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回去吗?你要干嘛?”
“大人的事小孩别多嘴。”
深夜茫茫,漏断人初静。此刻沈孟庄的屋内,灯火通明,陆清远趴在床边眼中含泪,焦急万分。
床上的沈孟庄灵识陷入虚空,意识混沌,双眼紧闭双颊涨红,浑身滚烫大汗淋漓。今夜初雪,他的旧疾复发。
眉头紧锁,双手攥着被子,嘴里不停地呢喃,不停地唤着一个人。
“长姐……长姐,不要,长姐跟我回去……长姐……”
意识混乱,耳边充斥着邪魔之语。魔尊狠绝的笑容、长姐痛苦的挣扎、满地尸体、流到脚下的鲜血,历历在目。被砍断的头颅滚到脚边,一遍又一遍地重复。混沌中,沈孟庄只能一遍又一遍地看着,无能为力。
此时守在沈孟庄身旁的陆清远满脸都是泪,此前他曾听闻周不凡提过沈孟庄的心病,好像说需要以银针锁住心脉防止走火入魔。
想到这,陆清远赶紧起身翻找柜子,双手控制不住地发抖,终于在最上方的盒子里找到一包银针。
唯恐出现差错,陆清远连呼吸都忘记了,盯着穴位小心翼翼地扎上去。待银针扎完后,陆清远也浑身是汗。但他也顾不了许多,捞起盆里的毛巾拧了拧,轻轻地擦拭沈孟庄额前的汗,眼里满是心疼与着急,趴在他耳边轻声细语道:“师兄快好起来呀。”
屋内之景悉数落在窗外人眼里,孟青阳手里拿着一包药掂了掂,看着里面二人耸了耸肩,随后转身离开。
以前都是他在照顾的,看来以后,这个位置有人了。
第110章 闲言碎语
年初冰雪消融, 满山白雪只剩下点点残云。为寻人字卷, 士白四处奔走,终于有了眉目。众人还未接近目标所在,却突然得知来往两地的禁门——烛阴门再次被突破,大批邪祟进犯。
为保证后续之事能如愿进行,轩丘决定亲自下山,与其同行的还有士白、沈孟庄和孟青阳。
四人正在太虚阁商议此事,跟着孟青阳同来的还有楚念之,孟青阳走到哪她便跟到哪, 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一体同胞。说起这位楚大小姐, 除了孟青阳之外, 谁都看不上眼,南乐峰也有被美貌蒙蔽双眼的师弟们, 任她颐指气使, 呼之即来挥之即去, 同修的师姐师妹们自然不待见她。
孟青阳在商议要事, 只身一人的楚念之闲得发慌四处溜达。一路闲逛晃悠至后院, 听见阵阵捣衣声,心中不禁好奇, 洗濯不应是在浣室么?怎么后院还有人洗衣服?
闻声走近,楚念之穿过走廊,只见陆清远蹲在泉眼的石板边,袖子高高挽起,手里拿着木棒仔细敲打。
看着忙活得不亦乐乎的陆清远, 楚念之撇嘴鄙夷,手里捏着一根狗尾巴草乱甩,拖着无聊至极的步伐渐渐接近,一边看着四处风景一边问道:“你在干嘛?”
闻声抬起头,陆清远看向居高临下的楚念之,回过身继续揉搓手里的衣物,动作轻柔生怕搓坏了,老实回道:“洗衣服啊。”
走到木盆边,楚念之用狗尾巴草戳了戳里面的衣服,看着白衫衣袖处的桃花针绣,不用猜也知道是何人的。遂阴阳怪气地问道:“沈孟庄的?”
听见对方直呼师兄名姓,陆清远脸色一沉,抬头瞪着她。
师兄所有的衣物皆由他亲自洗浣,不论外衫里衣还是发带亵裤。凡是沈孟庄所用之物,皆是他亲自换洗。沈孟庄扔掉的旧物他也一一捡回来,清洗以后宝贝一样的收好。他才不会让别人接近师兄的东西,任何人都不能脏了师兄之物。
察觉到陆清远的怒气,楚念之心中更不悦,踢了踢木盆,双手交叉抱臂,嗤之以鼻道:“嘁,有什么好洗的,我看了就恶心。身为大师兄不干师兄该干之事,就会装腔作势。”
“哐当——”陆清远扔下手里的木棒,愤然起身怒视身前不知好歹的楚念之。然而眼前人丝毫没将他的警告放在眼里,自顾自说道:“你瞪什么,我说的是事实。我看轩丘老尊长也是老糊涂了,选他接任掌门。哼,明明我师兄更出色。”
“你知道什么,我师兄才最厉害。”
“呸!”楚念之朝陆清远啐一口,“是我师兄!”
“我师兄!”
“我师兄!”
……
两人为彼此师兄似泼妇骂街一般叉腰对吼。
楚念之忽而想起一事,心思一转懒得与他争执,不屑一顾地冷哼一声,鄙夷道:“嘁,你师兄?你师兄是什么东西?沈孟庄他就是个伪君子!那日石阶城,百姓突然发狂,你以为是意外?若无人从中作梗,你以为好端端的,他们会突然攻击?当日进入白塔身陷魔音阵的,可就只有我们,你以为操控凡人的魔音会凭空而出?切,被人卖了还帮人数钱,你可真是好骗啊。莫非你们蛇鼠一窝?上梁不正下梁歪,沈孟庄就是个祸害!”
字字句句都成功燃起陆清远心中的怒火,双手紧紧握拳,脖间死印舞动,血色红瞳骤现。乍然,邪气横扫如利刃贯穿楚念之胸膛。陆清远眼神如凶兽,眉眼阴鸷,目光狠绝,怒喝道:“我不许你说我师兄!”
话音刚落,人影迅疾,骤然落在楚念之身前,只手掐住她脖子。手腕稍一用力,楚念之双脚渐渐离地身子悬空。整张脸涨红呼吸瞬间被夺走,只消一眨眼她便命丧于此。
眼中怒火中烧,陆清远再用力,楚念之呼吸一滞,命悬一刻之际,突然走廊外传来熟悉的声音,唤道:“小九。”
“师兄!”听见沈孟庄的声音,陆清远丧失的理智瞬间回归,黑瞳恢复正常,顿时收回走似扔掉抹布一样扔下奄奄一息的楚念之,心花怒放地跑向沈孟庄,喊道,“师兄我在这!”
甫一拐过墙角,沈孟庄便被陆清远扑个满怀,怀中人紧紧搂着他在他胸膛轻蹭,数刻不见便如此黏人,也是他惯坏了。
紧随而至的还有孟青阳,远远便听见他边走边抱怨,“小孟你是踩了风火轮吗?跑那么快,我又不会吃了你。”
话甫落,待他拐过弯一眼便见到远处泉眼边,倒在地上猛咳的楚念之,赶紧上前将人扶起,拍拍她身上的泥土和后背,为她顺气。
“念之你怎么了?”孟青阳见她气息虚弱,双眼涣散,显然是与阎王见了一面。
是何人下如此重手?孟青阳眉头微蹙暗暗想。
抬头望向陆清远,孟青阳心中觉得古怪。方才这里只有他与念之,不是他还会是谁?但他能有这般能耐?且念之身上有非常浓重的魔气,不是一般魔物的气息,以他的经验来看,是只有高位魔族才有的雄沉邪气。这么来看,就不大可能是陆师弟了。
迎上孟青阳疑惑的目光,陆清远抓着沈孟庄的衣衫,怯生生地往他身后缩了缩。
幸好沈孟二人赶来得及时,楚念之才捡回了一条命。待缓过神来,见身旁是孟青阳便止不住地啼哭,仿佛受了好大的委屈,惯会使小性子的小丫头。孟青阳问她发生何事,她才停住哭声,拉着人冲到沈孟庄身前,指着陆清远吼道:“他他他他——”
“楚师妹身受重伤,我看你还是带她回去疗伤吧,待你处理完我们再下山。”方才的事沈孟庄心里猜出了七八分,见楚念之冲过来兴师问罪,便率先抢过她的话。
难得沈孟庄肯主动搭话,孟青阳乐得跟什么似的,笑眯眯地点头应道:“好嘞,我这就带她回去,你可不许骗我偷跑。走了念之,哥回去给你上药。”
心中正喜的孟青阳拽着楚念之离开,然而楚念之仍站在原地,死死盯着沈孟庄不肯走。
孟青阳也不知她发什么神经,又怕沈孟庄突然改口不等他了,遂扛起楚念之就跑。
待人走远后,沈孟庄转过身搂住身后的陆清远。眼神中的疏离顿时无影无踪,转眼一滩春水荡漾化作温柔。
双手环抱在陆清远背后,沈孟庄低头看着他,眼中含笑,轻声道:“我陪师尊下山几日,这次不能带你了。你在山上乖乖的,等我回来。”
“好!”陆清远亦伸手紧搂着沈孟庄,笑眼盈盈,师兄说什么他便听什么。
“想要什么我带给你。”
“嗯……”陆清远仰头望着房檐,装作认真思考的模样,随后搂紧沈孟庄贴近笑道:“我想要师兄平安回来!”
怀中人如此体贴听话,沈孟庄看着他细眉杏眼,干净得不染纤尘。明亮的眼眸中映衬着欢喜的曦光,怎么看怎么喜欢。沈孟庄春心萌动,俯身含住他微张樱薄唇亲吻。
交缠许久,沈孟庄才松开陆清远的双唇。呼吸交织间,看着眼前人朱唇轻启微微喘着气,心间一软,趴在他肩头,语气似耍赖又略有几分撒娇,轻声道:“真不想走,一刻都不想离开你。”
听见这句话,陆清远自然欣喜万分,心里跟洒了蜜似的,轻轻拍着沈孟庄后背,煞有介事地学着大人的样子哄着沈孟庄,“师兄乖啦!”
耳鬓厮磨了好一阵子,沈孟庄才恋恋不舍地离开,陆清远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走廊尽头也舍不得缩回脑袋。站在原地望了许久,方迈开步子走回木盆边。
甫一转身,陆清远便看见远处墙角,有一个人站在那里正朝他谄笑,那笑容简直如长毛的红烧肉。愈看愈头皮发麻,愈看愈令人作呕。
那人正是宣非野,每每见到陆清远便挤出那抹自以为迷倒众生的笑容,还自我感觉良好,认为虽然比不过一笑倾城的沈孟庄,但最不济也是沈孟庄第二。实际上,陆清远每次看见他试图模仿沈孟庄莞尔一笑,便心生厌恶,只想将他嘴巴缝起来,让他再也笑不出来。若他再敢学师兄,便将他剁成肉块扔去喂狗。而数年后,人事百转,他就是这么做的。
见陆清远正看着自己,宣非野心中大喜,还以为他在等着自己接近,遂赶紧上前献媚讨好,自认为体贴地嘘寒问暖道:“小远呀,这么冷的天怎么亲自洗衣服,当心冻坏了,师兄来帮你好不好?”
不想与宣非野接近半分,陆清远端着木盆拔腿就走,丝毫不理会。待他走到走廊边,却发觉方才宣非野所站之处还有一人,身形孱弱,骨瘦如柴,面色苍白,随意挽了一个发髻,其余长发皆披散在肩头,更衬得肌肤死人一般的惨白。若不是在白日里,陆清远还以为自己见到了鬼。
此人正是宣非野的师弟——宣衿言,因久病卧床,身子虚弱,走两步便颤颤巍巍。此刻正扶着墙捂着手帕轻咳,五官精致似脆弱的木偶,弱柳扶风的模样倒有几分惹人怜爱。但陆清远却是非常不悦,宣氏二人看他的眼神令他心中莫名厌恶。
同样心生厌恶的还有宣衿言,方才宣非野瞒着他偷偷来看陆清远便令他十分不满。自当年见了陆清远以后,他的师兄心里便多出一个位置,他不允许这种事发生。只要让师兄离开陆清远,他就不用担心师兄不喜欢他了。事实上,数年光阴飞逝,他也是这么做的。
反观山下,轩丘士白与双孟等四人前往烛阴门解决后患。与此同时,黑暗幽穴内,寒潭深处。永夜魔章逐渐成型,昔日所向披靡的魔剑再现,黒离盯着寒潭,心情愉悦地坐在巨石上,指尖轻捻发梢。
在他身前,暗傀正单膝跪地,沉声道:“尊上,天地卷已收齐。据他所言,人字卷也有了消息。待人字卷出现,集齐三卷后便可打开地气拿到永续之光,尊上摆脱禁印恢复肉身指日可待。”
坐在巨石上的黒离此刻正逗弄停在指尖的血蝙蝠,已经等了一百年,终于到他出场了。
轩丘与沈孟庄下山已过数日,安虚峰仍如往常一般。众人按部就班地做自己的事情,唯独一人,坐也不是站也不是,吃也吃不下睡也睡不着。
还能是谁,此刻蹲在树下的陆清远手里捧着应觉仪仔细摩挲。这还是他第一次与师兄分开,师兄不在身边简直度日如年,不!度刻如年!好想师兄呀!
看着手里的应觉仪,陆清远举起来晃了晃,日光下应觉仪闪着微弱的光。白玉无瑕,触手生温。陆清远捧到眼前,极小声地嘟囔着,“师兄,你在干嘛呀?都不和我说话,你的小九想你了!”
仍是无人应答,陆清远瞬间如一只泄气的皮球,身子前倾跪在树下,脑袋抵着树干低头看着树根,小脑袋瓜开始胡思乱想。
师兄此刻在做些什么呢?有没有受伤?师兄没有回他不会是身受重伤昏迷不醒吧?!怎么办怎么办,不对不对,师尊也在,要伤也是师尊受伤,不对不对他不是这个意思。那为什么不回他呢?难道在休息?师兄没有白天睡觉的习惯,应该不是。那还能是什么呢?莫非是身陷阵法,无暇分身?或者听不到他的话?
什么阵法这么厉害能困住师兄?陆清远思绪翻滚,如不断溢出的蛛丝,愈扯愈长。耳边忽而想起一股聒噪的声音,挥之不去。
“当日进入白塔身陷魔音阵的,可就只有我们,你以为操控凡人的魔音会凭空而出?切,被人卖了还帮人数钱,你可真是好骗啊。”
“你师兄就是个伪君子,呸!”
突然充斥的噪音令陆清远心头一震,想辩解却不知从何辩解。懊恼地敲自己的脑袋,心里骂自己是呆瓜。
快忘掉快忘掉!师兄这么好,怎么能听别人的话!
正猛敲脑袋瓜骂自己的陆清远突然听见走廊外的声音,正是一群师弟们大声呼喊。
“大师兄回来了!大师兄辛苦了!”
“师兄……”闻声惊喜的陆清远乍然起身,膝盖上的泥土都来不及拍,着急地跑向外面,额前的碎发被风吹乱也顾不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