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直说吧。”青龙垂眸,“但凡有任何其他的办法,我也不会带他出黎海。”
偃师楞了下,追问道:“如果以后他失控了,你有办法对不对?”
“应该勉强可以。”
“成,我信你,父神一定也相信你。”偃师松了口气,但又苦恼地抓起头发来,“但这个,时间太急迫了,我瞅着等戮刀修炼到能和仲神对抗的时候,咱们估计早被端了。”
“是啊,诸神没有时间等。”青龙看向那边和东昆臭着脸的路刀,缓声道:“如果诸神愿意牺牲的话,那便能解决大半问题了。”
另一边东昆正皱着眉盯路刀:“你的气息让我很不舒服。”
路刀面无表情地比起两个中指:“你也好不到哪去。”
“我们生来就是水火不容。”东昆伸手张开五指,冰息凌空化出嗡鸣,一柄通体透青的灵剑到了他掌心,剑尖指在路刀鼻子前。
“不过为了偃和外面的太平,我可以忍下本能的不适,暂时同你和平相处。”
路刀抬手以指尖扣了那灵剑两下:“你这招呼方式也太辣鸡了。”
他刚敲了灵剑,东昆身后就瞬间出现无数剑影,哗啦啦对准了路刀。换个有密集恐惧症的站在他面前,非得给膈应到岔气去。
那边青龙也看见了,眉头一跳:“你家剑要对我家刀做什么?”
“友好招呼吧。”偃师没啥底气地干笑,说完就把手指伸到嘴里嘬起吹了个口哨,那边的东昆一听马上收了剑。
青龙咦了一声:“神剑东昆自己也佩剑的么?”
“自他化灵他就是个人,他也需要自己的兵器,不然动不动就召唤出本源来很耗费灵力的。”偃师认真道,又忍不住炫耀:“我亲手给他打的灵剑,唤作无疆,不错吧?”
青龙指尖动了动:“你炼的灵器自然是最好的,三界就没有比你还强的。”
偃师嘚瑟着,禁不住说起炼无疆剑时的种种辛苦来,青龙听了三两,眼睛跟着不远处路刀的背影,忍不住开口:“偃,你能不能帮个忙,也打一把灵器给路刀?”
偃师僵住:“啊?你向来不是不喜兵戈么?”
“我想,路刀需要。至少要像东昆那样,有个护身的依仗。”
偃师看向路刀,想了一会点了头:“我参照他本源试试看。你觉得什么灵器适合他?打一把刀么?顺便取个名字呗。”
“就打灵刀,名字么——”青龙眼神动了动,“刀唤斩龙吧。”
*
路刀开始跟着东昆修炼,神剑仗着自己比他先化灵个几百年,时不时就阴单纯的傻刀两把。也不是出于什么坏心,纯粹只是因为一个容天地清气,一个纳天地浊气,本能就不对付。
路刀被阴了也没注意,他全副身心投在了修炼上,决心要在短时间内变成个实力巨无霸的大佬给问看看。但在聚出本源戮刀以作战这一块上举步维艰。众神化自天地生灵,本源至纯至刚,只有他和东昆是化自虚无,聚本源灵出来要耗上千百倍灵力。东昆在聚本源剑抵抗仲魔时就因力竭而被戾气侵入,刹那间剑脊崩裂。
路刀急切要修的,就是强劲到变态的灵脉,以及稳定强悍的本源刀输出,那才能和仲魔一较高下。
他最怕时间不够,因此拼了命修炼。累了就看一眼不远处的白衣人,那句“你还太弱”瞬间又让他燃起烈烈斗志。
但他没想到的是,修为一事,他们已经想好了一个速成的办法。
“每一个神,都分一成修为给我?”路刀惊呆地看着亚神,又不知所措地转向了青龙。
“这是最合适的办法,我们没有时间让你循序渐进。”亚神语气温和却毋庸置疑,“除我之外,其余的神都会抽出修为助你,你融汇之后修为便可与我相拟,勉强便有与仲对抗的余力。不过,这么庞大的灵流灌入灵脉恐有不适,如果承受不了,你便令我们停下。”
路刀看向青龙:“只要问觉得可以,我就没问题。”
青龙脸色有些不好,僵了一会才艰难地点头:“你若是受不了一定要开口,不要硬撑。”
路刀笑了:“你也会分修为给我么?”
青龙其实和亚神商量好不参与的,他得留着力气做别的。但面对着在场的群神,总不能公然说自己搞特殊,便硬着头皮不得已撒了个谎:“嗯,你不必怕。”
路刀吸了一口气,朝亚神道:“那我没意见了,请您开始吧。”
亚神造了结界罩住他,群神列成九层阵立好,等阵眼亚神拨动伏羲琴的第一弦,最里层的神便开始剔出一成修为引到那结界上,由亚神的琴弦牵引着渡进路刀的灵脉里。
青龙在最里层,琴声一起便闭上了双眼。
他运起本源之灵,准备发动血饲契约将路刀的痛觉引到自己身上。
强行扩充灵脉的过程绝对是痛苦的,修为的得来从来没有捷径,获取他人馈赠必然有相应的代价。他不想让路刀无辜地背负这样厚重的使命和痛苦,他要把那些折磨引渡到自己身上。
他的本源灵是一条龙,就盘在路刀心口上,环着他的本源刀。青龙要调动本源灵去裹住刀,结果在最后被迫刹住了。
——因为路刀封住了识海与本源,悍然截断了这个还不够牢靠的契约。
青龙额上瞬间冒出了冷汗,全力试了好几回,全被他锁死隔绝了。他陡然睁开眼怒视结界里盘腿危坐的少年,眼睛都急红了。
第一层的引灵结束,第二波续上,伏羲琴略微提高了调。
结界里的路刀微张了唇,两手紧抓在膝上,目不转睛地看着透明结界外的青龙,脸上的神色透露了不解和痛苦。
青龙嗓子发哑,拼命想要撬开路刀的防守去代替他承受,那固执的刀却半点不松口,只是用一种前所未有的极其可怜的目光看着他。
青龙不知道,每一道灵流里都携带了一个烙印,灌进他灵脉里增加修为的同时,也在强行给路刀刻上刀铭。
烙印的内容是一句话:【铭刻你身为武器的觉悟,你的使命只有除魔。】
那意思是,假如他堕为与仲神相差无几的魔,他也得把自己除灭殆尽。
一道又一道灵流冲刷进灵脉,越到后面越痛苦,那无休无止刻进灵脉里的烙印威力也越来越强。众神强行灌输着他们的意志,势必要把他的神智吞灭。
他们根本不信青龙自己一个人能困住戮古刀,他们有自己的强硬措施。
他们要让这个烙印变成他的本能。
他在所有神明的眼中只是一柄凶器,一把除魔用的刀,他是潜在危险系数与仲魔不分上下的野兽,必须要有不容置疑的项圈套住。
他没有任何选择的余地,一切都是诸神的定夺,他不过是一个工具。
路刀全都明白了,他看着结界外面无表情的众神,无法回避地感受着那些洗脑的思想烙印钉在识海的每一个角落、灵脉的每一寸上,不断累加的痛苦里,愤怒同样不断聚集。
他咬着牙兀自忍着,紧紧盯着他的问,全靠着意志锁住血饲契。
他自虐般数着刺进灵脉里的烙印,数到后头,忽然升腾起一股绝望。
“问也传了这样的烙印给我吗?其他人这样看我我不在乎,只要问不是……”
九层斗转阵法中站立了一百一十二位神明,只要少了一个烙印,那定然是问。
问从来没有把他当器物,问把他当人,问说他有生命,问哥哥说……爱他。
引灵来到第四层时他就有些撑不住了,腰板弯下,路刀痛苦地抱住脑袋,忍不住逸出了一声呜咽。
路刀瞳孔瑟缩着,呜咽着默数:第三十七道烙印。
青龙看见他的模样也受不了了,极力想要脱离九层阵去劈开结界抱出他,然而却根本动不了。
九层阵中灵流交叉成网,阵眼又是天地父神亚,他根本撼动不了,他连说话都办不到。
第五十一道烙印。
路刀变成了跪在地上,抱着头的手剧烈地颤着抖。
青龙疯了一样撞击他对血饲契的封锁,他就是不肯松口。
第六十七道烙印。
路刀扯断了发带,两手撑在地上,黑发凌乱地垂下,遮掩了一切神色。
第七十五道。他的手指抓进了冰冷的地面,指尖的血晕开成了凄厉的纹路。
青龙唇角裂出血痕,以一己之力微弱地从九层阵中撕开一条缝。他朝亚神怒吼:“够了!停下!”
亚神充耳不闻,伏羲琴曲调越拔越高,化过青龙耳畔时将他的耳朵震出了血。
“他受不了的!我求您了,停下!”青龙咳着血大吼,看着结界里伏在地上的路刀,视线模糊了。
“他没有开口。”亚神拨弦,“继续。”
第……九十三……
路刀额头撞在碎裂的地面上,呼出的每一口气都是血腥的。
真漫长啊。
青龙额边冒出了龙角,竭力朝路刀迈出了一步。
亚神微皱了眉,释放灵压砸在了他身上。
第一百……零四。
路刀一只手抓着心口,困兽一般嘶吼着。
第一百一十……
问不会这样对他的,这个烙印肯定会少一个——
一百一十一。
所有痛苦堆到了巅峰,所有烙印都在叫嚣,灵脉几乎被撑爆,他的神智还剩机械的一厘。
没有了,不会有了,因为问不会……
然而最后一个烙印带着狰狞可怖的灵流袭进灵魂——足足一百一十二个烙印,九层阵圆满结束。
天地间的一切消失,血液灵流停滞,他茫然地从血污里抬头,视线模糊地看着结界外分不出身影的满殿白衣。
伏羲琴停。
一百一十二个烙印刀铭肆虐,痛苦丧失,愤怒丧失,唯有绝望无疆。
青龙挣出九层阵,不顾一切地冲过去打破结界。他抱起他,剧烈地发着抖。
路刀伤痕累累地看着他,什么声音也没有发出,眼角忽然砸落血一样的泪。
这是神殿里唯一的声音。
第59章 烛龙
青龙带起戮古刀离开神殿,身后的一路滴落着血,分不清是谁的。
众神都付出了一成的修为,外加凝造一个强劲的烙印,消耗的精神力不少,便也都退下了。
偌大的神殿很快只剩两个人,玄武一直看着青龙他们远去的背影,直到看不见了才看向亚神:“您这样做,有用吗?”
“你知道我最悔恨的事,是什么吗?”
玄武揣袖子:“想来必定和仲神有关。”
亚神垂着眼帘抚伏羲琴,轻声地自言自语:“当初,我理应在合灵之际,便给他打上这样的烙印。”
玄武怔住,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魔便是魔,神想以爱拴住魔,那只是个笑话。”亚神敛了悲伤的神情,目光再度严肃起来。他收起伏羲琴,也看向他们离去的方向:“问龙他太天真了。”
*
青龙背着路刀赶回住处,一边走一边修复自己冲撞九层阵留下的内伤,脚步不住的抖。他后颈湿湿的,他不知道那是路刀的血还是泪,但无论哪一种都让他呼吸错乱。
路刀一路上也不吭声,废了一样地趴在他背上。
一赶回房间里,青龙便轻手轻脚把他放到榻上,待看清他状况,眼睛发直了。
路刀经不住灵脉的强行拓开,身形竟憋回了当初第一次化灵的形态,模样接近于人界十四五的小少年。
他一沾到床板就翻过身去蜷缩到角落里,把自己弓成一个虾米,肩头不停地抖着,模样脆弱得不行。
青龙难受到无以复加,连忙躺上去把他抱进怀里,握住他两手修复他抓出的伤口,艰涩道:“很难熬是不是?别忍着了,解开本源的防御,我替你分担好不好?”
路刀的鬓发被冷汗浸湿了,识海里铺天盖地的除魔烙印。他挣出手,发着抖咬住自己的手腕,唇齿间很快充斥着血腥。
青龙心都要裂了,轻手把他翻过身来抱进怀里:“路刀,我求你了,别强撑了!”他把手腕伸到路刀面前,“你要咬就咬这里!”
路刀虚得一批,唇齿间很快变成了青龙的手腕。
他是真的想咬他,吞进血肉里的那种。
可他不。
路刀模糊不清地看着他,识海里声音越来越大。心口有一条龙,执拗地想盘上他锋利的刀,也许不是保护,而是想吞刀,操控刀。
灵脉的痛苦反而把神志拉了出来,他在震耳欲聋的除魔烙印里忽然明白过来。
问用血肉饲他,让本源相扣,让他魂脉里流淌着他的血和灵力,问说要与他共生死。
真是这样么?
还是为了,以此更好控制他。
以防他为祸,以防他危神。
就如识海里那些烙印一样。
“生死契……”路刀重喘着,“主奴契……你为的这个么?”
青龙焦灼,不懂他的断章取义:“你说什么?别管其他的东西了,喝我的血,撤掉本源的防御,我帮你疏通灵脉……”
心疼和愧疚要把他压垮了,他后悔了,恨不得时光回溯到之前,不让他出黎海。
可是后悔无济于事,如今路刀奄奄一息地搁在他怀里,他能做的只能是分担他的疼,做不到拔除。
路刀却奋力推开了他,身形又往回缩,变成了十一二的模样。衣服宽大起来,套在他身上显得无比滑稽。
可这么个虚弱的小东西,眼神却是前所未有的决绝:“我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