种种疑问萦绕心头,叶蓁蓁看着她总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但是却总想不起来。仿佛记忆缺了一角,错乱了光阴。
正当她沉思之际,少女走到一条偏僻的小巷里,四处望了望,仿佛做贼似的。见四周无人,便蹲下来,扒开脚边的石头砖块。凑近一看,竟是一个狗洞。
少女抱着鱼篓钻进洞里,瘦小的身躯宛如一条泥鳅,一眨眼的功夫便从那头钻了出来。看来是没少钻过,兴许比出入大门的次数还要多得多。
叶蓁蓁看了看狗洞,只能容纳少女的身子,或许是她特地挖的。见小洞无法通过,便纵身一跃,翻墙而入。
少女拎着鱼篓,蹑手蹑脚地趴在地上匍匐前进,藏身于庭院的花丛里。趁众人未留神,一个鲤鱼打挺,从木窗下翻身钻进卧房。动作轻盈,一气呵成,毫不拖泥带水。
叶蓁蓁看着她的模样,禁不住想笑,看来这小姑娘不仅钻狗洞娴熟,爬窗户的技术也堪称一流。动作敏捷,身量纤纤,是个习武的好苗子。
然而转念一想,叶蓁蓁拍了拍脑袋,在心里怨怼起自己来。
想什么呢,看这庭院大宅,想必也是个大户人家。小姑娘虽然皮了点,但模样端正,按寻常百姓家的做法,应当是会与门当户对的人家结亲,两全其美,儿孙满堂罢。
叶蓁蓁转头看了看身后的闺房,不自觉地笑了笑。
这么可爱的小姑娘,真想和她认识认识,说两句话也好。算了,还是不要吓着人家了,赶紧走吧,师兄们还在等我呢。
放弃了进屋的念头,叶蓁蓁回过头朝大门走去,如此惬意的日子还是不要打搅人家为好。
缓缓走至大门口,本打算安静地离开。突然身后传来一声惊叫,嘶声力竭,尖锐刺耳。
“啊!!不要过来!放过我的孩子!欢儿!快跑,快跑啊!!!”
叶蓁蓁登时停下脚步,周遭场景突变,随着她转过身,方才雅致的大宅骤然间大火焚烧,青砖白瓦被烧得焦黑,冒着滚滚浓烟。黑雾压城,携磅礴之势,笼罩整个天际,让人喘不过气来。
无穷无尽的血蝙蝠在头顶盘飞,欢呼雀跃。一群魔物从天而降,张开遮天巨翅俯冲而下,扒在逃窜地仆人身上撕咬嗜血。
叶蓁蓁看着眼前突变的境况,心头一紧,脑中大乱。顷刻间乱七八糟的东西堆积在脑中,支零破碎的场景一晃而过,好像知道又好像不知道。
屋里持续不断地传来惊叫声和哀嚎声,黑雾像一张血盆大口渐渐逼近少女的闺房。
不!不要!
叶蓁蓁呼吸慌乱,不管不顾地朝卧房冲过去。
不可以!她还那么小,不可以!
耳边哭喊声歇斯底里、抓心挠肺,掺杂着魔物的欢笑声,肆虐回荡。屠杀的盛宴,血流成河的洗礼,算是迎接他们来到暗境第一日的庆典。
叶蓁蓁猛地推开门,突然熊熊烈火如一条火蛇张开大口朝她冲过来。眼前一阵刺眼的红逼得她睁不开眼,整个身子被火蛇吞噬,猩红的热浪灼烧,感觉要被融化,体无完肤。
不知过了多久,叶蓁蓁缓缓睁开眼,视线逐渐清明。然而眼前一片模糊,耳边隐约只能听见鲜血滴在地面上的声音。
嘀嗒!
嘀嗒!
嘀嗒!
一滴一滴,从额头滚过眼睛,滚过鼻梁,滚过脸颊,沿着下巴,砸到地上。
仿佛坠入深潭,耳边除了嘀嗒声,再也听不见任何声音。
四周一片漆黑,隐有星星火光印在脸上。叶蓁蓁抬起头,却看见一张妇人满是鲜血的脸正望着自己。她倒在地上,吃力地伸出一只手朝自己爬过来,张着嘴说着什么然而一个字都听不见,声音传到耳边都仿佛失真了一般,泡在水里挥散了。
你在说什么?再说一遍!我听不见!你认识我吗?方才的小姑娘去哪了?她还活着吗?对不起我没能救你…
叶蓁蓁似有千言万语想问她,想冲出去将她从魔物手里救出来,想再看一看方才的小姑娘。然而此刻她却像被钉在地上,无法动弹,连声音都发不出来,只能无力地张着嘴,看着眼前的妇人缓缓闭上眼。
赤红的鲜血染了一地,慢慢流淌,徐徐晕染。遮住了视线,蒙蔽了双眼。
叶蓁蓁眼前被红的血黄的光笼罩,看不清任何东西,仿佛被涂上了一层染料。突然一阵头晕目眩,红光与火光渐渐消散,再次缓缓睁开眼,眼前却是黄沙漫天。
四周皆是青砖城墙,旌旗飘扬,耳边大风呼呼作响。
陆清远立在身前,神情冷若冰霜,眼神阴鸷凌厉,眼中燃烧着无法遏制的怒火。盯着叶蓁蓁仿佛一头凶狠猛兽,下一刻便能将她生吞活剥,吞食进腹。
手上渐渐没了力气,好像身上漏了一个洞,全身的血液都从洞中泄出去了。一连所有的喜怒哀乐,所有生的念头,都一泻千里。
眼前的人影渐渐远去,耳边“哐当”一声。忘忧剑掉在地上,连同整个人也缓缓往后倒下,再也爬不起来。
突然雾起,熠熠生光的几个字逐渐清晰,耳边隐约回荡着戏腔,一字一顿,徐徐唱道:
“也曾欢喜也曾忧”。
第57章 冷山岚三
四周白雾茫茫, 冷山岚躺在彩云上,手里紧握着诛魔剑,眉头紧蹙。即便是深入梦境, 也保持警惕不见放松。
庭院深深,晴思袅袅。冷山岚望着周遭花光柳影,疏林如画。凉风乍紧, 穿林打叶,沙沙作响。
一花一木,一尺一寸,都与当年一模一样。冷山岚看着四周之景,脚下之土,忽而感觉心头一酸。多少日日夜夜,她无时无刻不在思念着逝去的人, 逝去的往事时光。
这里, 是她的家啊…
冷山岚快步走近,循着阆苑曲径, 穿过假山玉湖, 来到花园。
耳边潺潺流水声隐隐回荡,似乎还夹杂着说话声,刀剑碰撞声,以及…胸膛里如雷震耳的心跳声。
然而只差一步拐过墙角时,冷山岚却突然停下脚步。耳边的谈话声分外清晰,思念多年的人仅有一步之遥,但是她此刻却万分不安和害怕。
所谓近乡情更怯, 大抵如此吧。
无数次午夜梦回,那些普普通通的日子却教她相思入骨。一朝浩劫动乱,余生天翻地覆。
冷山岚站在走廊尽头,沉默了许久。终于鼓足了勇气,缓缓向前迈了一步,花园里的人渐渐清晰,至此终年,恍如隔世。
身着玄青色长袍的男子站在石桌旁,恭恭敬敬地给他身前的女子捏肩。那位女子着一袭赤红长衫,挽着发髻,插着一支金步摇。如庭院里热烈盛开的牡丹,国色芳华,浓烈馥郁。
冷山岚手里紧握的诛魔剑,看着他们仿佛连心跳都停止了,呼吸也凝固。小声地轻轻地呢喃了一声:
“父亲,母亲…”
已经隔了很久很久,都未曾唤过这个称呼。久到连她自己都有些怀疑,方才不是她的声音。久到这几个字,她快要不认识了。
庭院中,还有一位小姑娘手里拎着把长剑,一招一式地舞动着。脸色苍白,眉目冷峻,神情严肃,明明是炎炎烈日,然而看她一眼却感觉身上下起了雪,结了一层薄冰。
那名男子小心翼翼地捏着肩膀,笑眯眯地看着女子说道:“夫人呐,岚岚都练了三个时辰了,就让她歇一会儿,喝口茶,吃些点心吧。”
女子手里拿着剑谱,食指还在空中轻轻笔划着,神情严肃与那位小姑娘如出一辙,果然是亲生的。
看着剑谱,女子头也不抬一下,只冷冷道:“时辰未到,你若心疼,自己去换她过来。”
男子手上的动作顿了顿,心里打着颤。别说替她舞剑了,便是提都提不动。他们冷家可没有司马家那么好的功夫,还是换个法子。
“夫人呐,岚岚是个姑娘家,况且年纪还小。你要慢慢来,古人云‘欲速则不达’,她这么小的身子骨,当心练坏了。”
女子仍是头也不抬,专心看着剑谱,淡淡道:“我三岁习武,十岁从军,十二岁跟随父亲上战场,十四挂帅,十八授镇国将军。冷大人可觉得欲速则不达?”
男子只觉得脑门上冷汗直出,心虚道:“这……嘿嘿,夫人是旷世奇才,旁人比不得。”
女子随手翻了一页,盯着剑谱道:“冷山岚是我司马一族的后人,不是旁人。我司马一族满门忠烈,自幼习武,领兵挂帅,她必须要胜于我,方能服众。”
男子撇撇嘴,极小声地嘟囔道:“之前和你商量再生个小子,你嫌麻烦不愿生,现在想要养出个将军接手了。我们冷家还满门状元,自幼从文,五岁作赋,七岁吟诗呢。”
女子似乎是听见他不满的抱怨,眉头皱了皱,用一种不可置否的声音,沉吟了一声。
“嗯?”
男子闻声即刻换做一副笑脸,点头道:“是,夫人说的是。可岚岚也是我冷家的子孙,夫人不能光让她习武,这四书五经也是要看一看的。若我的女儿将来只懂舞刀弄枪,五大三粗的,这让我死后如何面对冷家的列祖列宗,冷家的老祖宗还不得揪着我脑袋兴师问罪。”
女子闻声未答,男子见有机可乘,便喋喋不休,笑呵呵道:“我看不如这样,单日练武你看着,双日看书我看着。今日正好是双日,不如不要练了,赶紧随我去书房温书。这样如何?文武两不误,岚岚也能好好休息,啊,不是,也能好好成材。”
“瞧我这张嘴!”差点把真话给说出来了!
男子恨铁不成钢地轻轻扇了自己一下,随后又忙继续给女子捏着肩膀,等候心满意足的回答。
女子微微抬起头看了男子一眼,又望了一眼小山岚,随后低头继续看着剑谱,道:“不是不可以,你带她去。白日教她功课,晚上睡在书房即可,不必再回来了。”
“这可不行!”
男子一听她的回答,想都不想便果断拒绝了,这不是断送了他以后的幸福生活吗?不行不行,绝对不行,还是要从长计议。
女子嘴角轻轻一扬,语气略有些得意,缓缓道:“你不是担心她的功课吗?还不快去?”
在幸福面前,功课算什么。男子此刻一抛方才的坚决,毫无骨气地舔着脸凑到女子耳边,蹭蹭她的侧脸,像个小孩撒娇道:“夫人怎么可以弃我不顾呢,夜晚被窝凉,我只想一心一意帮夫人暖床,夫人不能丢了我。”
女子轻笑一声,扬起手用书轻轻拍了他的脑袋,随后继续看着剑谱不再说话。
男子也继续帮她捏着肩膀,看了看正在吃力舞剑的小山岚,装模作样地大声道:“冷山岚!好好练啊,可不能偷懒,你看你把你娘气的,都不疼你爹了!”
小山岚正专心练剑,听他这句话,惊得手一抖,长剑险些掉在地上。脸色一沉,心里纳闷人前温和儒雅的父亲,朝堂上人人畏惧的冷大人,为何一进了家门,一见到母亲,便温顺得像只小猫,甚至温顺得已经到了…没皮没脸的程度。
这个年纪的冷山岚不知人间温情,不知时光易逝,不知未来变数。只是在心里怨怼母亲的不近人情,怨怼父亲的善变。
这个年纪的冷山岚,对众臣畏惧的母亲,只有敬佩之情,甚至同样畏惧。对世人称颂的父亲,只有尊重之情,甚至同样爱戴。
亲情于此时的她而言,还不知可遇不可求。然而,对于站在墙角的那位冷山岚而言,却如同毕生珍宝,再也找不回了。
冷山岚眼眶温热,心如擂鼓,看着温馨的场景,不管不顾地大步上前。此刻,她想好好抱抱她的父亲母亲,想再喊一声父亲母亲。和幼时一样,或许,比幼时更喜爱他们一点。
随着她渐渐走近,眼前的人却突然变得模糊,明明犹在眼前,近在迟尺,却远在天边可望不可即。
“父亲…”
“母亲…”
“不,不要…”
眼前的人渐渐消失,冷山岚狂奔过去。
不要,等等我,父亲!母亲!等等我!
只差一步,便能将他们抱在怀里,再次感受世间最珍贵的情意。
然而,最后一步,冷山岚张开双手,拼命将他们的身影拥进怀里,却只抱住了冰冷的空气。日思夜念的人就这样,在眼前消逝,一丝一毫,都再也抓不到了。
突然雾起雾散,日光消失,眼前一片漆黑,随后火光冲天。头顶血蝙蝠盘飞嘶叫,黑雾笼罩整个宅院。
冷山岚心头一紧,猛地抬起头看向四周。熊熊燃烧的房屋,假山上流淌的清溪变成了猩红的鲜血,溢了一地。
转过身来,冷山岚大惊失色,瞪大了眼睛呼吸就此停滞。
方才消失的父亲母亲,此刻正在眼前,然而浑身是血,被魔物捏在手里玩弄。
母亲手里握着她在战场上浴血杀敌的利剑,拼了全力砍杀冲向父亲的魔物和血蝙蝠。
小山岚学着母亲的样子,用她的三脚猫功夫,一招一式砍向血蝙蝠。
奈何人魔力量悬殊,父亲被魔物掐着脖子嗜血,母亲大喝一声,不停地砍杀魔物不管不顾地冲过去。
突然,从天而降一道身影,落在母亲身前,一把将她拎起来,眼神玩味地盯着她身上每一处,伸出手挑开她的衣襟,笑道:“是个美人。”
此时,黑雾乍浓,渐渐逼近,又一道人影缓缓清明,落在屋檐上,看向这边,轻笑道:“是你的了。”
冷山岚闻声望过去,抓住母亲的那个人,果然是他,是她记恨多年的魔,是令人闻风丧胆的恶魔,是魔尊的走狗——暗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