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垂在身侧的手指握紧又松开,手背上的青筋暴起,好几次都要举起手,目光触及站在身后神色紧张的陆星嘉,最后倚靠着仅存的两分理智放下了手。
“看在你是我生母的份上,我们从前的事一笔勾销,以后也不要再有什么联系了,再让我看到你或者你的蠢货儿子,我见一次打一次。”
秦暮冬的语气不算凶狠,没有威胁,只是陈述事实般的平淡,蒲淑兰却突然一怔,想到了些什么。
这个眉眼清冷眸色阴郁的孩子也曾经抱着她的腿粘着她叫妈妈,也曾目光如星地看着她渴求她的夸奖。
就这样,再没有联系了吗?
“暮冬……”蒲淑兰嘴唇翕动着,想要说些什么,但秦暮冬不会再给她任何机会了。
他把手里破裂的首饰盒连同里面的发卡一起丢进餐桌旁边的垃圾桶里,头也不回地大步离开。
背影挺拔,又是那么落寞。
“秦暮冬!”陆星嘉站在原地唤了声,他没回头,怕他出事,陆星嘉也只能赶忙跟上他的脚步,临走时,他眼神复杂地看了一眼蒲淑兰,语气失望:“您不配做一个母亲。”
蒲淑兰想要身后,又看了眼身边的儿子,还是目送着他们走远了。
这边儿的动静引来了服务生的注意,几人拿着扫把和抹布过来收拾地上碎了一地的陶瓷碎片。
趁着他们收拾的功夫,蓬华荣也站起身,对蒲淑兰道:“我想,我们没有聊下去的必要了。”
他瞥了眼僵坐在原地的两人:“暮冬是个好孩子,我以后会照顾好他,至于您儿子……”
蓬华荣收回目光,把帽子戴上,淡淡道,“您儿子的名字里带有‘诚’字,希望他在做学术之前先学会做人,做一个诚信坦荡的人。”
“蓬教授!”蒲淑兰连忙出声想要阻止,可蓬华荣没再给她眼神,转身径直离开。
如果说刚才的蒲淑兰有那么一瞬间的动容与后悔,现在剩下的就只有惧怕了。
这种不上台面的事被蓬华荣知道,侯瑞诚再想走物理甚至再和理科沾点边的方向,恐怕都不太容易了。
知道他弄虚作假、投机取巧还利用手足之后,大概没有一位导师或者研究所会愿意要他。
“女士,咱们这边……”一旁的服务生小心翼翼地询问着情况,蒲淑兰按了按太阳穴,强稳住心神,眉宇之间的失魂落魄依旧掩饰不住:“结账吧。”
“妈,我们现在怎么办?我、我以后怎么办?!”侯瑞诚这会儿才彻底慌了,连忙拉住蒲淑兰的手质问。
蒲淑兰怔怔地拽着他的手臂起了身,如丧家犬一般,脚步虚浮,“小诚,什么都别说了,回家吧。”
*
蓬华荣匆匆走出餐厅,两个少年已经不见了踪影,他心里万般焦急,生怕秦暮冬出什么意外,一遍遍给给两人,却一直提示忙音。
周围是人来人往的马路,熙熙攘攘,蓬华荣对这片完全不熟,也只能给秦暮冬发了条短信。
[看到给我回个电话。]
希望没事。
蓬华荣眼前突然闪过了陆星嘉灿烂的笑脸。
有这个积极阳光的少年陪着,可千万不要出什么事啊。
电话在不停地响,两人都没有心情去理。
陆星嘉跟在秦暮冬身后,叫了好多次他的名字,秦暮冬却像是没有听到一般,头也不回。
于是陆星嘉也不叫了,像是条小尾巴,亦步亦趋地跟在秦暮冬身后,他走到哪里,他就跟到哪里。
两人行进的路线毫无套路可言,最后不知道怎么拐的,走进了一片荒凉的施工地。
面前是杂草丛生还散发着臭味的死水潭,秦暮冬无路可走,终于停下了脚步。陆星嘉也在距离他几步远的地方停下来,轻轻地叫他。
“秦暮冬?”
“……”
“暮冬哥哥?”
“……”
“暮冬哥哥。”
“……”
秦暮冬不理,陆星嘉依旧一遍遍叫着,嗓音软下来,不厌其烦。
不知过了多久,秦暮冬蓦地转过身,向前迈了两步,狠狠地把陆星嘉抱在怀里。
他用力很重,两人的肋骨碰撞在一起,一声闷响过后,钝痛席卷而来。
陆星嘉非但没有松手,反而也反手抱住秦暮冬,紧紧拽着他的衣服生怕他走。
他在抖。
他整个人都在抑制不住的颤抖。
耳边传来了一声沉闷的抽吸声,陆星嘉的身体蓦然僵硬.了。
他是哭了吗?
心脏闷闷地疼,陆星嘉下意识地挣扎了一下,想要看看是怎么回事,一双大手按着他的背,把他重重按回怀里。
“……别动,”秦暮冬的声音带着浓浓的鼻音,低沉的,竟然是哀求的语气,“让我抱一会儿。”
陆星嘉鼻子一酸,不敢动了,手臂环上秦暮冬的腰,任由他就这么抱住自己。
“星星,”秦暮冬的声音压得很低,胸腔震颤着,每个字都说得极其艰难,“我的运气好像确实不怎么好,亲情,友情,这些常被人歌颂的东西,到我这里,就成了玩弄我的利器。”
“我有时会想,这些感情是真实存在的吗?那为什么我永远都得不到?他们总是把我捧在云端之后再狠狠摔下,让我尝到甜头之后再朝我胸口插刀,我不配得到爱,所有人也都会离我而去,只有永恒的物理不会背叛我。”
心脏像是浸入了浓硫酸中那般酸涩疼痛,电光石火之间,陆星嘉突然想起秦暮冬上辈子自杀之前写过的那句话。
“世间尽是永恒的黑暗,只有真理才是光亮。”
这就是他上辈子自杀的真相吧。
这辈子他们认识蓬华荣的时间提前了,其他的剧情走向应该与上一世相同。
在看到秦暮冬成绩突出之后,蒲淑兰花大心思下了一盘局,费尽心机取得他的信任,目的不过是为自己的小儿子谋福利。
当时的秦暮冬会怎么样呢?
陆星嘉努力回忆着,隐约想起秦暮冬当年的许多获奖论文上都有“侯瑞诚”这个名字。
当时他以为是助理之类的角色所以没有注意,直到现在才终于明白,那些所有秦暮冬引以为傲的研究成果上,其实都永恒镌刻着他最痛苦的回忆。
他相信了她,用自己的心血为她的儿子铺设了一条康庄大道,又被她狠狠捅了一刀。
上辈子他们认识蓬华荣迟些,也没有发生这次见面,所以蒲淑兰的真面目暴露的时间应该也相应推迟了。
几年的时间里,秦暮冬与自己进行着一场豪赌,一点点敞开心扉,学着去相信,去依赖,甚至比现在更加信任蒲淑兰,把她当做了世界的最后一点温暖。
可这场换来的不是真情,而是利用和玩弄,直到最后,他终于在某次意外中发现了真相。
先前对世界建立的信任尽数崩塌,最后一点爱也消失殆尽,于是秦暮冬毅然投身黑暗,去追随永远不会背叛他的真理。
那这辈子呢?
陆星嘉突然害怕起来,身体止不住地颤栗。
几米远的地方就是深不见底的水坑,水质浑浊,上面浮满绿色的水华,水腥味顺着风一阵阵刮来。这边荒芜一人,如果秦暮冬要是突然跳下去,他没把握能把秦暮冬捞上来。
手指慌乱抓住秦暮冬的衣服,却完全使不上力,陆星嘉仓促开口:“你不只有物理,你还有我啊!你、你不许走,你要是消失了,我一定会难过,特别难过,我,我……”
眼前一片昏黑,眩晕感袭来,像是溺入腥臭的泥潭,陆星嘉大口呼吸着,急到说不出话来。
他无数次梦见秦暮冬死去,以各种姿势,而他在旁边无能为力,最后大汗淋漓哭着醒来。
得到一遍后再失去,比从未拥有过难捱千倍万倍。
陆星嘉在此刻再次切身体会到了秦暮冬的那种悲痛与绝望。
“……嗯。”就在他几乎要溺亡的时候,低沉的嗓音如同天籁,把他从那些痛苦的幻想中拉回。
“星星,我只有你了,”秦暮冬的声音很低,语气如蛛丝般纤细缥缈,几乎风一吹,就要散开在空气中,“你别离开我。”
“……求你了。”
嗓音哑到近乎气声。
眼泪瞬间模糊了视线,陆星嘉泣不成声。
命运的捉弄下,秦暮冬独自背负了太多。哪怕这辈子多了他的参与,他心爱的少年依旧遍体鳞伤。
幸好,宿命的巨轮之下,他不是螳臂当车的螳螂,而是扇动翅膀的蝴蝶,拼尽全力,终是以微弱的力量在深渊峡谷中带来了一场龙卷风。
幸好,幸好。
“我不走,”陆星嘉的嘴唇颤抖着,脑袋埋在秦暮冬的怀里,带着哭腔一字一句,“我不会走的。”
作者有话说:
本文最虐的部分结束了,我终于敢冒出来说话了_(:з」∠)_
第53章 不要忍耐
当晚,两人手牵着手逛了很多地方。
陆星嘉先给蓬老发一条短信报平安,然后便收起手机,和秦暮冬漫无目的地在街上走。
夜幕降临,橘色的路灯一个个点亮,照亮整片大地。
到了下班高峰期,马路上车水马龙,车尾的停车灯亮成了一片红。
两人就在街上穿梭,听商铺店家的叫嚷,看来来往往的人群。
路过居民区时,路上的吆喝声不断,哪位妈妈打开窗户喊孩子回家吃饭,又有哪家和街坊邻居拌了嘴。
无聊枯燥,日复一日,但这就是平凡的生活。
期间,蒲淑兰又打来电话,刺耳的电话铃响起,秦暮冬直接按下了挂断键,想都没想就把他的电话拉进黑名单。
陆星嘉站在一旁看做完这一系列动作,又在他手指颤抖时握住他的手。
十指相扣时,是彼此相伴的力量。
时间一晃到了晚上,贺溪打来电话,催陆星嘉回家。
刚经历过下午的事,陆星嘉不敢留秦暮冬一个人回家,于是试探着问:“晚上去我家吗?我们可以一起睡……”
少年的眼睛很亮,小心翼翼地,眼眸里全是真诚。
秦暮冬嘴唇翕动,几乎就要答应下来,抬眼又见陆星嘉紧张地抿了下嘴唇。
淡粉色的舌尖擦过干燥的嘴唇,牙尖咬起一点翘起的干皮,是那么纯情又勾人。陆星嘉犹不自知,继续睁着澄澈的眼睛看他。
秦暮冬的眸色蓦然黯淡下去,体内从未沉寂过的血液沸腾燃烧起来,叫嚣着。
他需要一个可以舔舐伤口的温柔港湾,可是他深知自己那些阴暗的欲望从未消散。
没得到时,只想着远远的陪伴,真正得到了之后,那些曾经被压抑着的欲望又冒出来,生根发芽,不断壮大,无处可藏。
国赛的那天晚上,他只睡了一小会儿的时间,却做了一个长长的梦。
在梦境中,他把陆星嘉锁了起来,然后去咬他凸起的喉结,吮吸他从被子里露出来的锁骨,把他欺负得又哭又喘,在他身上留下红红的印子,让他浑身上下都沾满了他的气味。
一遍遍确认,他是他的所有物。
醒来之后,他第一次意识到,自己似乎有些与众不同的癖好。
他想让他笑,也想让他哭。想把他锁起来,做他听话的兔子,被他欺负得哭出来,然后眼睛通红地躲进他的怀里。
他是偏执的变态啊。
望着身边睡得香甜、毫无防备的清秀少年,秦暮冬自觉罪孽深重。
无法言说的欲.念在压抑中愈演愈烈,又在此刻达到鼎盛。
他什么都没有了,只剩下他的星星。
如果现在再让他去陆星嘉家里,去到满是他气息和生活痕迹的地方,再和他睡在一起,和毫无防备的他睡在一起,那一切都会脱离控制。
他可能会在失控中伤害到他,也还没确认……他是不是能接受那样。
他的星星真的能接受这个偏执又变态的他吗?他真的知道着他他心底隐藏着什么样的恶魔吗?
直到现在,秦暮冬也不敢确认。
他只剩下他了,不能再失去。
须臾,秦暮冬阖上双眸,又缓缓睁开,刻意下垂的眼睑把眼底浓郁的欲.望遮掩。
他哑声道:“不用了。”
“为什么?!”陆星嘉忍不住问道,努力试图说服他,“我的床是双人床,两个人不挤的,而且我妈妈你也认识,她很温柔的,而且……”
“不用了,”秦暮冬淡淡开口,打断他的话,“不方便。”
“可是……”
“不方便。”
“……”
“……”
陆星嘉尝试了各种办法,秦暮冬依旧不动如山,最终,他也只能退而求其次:“那……你回家之后就给我打电话,每隔一个小时,不,半个小时就给我发条短信,或者我给你发,你一定要回复我!”
漂亮的眼睛里缀满了不安和担忧,在担心什么,昭然若揭。
秦暮冬的倏然软了,软成了一汪水,他保证一般开口:“你放心,我不会自杀。”
如果没有遇到陆星嘉,如果他还和之前一样只在乎物理,在被蒲淑兰狠狠伤害过之后,他或许会动那样的心思,至少物理不会背叛他。
但现在不同,他连一分一秒都不舍得和他的星星分离,更何况是一辈子。
陆星嘉一怔,他自己一直把那个词当做了忌讳与禁忌,也从没想过秦暮冬会主动提起。
心中的恐惧被这么光明正大的说出来,好像也没那么黑暗又让他害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