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他们不是可以随时逃走的狩猎状态,他们的车队上是他们这些年来部落积累下来的辎重, 最关键的是还有他们柔弱无力的亚兽和幼崽。
兽人们只是一开始有些过于兴奋, 被角提醒过之后知道安全的重要性,纷纷收了心。
陆迩设计的连锁拖车上堆满了物品, 负责拉车的兽人们走半天就会累得喘不过气,需要换人轮班。
要不是从去年开始角就加大了对红木部落兽人们的特训、农耕带来的食物让他们吃得越来越饱,兽人们还不一定能撑得下来。
但经历过一次迁徙的人反而都觉得十分满意。
以前他们迁徙的时候几乎要丢掉所有的东西,只随身带几张兽皮毯和骨器,其他的东西根本搬不走;现在他们带着粮食、带着帐篷、带着陶器,去哪里都不觉得担忧。
为了提高效率,陆迩和腾、角商议之后决定白天专心赶路不停,拉车的兽人们三班倒, 不超过兽人们的体力极限,出现意外也有足够的精力应付;
每天天色昏暗之后安营扎寨, 挖出临时的土灶取水烧饭,同时做出第二天白天要吃的干粮。
兽人们可以一整天不吃东西,但亚兽和幼崽们需要经常补充能量, 白天车队不停,晚上做饭的时候就一口气把第二天白天的食物也做好,到时候直接在车上吃。
晚上如果天色还好,大家都直接铺好兽皮抱在一起睡;如果天色不太好,就给亚兽和幼崽们扎个临时的小帐篷,兽人守在外面。
寒季里亚兽和兽人们相对没有暖季那么忙碌,在暖烘烘的帐篷里“热情似火”,到现在这个时间,不少亚兽的肚子已经很大了。
对于这些怀孕的亚兽,陆迩专门设计了“孕妇”车,更注重平稳,在车上铺了厚厚的兽皮,让亚兽们坐在上面也不会过于颠簸。
另外还有兽人们轮流守夜。
……
出门在外,一切从简。
作为陆迩的兽人,角理所当然地每天晚上都抱着他的亚兽睡。
——当然,是用兽型。
如果是人型,陆迩说不定还要犹豫一些;但是毛茸茸的大狮子,陆迩没有挣扎太久,就拜倒在大狮子柔软的毛毛下。
角终于如愿以偿从靠枕升级到了抱枕。
之前在前往黑河部落的路上他们也一起睡,不过陆迩是靠着狮子的背;背靠背和拥抱入眠带给人的感觉截然不同。
尤其是狮子一身又白又软的毛毛,经常会让陆迩有种自己完全深陷到角之中的错觉。
一开始陆迩觉得有些不习惯;然而睡下之后反而能够迅速进入深度睡眠,第二天起来神清气爽。
倒是角负责守夜的夜晚,陆迩睁着眼睛躺在柔软的兽皮里,身上盖着自己当初给角编织的毛毯,数了好久羊才睡着。
自从和角分别一个多月后,陆迩越来越清晰地意识到,这个兽人如今几乎已经完全融入了他的生活,成为他难以割舍的一部分。
如果不是角现在对他怀有陆迩不能回应的期望,陆迩甚至觉得可以一直保持这样的生活。
——但是他是个钢铁直男,又不能和角真的在一起……
陆迩抱了抱大狮子毛茸茸的爪子,心不在焉地想。
——要是自己穿过来的时候是到一个兽人身上就好了,就可以安安心心和角保持社会主义兄弟情的关系。
——就像勇和烈那么亲密无间的兄弟情,多好!
……
陆迩家里还剩下三头猪,个头都不小,一般人很难驾驭。
陆迩给它们做了头笼,只有喂食的时候才摘下来;比较听话的小噜留在他身边,另外两头一头让腾带着,一头让勇带着。
小噜和陆迩、角都很亲近,而且不知为何,比它的几个同类都要聪明一点,赶路的时候不耍赖,停下之后也不捣乱,乐哼哼地满地寻找鲜嫩的草叶嚼嚼嚼,让陆迩十分省心。
陆迩把对小咪的爱怜移情到这只胖猪身上不少,虽然它没有柔软的毛毛,还是经常给它挠背。
看得角眼热不已。
曾几何时,他也有这样的贵宾待遇,什么都不用做就有陆迩亲手撸毛送饭。
现在他得变成兽型矜持而不放荡、高贵而不吓人的撒娇,才能获得挠背的奖励。
最近陆迩对他的态度有些忽冷忽热,有时能感觉到陆迩对他有些排斥,有时又能感觉陆迩对他比以前更加亲近。
好在迁徙开始之后,陆迩对他排斥的空间越来越少,大多是时候都要跟他绑定在一起。
这让角特别安心,内心无处发泄的保护欲和占有欲悄悄得到了满足。
行进途中,他们差不多隔两三天就会碰到一波小的兽潮。
这些小波兽潮的冲击力比角和腾当初碰到的相比弱了太多。负责空中侦察的鸟兽人发现兽潮靠近后,能避开的就直接避开,避不开的就由几个比较凶猛的兽人去把奔逃的野兽们吓退。
这些小意外他们早有预料,应对得井井有条;他们最担心的还是碰到像当初让角和腾都顶不住的大兽潮。
好在现在没有这方面的征兆,他们路上有碰到小股的逃亡兽人们时,向它们打听,也没有听到有类似的大兽潮。
这些同样逃离神罚吞噬的兽人们也是一些小部落里逃出来的。
有些部落的人数比红木部落还要少,甚至可能只是一两家互相抱团取暖;也有的部落在迁徙的时候抛下了一部分行动不便的兽人,这些兽人也不想留在原地等死,就慢慢地向着前方前进。
对于这些同样逃离灾难的兽人,红木部落十分谨慎,基本上互相打听一下消息就此别过,互不干扰。
这些兽人其实也对红木部落感觉十分诧异。
一般的部落迁徙,都是兽人们肩扛手提,东西能少带就带……怎么这个部落带这么多东西?他们怎么拖得动的?
有一些兽人看出这个部落的兽人各个精壮、东西也富足先进,起了加入红木部落的心思。
陆迩确实考虑过要扩大红木部落的人口。
农业本身就是一个越多聚集发展成本越低的东西,除了最基本的粮食之外,不同的作物交给不同的人种植远比混杂起来效率更高。
不过这种迁徙途中遇到的兽人值得信赖吗?
这个问题陆迩拿不准,便交给了腾和角来处理。
腾和角商量了一会,决定暂时接纳这些兽人。
红木部落最初便是一些流亡的兽人们自发聚集而成的部落,接收这些无家可归的野生兽人一直是红木部落的风格,没道理他们现在实力更强之后反而畏手畏脚。
既然首领下了决定,陆迩便把部落安全的问题交给他们头疼,自己专心处理实际问题。
一些请求加入红木部落的都是遗留下的老弱病残,亚兽和幼崽很少。
一般亚兽和幼崽都不会被舍弃。
这些人虽然在狩猎方面几乎没什么能力,但在耕种方面,兽人的先天优势仍然很大,陆迩毫不担心他们将来会拖累部落,痛快地全盘接收。
给部落迁徙做拖车的时候,陆迩特意安排多做了几辆,正好可以匀出来给他们用。
迁徙过程中的食物暂且由部落提供,但也不会白给,要求他们做一些挖炉灶、捡柴火、挑水、洗锅等工作。
虽然粮食部落里给得起,陆迩还是不想给兽人们可以“吃白食”的暗示,用劳动交换食物,不论对兽人个人还是对部落都是一件好事。
这期间他们还从路过的兽人们之中打听到了红木部落相熟的几个部落的消息。
像巨牙部落早早得到红木部落的示警,提前做好了迁徙准备,整个部落安然无恙地在路上;
像小石部落到了神罚靠近部落的时候才发觉,新的首领威望不足,迁徙过程搞得一团乱,不少奴隶都干脆地逃掉了。
陆迩对小石部落没有任何好感,听过也就没再在意。
……
而没有过多久,红木部落碰到了一次巨大的危机。
徘徊在半空的鸟兽人惊慌失措地落下地,脸色煞白,跌跌撞撞地来到腾和角的面前,结结巴巴地描述了他看到的可怖景象。
角和腾最担忧的万兽奔腾的洪流兽潮袭来了。
怕什么来什么。
当初以腾和角的强大,被卷进兽潮都九死一生,现在他们这么多的普通兽人和亚兽,怎么活得下去?
一瞬间的怔忡之后,角当机立断下了命令:“立刻让车队加速!”
这种兽潮不能扛,只能跑!
他们的车没有做快速后退的结构,当前躲开那可怖的野兽洪潮,最好的办法就是以最快的速度加速跑,横向冲刺跑出兽潮的冲击范围!
腾回过神来,转头去通知拉车的兽人们。
现在不是顾及留体力的时候了,所有的兽人们都卯足了力气加速奔跑,车上的罐子筐子都震动得“哐哐”响。
所有行动不便的人都坐到了车上,来不及上车的则骑到附近兽人的背上,所有人加足马力向前狂奔。
陆迩坐在纯白的大狮子背上,感受着狮子背上的肌肉快速地鼓张,回头担心地看着周围的环境变化。
才跑出去一小会儿,陆迩便隐隐约约感受到四周的大地传来沉闷的震颤声,仿佛万马奔腾一样,声音愈来愈近,如同有一支钢铁洪流滚滚袭来,带着让人胆颤心惊的恐惧。
陆迩坐直身体,抬头遥望着刚才速侦查的方向,瞳孔猛然一缩。
他已经肉眼看到地平线上出现了一条不详的黑线!
兽潮来得这么快!
角显然也感受到了兽潮的迫近,奔跑之余不忘朝天咆哮一声,提醒后面的人们加快速度。
陆迩一直紧紧地盯着那道越来越粗的黑线,估算着兽潮和车队之间的距离,额边忍不住有汗水落下。
——兽潮太快了!
按照现在的速度,他们的车队可能只有三分之二能逃出兽潮的波及范围!
陆迩擦了一把汗,低下头附到大狮子的耳边,声音中忍不住带上了一丝焦灼:“角,车队尾部跑不掉,怎么办?”
他刚才脑内紧张地盘算了一圈,发现现在能发挥作用的不是智力而是体力。
下意识他就想向他所知道的最强的兽人求助。
大狮子听到了他的话,用一声低低的咆哮回答了陆迩。
狮子向旁边跑了几步,放缓了速度,给后面的车队让开位置,扭头看了一眼后面的情况,眸色中闪过一丝冷厉。
角估计了一下兽潮和部落车队的距离,忽然变成人型,把陆迩放在地上,嘱咐了一句:“找人拉着你。”
说完他摘下套在身上拖车的皮索,重新变成狮子,深深地看了陆迩一眼,转头向着车队尾部奔去。
陆迩怔了一下,旋即明白过来角想干什么,下意识就想张口喊住他,让他停下:“角——”
可第一个字发出之后,剩下的便全都憋在了喉咙中。
如果必须顶住兽潮的冲击、让车尾的那些人能够跑出来,也只有部落里最强的角合适。
他和角也不是真正的伴侣,没有立场从小家的角度阻止他。
陆迩呆愣愣地望着那只威武的狮子跑开的背影,少有地慌乱了起来。
没过多久,就有一个兽人过来,看到陆迩的车没有人拉,明白过来,主动把陆迩的车的皮索套到自己身上,拖着陆迩向前跑去。
陆迩坐在车上,双手紧紧握着木质的车栏,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部落车队的尾部。
……
兽潮终于和红木部落的车队尾部冲击到了一起。
部落里所有人耳中都能听到各种疯狂的猛兽嘶吼声,还有一些隐隐约约的哀嚎,分不清到底是野兽还是兽人。
陆迩抓着车栏的手更紧了,力气大到几乎要把木头握断。
不够光滑的木头表面有些木刺扎进他的手心,可他毫无所觉,只紧紧地盯着车尾的方向,下意识数算着时间。
一秒、十秒、三十秒、六十秒……
时间仿佛被蜂蜜裹住一样缓慢而黏稠,陆迩甚至能读清自己的心跳。
大约过了三分钟,忽然从车队的队尾传来一阵此起彼伏的嚎叫。
这些声音陆迩听得很耳熟,每次角带着部落的兽人们特训回来,最后都以这样原始而野性的嚎叫声作为结束。
久而久之,陆迩也大致能区分得出来兽人们兽型的叫声中隐约蕴含的感情。
这次此起彼伏的嚎叫中,饱含着劫后余生的欣喜、拼尽全力的畅快,还有……一丝丝伤感和悲哀。
陆迩脸色微微白了一些。
在刚才的那些嘶吼声中,他并没有听到那个熟悉、威猛、永远能够压倒所有人的如雷咆哮声。
——角出事了?
他咬咬牙,猛地站起来:“停下!”
车队前头的兽人们也听到了后面的同胞们发出的危险取消的声音,渐渐放缓了速度。
车还没停稳,陆迩就迫不及待地从车上跳下来,一路跑着向着车队尾部过去。
红木部落的车队已经跑出了兽潮的范围,车尾部分拉车的兽人们全都趴在地上累得不住喘气;还有些兽人护在车后,将一部分脱离兽潮向着这边慌不择路过来的野兽们吓跑。
还有一些兽人满身鲜血,有的人四肢都有不正常的扭曲,正趴在地上疼痛地不住刨地。
——没有角。
没有那只纯白的大狮子。
陆迩一路跑过来,体力有些不支,扶着旁边的大车不住地喘气,急促地问:“角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