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皎感激涕零。
林翁满面红光,他这个月来一直在为韩皎成为抚民英雄而感到骄傲,只是没有说出口,只拍了拍少年人肩膀,示意他赶紧去上书房。
韩皎的皇家讲师生涯,就这么开始了。
头一天的课堂气氛很不严肃,还没开始上课,八皇子就约他下课去踢球,韩皎也没好计较。
规规矩矩照着教案讲完一堂课,随后让皇子们自由讨论和提问。
韩皎走到大boss身边,问他五篇策论写好了多少。
倒不是他催臭弟弟上进,而是怕皇帝随时抽查。
谢夺把自己昨晚刚糊弄好的一篇策论,递给棉花先生过目。
韩皎搬来椅子,坐回大boss身边熟悉的位置,仔仔细细策论——他必须仔细不然看不懂谢夺的鬼画符字迹。
看完这篇策论,韩皎气得差点给他撕了。
“恕臣直言,这一段论点,殿下为什么每篇策论都要用?”韩皎的手指仿佛警用电棍,恶狠狠地指着臭弟弟凑字数常用的那段文字,鼓起勇气拿出老师的威严,发出质疑:“臣都快背上了,您父皇能看不出来吗?”
谢夺脸不红心不跳地解释:“这段用来承上启下,你读一读,很顺。”
韩皎:“……”
顺你妹啊!你故意把话题往这方向引,能不顺吗!
大boss这一段常用凑字数内容,大致意思是说:想要国家安泰,就要百姓安泰,想要百姓安泰,就要惩奸除恶,想要惩奸除恶,就得令行禁止,想要令行禁止就得政令畅通……然后绕一个大圈子,从基层知县,一路说到各省布政使按察使的各项行政事务管理准则,最后写一段抒情感叹,鼓励官员们勤政爱民、戮力同心,刚好凑够一千字。
实际上,谢夺就是把“国家公务员工作守则”完整转述了一遍。
策论约定俗成的字数要求是两千以上,谢夺的这段“万用工作指导守则”直接占了一半!
用一次也就算了,他每次写策论都要用。
这要搁在学校里,都够大boss在国旗下朗读检讨书了,偷懒手段极其恶劣!
跟看见学渣期末考试答卷的班主任一样,韩皎此刻血压直线升高,拳头渐渐捏紧。
可是又有什么办法呢?打也打不过,训又不敢训,韩先生被迫和蔼可亲,开始耐心给大boss讲解一些简单实用的策论技巧。
然而大boss不领情,特意指出韩皎所引用的典故中被忽视的条件,以论证其引发的结果,是由多种因素共同决定,并不能用来论证策论的论点。
一番争论过后,韩皎渐渐发现了问题所在——
谢夺不喜欢生搬硬套地利用历史典故,去证实某一句先贤思想的正确性。
谢夺认为具体问题必须具体应对,要充分观察事件全局中的每一个不确定因素,梳理之后给出详尽解决方案,而不是反过来,提取某个事件中片面的条件和结果,来论证某个论断的正确性。
实际上造成事件结果的因素很复杂,把整件事归结成一种单一的经验结论,会造成应对新问题时思路狭隘、纸上谈兵等低级错误。
韩皎其实能理解谢夺这种完美主义的行事作风,但是皇家学院里的策论就是这种固定套路:引经据典,论证某个先贤思想的正确性。
这就好像做理解题,文章作者本人怎么想,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考试标准的答题思路。
讨论持续了近两个时辰,八皇子和十皇子都已经下课踢球去了,只剩下韩皎还在独自面对问题学生九皇子。
其实不能简单的把谢夺归类为学渣,因为韩皎发现,谢夺很擅长处理实际问题。
比如,韩皎试着谈起某些文牍房里保存的危机事件记录,谢夺只需简单询问一些必要信息后,就能果断给出详尽可行的解决方案。
思路出奇制胜,直指要害。
怪不得皇帝批折子的时候喜欢拉上谢夺帮忙,这小子的办事效率简直不可思议。
可这种整体化的缜密判断力,导致谢夺不适应策论的模式套路。
他其实不是写不出严谨的策论,而是因为对细节的严谨,没法随意引经据典高谈阔论,去论证某个先贤的哲学思想,很多时候,他甚至认为先贤的论点本身都不够严谨,经不起推敲。
写策论这件事在谢夺看来,费劲且毫无意义,所以他总是回避。
韩皎下了最后通牒:“殿下,逃避不能解决问题,您不试着习惯策论的传统写法,皇上只会逼您写更多策论。”
“我写不出来。”谢夺死猪不怕开水烫。
韩皎危险地眯起眼警告:“少写一篇策论,照规矩,要打十下手板子,殿下还有四篇策论没写,那就是四十下手板子。”
“先生要亲自动手么。”谢夺突然笑起来,胳膊支在书案上,一手托着侧脸,态度散漫地盯着小神童:“拿出你砍树皮的力气,亲自对我动刑。”
韩皎瞳孔骤缩:“……”
明白了,全都明白了!
臭弟弟早就想出了最佳应对方案:以后不想写作业,就让韩皎打手板子。
十下手板子换一篇策论,学渣的最优抉择,因为棉花先生下手不会疼。
“殿下别想钻空子。”韩皎凶道:“臣若是真动起手来,恐怕您会后悔不及!”
谢夺一脸淡定:“好怕。”
“殿下真想试试吗!”韩皎尽可能展露凶神恶煞的气势!
把大boss给逗笑了。
韩皎:“……”
这件事从一开始就是个错误。
皇帝怎么会想到让他给谢夺当家教?
感觉自己仿佛一只在恶魔面前龇牙咧嘴的小绵羊,为了维持老师的尊严,韩皎起身跑去讲桌旁,把戒尺拿过来壮胆!
举着戒尺面对大boss的时候,韩皎只是从龇牙咧嘴的小绵羊,变成了拿着戒尺自卫的小绵羊。
谢夺陡然站起身,吓得小神童把戒尺藏到了身后。
谢夺笑着抬腿顶开座椅,朝韩皎走近两步:“先生若是实在不敢动刑,可以替本王起草四篇策论。”
“休想!”韩皎深吸一口气,厉声道:“请殿下伸手!”
“真要打么?”谢夺胸有成竹,对着小神童摊开右手。
韩皎做了几个深呼吸,低声道:“换左手。”
谢夺一愣,被小神童难得强硬的神色唬住了,迟疑片刻才缓缓伸出左手,耷拉着脑袋,危险地挑眼盯着韩皎。
韩皎目光盯着谢夺掌心,举起戒尺。
必须维持身为侍讲的威严,不然以后轮到他讲课,臭弟弟还不天天逃课踢球?
不能退让!
韩皎一咬牙,扬起戒尺,猛地扇下!
“韩小白。”
“啊?”
谢夺突然开口,打断了韩皎的袭击。
韩皎一抬头,就对上谢夺的视线。
糟了。
谢夺身上那股天生的凌厉气势,大半来自那双锐利的眼睛,一旦对上视线,韩皎的力气就要被削弱一半!
“你真敢打本王么?”谢夺神色傲慢地看着小棉花。
韩皎破罐子破摔:“殿下现在后悔还来得及,好好写完剩下的策论,不许反复用那段论据,臣可以在旁指导。”韩皎挑眉威胁道:“如果想偷懒,臣一定不会手软的,真的。”
谢夺傲慢的神色变得紧张起来,带了几分无助,注视着韩皎低声道:“我好怕……”
“知道怕就好好写策论。”
“我怕先生会真的用力打板子。”
“臣会的。”
谢夺可怜巴巴的神色忽然变了,笑出一颗小虎牙:“那样先生岂不是要哭着打完四十下板子。”
韩皎一瞪眼,挺直腰杆严正宣誓:“就算打破手心见了血,臣都不会掉一滴眼泪!”
作者有话要说: 棉花精真敢家暴老攻吗.
第69章
谢夺嘴角笑意消失, 瞪视小神童质问:“为什么不会哭?为了那些素不相识的倒霉流民, 你都哭了,如果看见本王受刑,先生会哭到天黑都停不下来的吧?”
“不会有那种事发生的!”韩皎毫不留情打碎大boss的幻想:“臣为流民难过,是因为那些流民都是无辜受难,像殿下这样故意逃避功课、反复凑字数应付侍讲的坏学生,若是挨了板子, 臣只会觉得理所应当!”
谢夺的神色变得严峻起来:“可流民都是陌生人,本王却是你唯一的依靠, 你往后只能为本王流泪。”
“没有这样的规矩!”韩皎坚决反抗强盗条约:“殿下是臣的小主子,却也是臣的学生,不完成功课的话,臣真的会很重很重地打殿下板子, 而且永远都不会为殿下落泪!”
谢夺的眼神突然凶极了,陡然摊开左手掌心,朝棉花先生走近两步:“那就试试看!”
韩皎下意识后退, 碰到身后的墙壁, 才发现自己已经退无可退地站在了上书房角落。
谢夺一脸凶恶地对他伸着手, 场面看起来完全不像老师要惩罚学生,倒像是富家公子亲自上门讨债,韩皎都有种把兜里荷包拿出来送到大boss掌心的冲动。
“臣下手真的很重的!”韩皎再次发起恐吓。
“我等着呢。”谢夺瞪大眼睛挑衅地点头。
“是殿下逼我的!”韩皎不再退让, 扬起戒尺,猛地砸下!
柔韧的戒尺,在空气中扇出一声响亮的锐鸣!
韩皎咬牙切齿, 对准臭弟弟的掌心打去!
戒尺破空的尖啸,让谢夺瞳孔骤缩,已然预测出这一板子的威力,他手掌下意识缩了一下,却又赌气似的硬生生摊开——
戒尺呼啸声的尽头,却没有击打掌心发出的脆响。
那根戒尺排山倒海般砸下来,却停在了谢夺手掌上方半寸的位置,而后小鸡啄米似的,在掌心点了一下……
谢夺:“……”
韩皎:“……”
韩皎的想法是:气势要有,然后在击打的一瞬间,略微收起力道,无形中震慑臭弟弟的同时,也不会真的打伤他。
然而,这两段动作衔接得似乎不太自然,放水放得有一点生硬。
完了完了一世英名毁于一旦臭弟弟可能会一直嘲笑到他退休啊干!
“这次不算,”韩皎垂死挣扎:“只是给殿下演示一遍臣真实的臂力。”
意外的,谢夺脸上的戾气突然散了,眯眼冲小神童笑出一口小白牙。
韩皎脸一红,立马举起戒尺:“下一次可就要来真的了!”
看着小神童手足无措的紧张模样,谢夺忽然不那么想印证小神童会不会为他哭鼻子了,他垂下手臂,转身走回书桌前,态度散漫地求饶:“怕了怕了,先生放过我这一回罢。”
“殿下以为臣很好说话吗!”虽然心里松了口气,但韩皎气势上还是要赢到最后,于是颠颠儿追在谢夺身后警告:“如果殿下不端正态度,这四十板子一下都不会少!”
谢夺转身面向小神童,朝后半坐在书桌上,长腿一伸:“我很端正。”
这坐姿哪里端正了!
韩皎对谢夺的心情很敏锐,他能感觉到谢夺此刻一点怒气也没有了,于是鼓起勇气六亲不认地走上前示威:“殿下要向臣保证好好写那四篇策论,才能免除手板子,否则——”韩皎仿佛挥舞双截棍般,在谢夺面前耍起了戒尺:“臣可不会手软。”
谢夺热情鼓掌:“先生好身手。”
韩皎立即停下动作,严肃道:“殿下对其他侍讲先生也会随意调侃吗?”
“不会,本王只会对先生如此。”
“为什么!”韩皎生气了,臭弟弟居然还敢承认!连敷衍之词都不找一个!
谢夺一本正经地回答:“因为他们不好玩。”
“什么叫不好玩?难道臣很好玩吗?”韩皎想趁大boss心情好的时候树立威信,于是再次挥舞起戒尺展现武力值。
“好身手,似乎练过。”谢夺态度恭顺地请教:“先生会挽剑花么?像这样——”他右手握拳,凭空做了个舞剑的动作。
“这简单。”韩皎立即学着大boss的动作,挥旋戒尺,然后就被戒尺弹了下脑袋:“哦!”
谢夺腰都笑弯了。
臭弟弟肯定是算准了这个动作能让戒尺弹到他脑袋!
“殿下!”韩皎恼羞成怒,一把抓住臭弟弟左手:“这顿板子别想省了!”
谢夺笑得停不下来,捏着拳头不让他打,上气不接下气地反驳:“我都已经答应写策论了,先生再打我,就是公报私仇。”
“殿下戏弄侍讲,也要打十下手板子!”韩皎凶恶地扒啦谢夺手指。
“我又没让你学我,你自己说会的。”谢夺反握住小神童的手,不让他扒拉。
“殿下问我会不会,就是想骗我学这个动作!”韩皎暴跳如雷,再也不要对臭弟弟心软了:“不认罚,臣就告诉您父皇!”
“你要怎么告状?”谢夺忍住笑问他:“说学我剑招,把自己给打了?”
“臣就说是殿下打的!”
“那不是欺君之罪吗?”
韩皎觉得有道理,一时无言以对,委屈唧唧怒瞪臭弟弟。
谢夺擦了擦眼角笑出的眼泪,勉强让步:“那给你打一下行了吧?”
“最少三下!”韩皎讨价还价。
从来没有人敢在谢夺面前这么耍小脾气,谢夺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不生气,居然还真伸出手妥协:“那你轻一点。”
韩皎目露凶光,捏紧戒尺。
轻你奶奶个腿!
扬起戒尺就打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