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他人众口一词,齐齐呸他道:“不要脸!”
李玉明也道:“凭我们也敢唤老祖的徒弟做师弟?老祖说了从‘玉’字辈,只是为了方便,大家玩笑归玩笑,以后见了那位,可要小心点,千万别冲撞了。”
有师弟问道:“那我们该怎么称呼白玉檀?若真是一板一眼的论道辈分,就连掌门师尊都不够看啊。”
李玉明不疼不痒地打了那人一巴掌,道:“这还用你说?掌门说了,上上下下就都敬称一句师叔祖也使得,不必多做饶舌。”
一众师弟师妹都应承下来,唯有一位女修眉眼姣好,胜过旁人,在外行走时,常常被人奉承为“沉鱼落雁之姿,闭月羞花之容”,难免有些心高气傲,闻言撇了撇嘴巴,将信将疑道:“罢么!大师兄,我知道你一贯好性儿,对着谁都能夸赞几句,怕不是顾忌着老祖颜面,有意夸大其实了吧?”
李玉明此人一派温文尔雅,君子端方,实则很有些不好启齿的小癖好,比如见了毛绒绒的小动物就走不动道,闲时爱聊一些东长西短,无伤大雅的琐碎小事,但心底却是极有分寸的,否则如何能协助萧道宗,管理寻仙宗大小事务?
他听那师妹言语刻薄,笑意收敛,不咸不淡地说道:“师妹若是不信,得空去落云峰看看,不就知道了吗?”
那自负美貌的师妹讪讪一笑,心道:你当我不想去落云峰吗?奈何老祖神通广大,又不好美色,次次都将人拒之门外。
于是,经此一事,寻仙宗上上下下所有人,都知道瑶光仙君收了一位绝色小徒弟,还当众称赞其双手生得好,正适合练剑呢。至于这绝色小徒弟究竟从哪里冒出来的,有何等来历,大家就不得而知了。
然而,他们不知道的是,瑶光仙君虽然确实说过那句话,但他却生平第一次感到后悔,并产生了深深的自我怀疑,他当时到底中了什么邪,才会觉得那样一双白嫩嫩、软绵绵的手,适合握剑?
这天上午,师徒两人又开始了无休无止的互相折磨。
萧鸾吩咐白檀摆好姿势,自己站在他背后,认认真真地纠正了一遍又一遍,“挺胸,收腹,腰板挺直,下盘扎稳,手腕用力,别抖!”
白檀像极了一只软脚虾,被训得连站都不知道怎么站了,一个劲儿往地上倒,每每都被萧鸾毫无人性地重新提起来,肃着脸告诉他:“挥剑!”
白檀想吃小鱼干,想去软乎乎的被窝里睡觉,还想跟小姐姐们捉迷藏,唯独不想跟师尊一起练剑!
他眨巴眨巴眼睛,忽然灵机一动,开始嘤嘤嘤。
萧鸾浑身一僵,用一种“你又作什么妖”的眼神看向白檀,防备道:“做什么?”
白檀哼唧几下,央求道:“练剑好辛苦,我们不练剑了好不好,师尊,嘤嘤嘤……”
萧鸾:“……谁教你的?”
白檀:“什么?”
萧鸾:“谁教你……这么哭的?”
白檀丝毫不知道危险已经来临,大大咧咧道:“漂亮小姐姐们呀,她们每次都是这么嘤嘤嘤着哭的,呀,忘了还要用手绢了!我这就去拿。”然后刚好借机偷跑,嘻嘻嘻。
“站住!”萧鸾面无表情地将人抓了回来,轻描淡写地说道:“在这里扎马步一个时辰、挥剑一百下,否则,不准吃晚饭!”
白檀哭得更大声了:“嘤嘤嘤,呜呜呜,嗷嗷嗷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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瑶光仙君:我太难了,真的……
李玉明:我可是用一些喇叭在身上的,骄傲
白檀:不吹不黑,我能哭出一百种腔调,嘿嘿
第214章 心灵手巧的小仙男(十)
清晨初升的太阳悬在东方崖顶, 橘红色光晕倾泻下来,霞光流转,映照得人脸庞红彤彤的。
演武场上,戚怀商握了一柄古朴长剑,继续不知疲倦地挥动着, 汗水随着挥剑的动作, 大颗大颗地滴落, 打湿了衣衫。
匆匆路过的李玉明停下脚步,问道:“戚玉商师弟, 你怎么还不去用早饭?”
是的, 瑶光仙君拒绝收戚怀商为徒后,掌门萧道宗赏识此人心性,正好将人留了下来, 也随了“玉”字辈,名正言顺地成为李玉明的师弟。
新入门的一批弟子根基浅薄, 大多都未辟谷, 宗门内自然有专门的斋房,供应他们的日常饮食, 早课过后就开了饭。
此刻正是早膳时分,其他弟子都争先恐后地去了斋房,唯有戚玉商还待在此处, 完成了每天早上挥剑五百下的任务后, 又额外多练习两百下。
“练剑。”戚玉商言简意赅地应了一句, 抬头时, 目光恰好落在李玉明手上,对方提着一个硕大的红木食盒,还细心地覆了一层灵力在上面用来保温,想是因着动作仓促,还未来得及收拢到空间戒指内。
李玉明早就已经辟谷,根本不需要吃这些,再看他面上带了一抹不自在的笑意,慌里慌张地往落云峰的方向走,戚玉商心头微微一动,“大师兄可否带我一起去落云峰?”
李玉明纳罕道:“你去那里做什么?”
戚玉商无害一笑,道:“我观师叔祖气度高华,形容出众,有心亲近一二。”
时间紧迫,李玉明也来不及多做考虑,略一踌躇道:“好吧,你且随我来,记得千万不要声张。”
李玉明祭出飞剑,携了戚玉商同往,一路来到落云峰,轻手轻脚地从云端跃下,直接往翠竹环绕,花木扶疏之处而去,李玉明压低了声音唤道:“师叔祖?师叔祖?”
三声过后,某处灵花巨石后,同样递出来一道细声细气的回应,“在这里,我在这里。”话落,白檀做贼一般蹑手蹑脚地迎了上来,眸子亮晶晶地说道:“翡翠煎饺,小笼包,在哪里,你们究竟在哪里?”
被白檀神秘兮兮的举动传染,李玉明也不禁紧张起来,手脚麻利地取出食盒,将春卷、豆沙包,以及各类佐饭的小菜,一碗香糯软烂的八宝粥,一一摆到石桌上,看着白檀馋巴巴的模样,笑着问道:“师叔祖,你又被老祖罚了?”
白檀一边狼吞虎咽,一边点头如啄米,愤愤不平道:“师尊太坏了!挥剑不到一百下,就不准我吃饭,撒娇也不可以,嘤嘤嘤也不可以,反正就是要饿死徒弟!”
才挥剑一百下而已啊,为什么要说得好像是挥剑一万下,区区一百下,有那么难吗?对他戚玉商来说,还不是像吃饭喝水一样简单。
戚怀商斜着眼睛睨白檀一眼,轻蔑道:“你连挥剑一百下都做不到?”亏他来之前还百般猜测,能够做瑶光仙君入室弟子的人,必然有过人之处,先前匆匆一瞥,或许是他眼拙而已,又实在好奇瑶光仙君如何教导弟子,如何布置课业,这才特意求了李玉明,眼巴巴地跟过来。
简直大失所望。
白檀也是要面子的好嘛,听得戚玉商语气凉凉,隐含嘲讽之意,就抬起下巴,不服气地说道:“谁说我做不到的,明明,明明是师尊不对……”
李玉明险些被白檀吓死,听他口无遮拦,连忙说道:“师叔祖不要胡说。”当心被瑶光仙君听到,接着受罚。
白檀配合地再度放低声音,轻不可闻地说道:“本来就是师尊不对呀,师尊让我挥剑一百下,我每次都数不到,然后就没有饭吃了。”
数不到?李玉明似有所悟,“为什么会数不到?”
白檀委屈:“我也不知道呀,反正就是不知道。”
冷眼旁观的戚玉商有了猜测,对白檀道:“你现在数一遍试试。”
白檀哦了一声,放下食物,右手前伸,佯作挥剑的样子,手腕每每扬起伸展一次,就跟着报出一个数字,“一,二,三……十七,十八,十九,十……没有了……”
他蹙眉想了一会,老老实实地说道:“看,后面就不知道了。”
戚玉商、李玉明:“……”
两人哭笑不得,末了,还是宅心仁厚的李玉明先一步收了笑意,满脸同情地看着白檀:“所以,每次老祖让你挥剑一百下,你就跟他说做不到?”
白檀欲哭无泪,可怜兮兮地说道:“师尊太不讲道理了,我都跟他说做不到做不到了,师尊总是不听,还凶巴巴地骂我‘懒骨头’,说什么再重复几次就可以了,但是再重复的话,还是十九啊。”
戚玉商心情复杂地盯着白檀,心道:瑶光仙君到底看上这傻子什么了?我到底哪里比不上白檀了?脸吗?
因着白檀现在连正经修士都算不得,他又一向贪嘴,萧鸾就吩咐了李玉明,让他照着一日三餐的量往落云峰送饭,李玉明经常过来,白檀一派天然纯真,仿若童言无忌的稚儿,没几句话就漏了底,让李玉明连蒙带猜地推测出,白檀就是之前那只雪白软萌的“猫猫”。
李玉明爱屋及乌,对白檀十分友善,见他赤子心性,吃了闷亏都不晓得该如何表述,就疼惜地欲轻抚对方头发,劝慰道:“师叔祖放心,我等会就同老祖说明原由,他以后不会随便罚你了……”
“不必了。”萧鸾清淡冷冽的嗓音传来,人也分花拂柳,片叶不沾身地飘然而至,一双凤眸幽冷如水,缓缓落在白檀身上,唬得他……又赶紧吞了两个包子压压惊。
李玉明和戚玉商躬身行礼,讷讷解释道:“老祖,我们……”
原本昨晚和今晨,老祖都传了话,说是不必往落云峰送膳食,李玉明担心白檀连着挨饿,身体会受不了,这才自作主张,偷偷摸摸地送了些东西来。
白檀缺乏常识,神智未完全开化,很多时候都十分蒙昧顽劣,惹得萧鸾屡屡动怒,三天两头就要罚上一次。李玉明对此早已司空见惯,悄摸送饭的事,也不是头一次做了。
然而,之前几次,萧鸾都未现身,分明就是已经默认,这次不知为何,又不愿装聋作哑了?
是的,其实李玉明心底清楚,瑶光仙君神通广大,已是渡劫后期的半仙之体,实力强盛到足以震天撼地,落云峰上莫说是突然混进来一个人,就是想要飞来一只苍蝇,也要看萧鸾答应不答应。
既然如此,那么,萧鸾怎么还几次三番地吓唬白檀,扬言要好好饿他几顿?李玉明思来想去,只能将其归结为一种“严师出高徒”的仪式感,为了更好的维护这种仪式感,李玉明每次来也都尽可能地避人耳目,神不知鬼不觉地跟白檀接头“交货”……
萧鸾摆手,示意李玉明和戚玉商退下,待此间只剩下师徒二人,他上前两步,端详着仓鼠一般努力囤食的白檀,手痒地戳了戳那鼓胀胀的脸颊,问道:“数不到一百的事,怎么不告诉为师?”
白檀嘴巴正忙着呢,就用明媚清澈的大眼睛,无辜地望向他,乖巧地眨了眨,心道:我说了啊,说了很多次……
“罢了。”萧鸾也知道白檀不谙世事,说话还经常颠三倒四,自己每次要求他挥剑一百下,白檀都哭唧唧地说“到不了”,原以为是生性太过懒惰,不想还另有隐情,也怪自己太过粗心,不曾多留意白檀的状态。
萧鸾想了想,同白檀道:“以后除了练剑外,每天至少抽出一个时辰,跟着我读书认字。”
白檀一脸平静地吃完包子,一脸平静地喝完粥,又一脸平静地擦干净嘴巴,然后一脸崩溃地抱住萧鸾大腿,痛哭流涕道:“我不要读书认字!求求你了,师尊,嘤嘤嘤,呜呜呜,嗷嗷嗷……”
萧鸾被白檀这异于常人,高低起伏,长短错落的哭声震得一阵阵头晕眼花,着实可谓是魔音灌耳,他疲惫地按了按额头,心累道:“快去练剑,现在就去!”
持续发出噪音的白檀被萧鸾提着,毫不客气地扔到草地上,一把冷冰冰的长剑照着白檀脸蛋就砸下来,白檀抽抽搭搭地抱入怀中,委委屈屈地开始扎马步。
挥一下剑,回头,师尊在恶狠狠地瞪着自己,白檀小鹌鹑似的缩了缩脖子。
再挥一次剑,回头,师尊已经在蒲团上坐下了。
又挥一次剑,回头,咦,师尊合上眼睛了!
白檀偷乐了一下,又软手软脚地敷衍着挥舞了几次,趁萧鸾入定凝思,一边心不在焉地拿剑乱戳乱砍,一边用水汪汪的眸子四处扫来扫去。
蔷薇开了,木芙蓉也开了,还有小野菊,蒲公英,不知名的蓝色、白色小花,密簇簇地一大片,真是好看极了!
白檀看着看着就挪不开眼睛了,他眼珠子滴溜溜一转,贼兮兮地扔了长剑,跑来跑去地采花、扑蝶,早已忘乎所以了。
闭目凝神的萧鸾微微叹了口气,罢了,随他去吧,一只似猫非猫,似狐非狐的小东西,本就兽性未脱,野性难训,不必太过苛责。
半个时辰过后,萧鸾打坐完毕,正要起身时,忽然觉得头上一沉,一件带着凉意和淡香的物件,被人小心翼翼地套在他头上。
萧鸾睁开凤目,有些愕然地扭头,正对上白檀笑眯眯的干净眼神,对方一双漂亮的桃花眸熠熠生辉,璀璨夺目,清清楚楚地倒映着自己的面孔。
白檀甜兮兮地冲他咧嘴傻乐,“花花送给师尊,花花好看,师尊也好看。”
刹那间,萧鸾只觉得沉寂了上千年的心怦然一动,刀枪剑戟铸就的冷硬心肠,莫名就软成了三月阳春水,他爱怜地用指尖缓缓抚过白檀眉眼,认命地叹了口气:
罢罢罢,他萧璧人的徒弟,就算一世不摸剑柄,一生不能顿悟,他也有能力,护着爱徒平安顺遂,长乐无极。
思及此处,萧鸾低低一叹,任由白檀钻进怀里打滚,再也维持不住师道尊严,冷清如霜似雪的五官,缓缓染上一丝暖意,他捏了捏白檀的鼻子,莞尔道:“也不知道,到底是真傻,还是大智若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