿一身黑色礼服,两鬓斑白在灯光底下像雪落结成的银霜,眉眼鼻唇从侧面看一如峰峦。
这么仔细一看,穆琛其实长得不大像他。
弹的是莫扎特的《土耳其进行曲》,但风格很特别。
小快板的曲子本身便欢快,穆成海弹起来却更有种特殊的韵律感,像灵敏的小鹿在蹦跳。
年轻而活泼,充满生命力与好奇心。
穆琛垂着眼站在琴旁,像是有点儿愣神的样子,高潮部分一出来,邢文仿佛看见漫山遍野的狐狸在列队军训。
实在太魔性了,邢文站了没多久就走开,准备等音乐结束了再和“岳父”打招呼。
“哟这不是老穆家的子婿吗?”一群与穆成海年纪相仿的人朝他招手,“过来一起喝一杯啊。”
虽然一个都不认得,但全是长辈,邢文礼貌过去陪着喝了点儿红酒,长辈们说起话都一个风格——
“晒得真黑,像刚军训完回来似的,你们做摄影的总是户外到处跑吧?”
“我天生的。”邢文笑笑。
“生出来照着月亮了吧,照过月光的小宝宝长大了都特容易长黑。”
“天生的。”邢文继续笑。
“家族遗传吧,要是能跟小穆生孩子,说不定能中和一下。”
“可惜了都是男人。”邢文诚恳地说。
“是可惜了,要能生出小狐狸崽崽儿多可爱呀。”
“啊?”邢文彻底吓着了。
然而几位长辈七嘴八舌地继续着他们的谈话,慢慢扯到住房和炒股上,邢文开始怀疑自己是出现了幻听。
想想,如果穆琛抱着条毛绒绒的奶狐狸,笑容满面地说:“老公你看,这是我给你生的。”
...太他妈惊悚吓人了!
“啊啊啊大黑!”离得远远的有只手抬起来。
邢文看见岳衡杰,只觉得整个人像松了口气,跟一众长辈打过招呼,迈步朝岳衡杰走去。
“你怎么也来了?”邢文问。
“你这不是问废话吗?当初你介绍我和穆叔认识的。”岳衡杰酒杯碰过来,“今早我收到你修的图了,还没给叶梦工作室发过去。”
“怎么?”邢文一听就知道图不过审。
“意境很美,咱们山水摄影师名不虚传。”岳衡杰说,“可我们这是以电影为主题的摄影,你修图得突出人,模特才是主角。”
邢文闻言稍微放松了点儿,点头:“知道了,我今晚回去再重新修修。”
“嗯,另外有件事…”岳衡杰说,“你肩膀上的伤好点儿没?”
“好差不多了,这都快俩星期了。”邢文说。
“不疼吧?能拿相机吗?有份工作想再找你。”岳衡杰朝他肩膀那儿看了眼:“这不圣诞节快到了嘛,我们杂志准备出一期情人特辑,让几位摄影师拍下他们眼中心爱的人。这提案一出,大家就都想到你们俩了。”
“这…”邢文感到迷茫,“圣诞节关情人什么事?”
“国内风俗如此,你来之前我还问过小白。”岳衡杰说。
“他说什么?”邢文问。
“他啊,”岳衡杰笑了起来,“他问我,能不能让他拍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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穆琛大半个晚上都跟着穆成海,先是跟穆爸的亲戚朋友们喝了一圈酒,最后吧台边上找了处位置,挨着穆成海坐了。
父子闲聊,穆琛喝得稍微有点儿多,聊着聊着开始打酒嗝。
“喝多了?”穆成海招手要了杯柠檬水,轻轻拍他背,“爸这是第一次看你喝酒。”
“是吗,我以前不喝酒吗?”穆琛笑,面上泛红。
“不知道。”穆成海说着伸手,摸了摸穆琛的头,“崽崽这是顺利长大了啊,长得真帅。”
穆琛突然受到抚摸,眼睛一下子就热了。
“工作很辛苦吧,隔壁公司是不总欺负你?它们以前也总想欺负爸爸。”穆成海说,“之前的财务长嘴虽然臭了点儿,但工作能力还是有的,你要是继续用他…”
“爸?”穆琛不敢置信地睁着眼,泪水给强行压制在眼眶里。
“嗯。”穆成海哑然失笑,“你这是哭什么?爸爸过生日你哭什么。”
穆琛完全不知道这是发生了什么,但他已经顾不上想清楚,伸手抱住穆成海便哭了起来。
“我还想给你过生日,不止这一个。”穆琛说。
“但总会有最后一个的,崽崽。”穆成海说。
穆琛说不出话,但好像就因为这一句话,他的眼泪莫名其妙就止住了。
“你醉厉害了,喊小邢过来接你吧,今晚就住这儿,爸给你们开好了江景房。”穆成海拍着他的背。
“不,”穆琛摇头,“我想多坐会儿。”
“嗯。”穆成海也没坚持,视线望向前方,“以后酒别喝太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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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近十点,大厅里人已经散得差不多了。
邢文感觉今晚就像个酒会,遇上的人都能喝,可就是因为太能喝了,显得根本不像是来庆生的。
“小邢。”穆成海朝他招招手。
邢文走过去,目光情不自禁想往穆成海手腕内侧看。
如果他十七年前属于关潮生的贩毒组织,很大概率也会有那个六芒星似的标识。
“再次祝您生日快乐。”邢文和他碰了一杯。
穆成海笑,二人将杯中酒一饮而尽,邢文还想再添,穆成海伸手止住了。
“你挺能喝的,崽崽就不行。”穆成海朝旁边吧台努了努嘴。
邢文看了眼,穆琛居然趴台子上睡了。
“这是这里的房卡,今晚就在这儿住下吧。”穆成海将卡塞进邢文手里,“麻烦你照顾崽崽了。”
邢文皱眉,穆成海摆了摆手,踩着有点儿飘忽的步子走了,显然也醉了。
章程斌那边没来消息,看样子袁起还在努力拼接那个假模型。
“穆琛。”邢文走过去推了推,“起来了。”
穆琛哼了声,换了一面接着睡。
邢文没办法,只能上手去拖他,然而穆琛像粘吧台上了似的,死活不配合。
“我不管你了,你就在这里睡吧。”邢文松了手。
结果穆琛就在这个瞬间失了粘性,咚一声要往地上栽,邢文眼疾手快给扶住了,拖起来一股酒气,人还抽抽。
邢文一看就怔,对方鼻子眼睛都红,像是哭过了。
“走俩步,我抱不了你只能扛。”邢文说,“或者我背你?”
“叫老公。”穆琛指了指自己,看着完全醉了。
邢文:“……”
“今早你还叫了的,”穆琛开始耍酒疯,竟然伸手捏了邢文的脸,“你不叫我不走了。”
邢文:“…???”
穆琛真站定了,怎么拖都不肯动,吧台后边的调酒师用很好奇的目光看他们。
邢文预感这么下去是个微博见预定,但如果把穆琛撂这儿,那没准儿就得热搜见。
实在拗不过,邢文咬咬牙说:“老公,听人话好不好老公?”
这句轻得几乎就像空气,但穆琛却像突然解了冻,摇摇晃晃开始走。
邢文整个人都不好,半提溜着边走边打嗝的醉狐狸乘电梯,刷卡进房。
“嗷!”一撒手穆琛就扑进地上铺的毛毯里了。
穆成海给他们开的江景房,落地窗望出去满眼是江,能看见桥梁和对岸的高楼,但听不见吵闹。
“你别睡地上,起来换身衣服。”邢文看见地上这一坨简直服了,“想吐就去吐,你这么躺着很容易窒息死的。”
穆琛像很不舒服地动了动,伸手将自己外套脱了,扔一边去。
邢文认命给他捡起来,结果一转头看见他在扒自己裤子:“让你换衣服没让你躺着换!”
“我不要,我不想穿了。”穆琛自己脱自己的,“从今以后,我,就不需要穿衣服了!”
“……”邢文将他外套搭沙发上,“你最好记得自己说过什么,明早就给我沿江裸奔去。”
穆琛停下动作和他对视,邢文瞪了他三秒,穆琛突然一抽,眼泪就涌出来了。
邢文吓傻了,蹲他旁边:“好好的你哭毛啊!”
穆琛咆哮:“你好特么吓人啊!”
“我天生就长这样你第一天认识我吗!”邢文对着酒鬼咆哮,“我才被你吓死了好吧!”
太可怕了,烂醉的穆琛完全换了种画风。
然后,继突然爆哭以后,醉狐狸维持着衣冠不整的状态,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邢文帮他将头稍微垫高点儿,给盖了条被子,十分无奈地进浴室开热水洗澡。
因为穆琛那模样实在很让人糟心,邢文特地给浴室门留了缝,方便留神外头有没什么动静。
不是怕窒息死,主要是怕裸着跑出去了。
热水像细丝一样从顶上淋下来,水汽氤氲下邢文慢慢觉得有轻微的头晕感。
他酒量也不能说特别好,看样子今晚还是喝得有那么点儿上头。
邢文淋着热水,时不时朝外看一眼,脑子里情不自禁浮现出穆琛刚才那个样子。
面上脖子上都烧着红,眼里湿漉漉的养了一池子星星。
总觉得有点儿…
邢文当即抬手将水调成冷的,然而本能涌起的感觉不是这么轻易便能按捺下去的。
他到这世界三周了,都,三周了。
邢文刚要走去将门掩上,结果穆琛推门进来了。
二人对视,穆琛略微垂下眼,愣了神。
邢文背过身去,想着画面虽然冲击,但穆琛明天肯定记不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