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方面,他的确感受到了主角紊乱的灵力波动。
而另一方面……
怀中青年半倚半靠,脑袋无力地歪斜着,搭在自己肩头。
绸缎般的长发散落,中央露出一张俊逸非凡的面容,眸起水色,眼带桃花。
室内昏沉,黯淡无光,宁鸿此时才发现,杭小时的瞳孔竟然不是纯黑,而是从深处涌上琥珀般的光泽,几抹金芒落在沉浮的水光之下,如同点点碎金飘摇,令人心旌摇动。
不知那邪法是何功效,竟使得此刻他怀里的躯体滚烫如火,那份温度穿透薄衣,裹在他掌心,使他抚在质地上好的缎子上,却恍惚以为自己正在贴身抚摸……
偏偏杭小时还一副脆弱不堪的模样,眉峰紧蹙,唇中不时吐出半声微弱的颤音,似是痛苦,又似是苦苦压抑着什么。
天魔体凉,鬼修魄寒。
如杭小时这般的极炎血脉,本该是他们恨之入骨、欲除之而后快的。
但此时此刻,望着青年眸中碎芒,感受到怀中温热而不失韧性的身躯,宁鸿竟觉得呼吸一滞,心跳加速。
手上关怀的动作不知不觉变了质。
从单纯的灵气疏导,渐渐转向略带暧昧的撩拨,玉指轻捻,引导的灵力流向在丹田处巧妙地拐了个弯,朝向……
“咳咳!”
直到081在宁鸿耳边重重地咳嗽两声,他才幡然清醒,猛地甩开右手。
刚刚自己都在想些什么?
回忆起方才的举动,宁鸿木着脸,缩在长袖下的左手狠狠掐了一下大腿根,力度之强,直痛得他龇牙咧嘴。
丫的,是不是憋得太久了,这定力简直差得没谱。
轻咳一声,宁鸿侧过头,岔开视线,努力让自己无视怀中温热的触感,低声道:“小时,站得起来吗?”
“这里邪气太重,既然没有机缘,咱们还是早些出去为妙。”
出去?
杭小时心想:才不要。
一股劲高高提起,只差临门的一脚,杭小时失落又难过,在脑海中小声道:“025老师,他刚刚看我的眼神明明很暧昧啊,为什么不继续了?”
“是不是我这具身体不够魅,不够娇软?”
“咳,别瞎说,”025也小声道,“娇软算什么,你这样英气的才带劲。有句话说得好,不是不艹,时候未到,小时,你再耐心点。”
……好吧。
杭小时侧着脑袋,黑曜石般的眼睛滴溜溜一转,登时捂住小腹,咬紧牙关,一副强忍剧痛的表情:“宁大哥,我……没事,我们走。”
刚走两步,立即恰到好处地被地上的坑洼一绊,差点滚下地洞。
宁鸿忙拽住他的衣袖,将人拉回身侧,痛惜的目光在杭小时身上打量片刻:“不行,你灵力不稳,还是再休息片刻,又或者……”
他的目光自杭小时撩起的衣袖处扫过,落在青年修长光洁的小臂上,喉结倏地滚动几下,下意识道:“我背你?”
杭小时:“???”
什么?
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杭小时猛地抬起头,难以置信地望着宁鸿,而对方在他如火烛般的视线下,略显尴尬地侧了侧头。
“……当我没说。”宁鸿薄唇微张,艰难地道出几个字。
他心底堵着一口闷气,不断地提醒着:那可是龙傲天,绝不示弱的龙傲天诶。
怎么可以因为受了点伤,就让人背着走?
脱口而出的刹那,他几乎以为自己肯定要吃一发电击了。
……谁知,等来的不是电击,而是杭小时满怀欣喜的眼神。
这位风度翩翩,眼角眉梢都泛着英气的龙傲天,竟在喜悦之余,略显羞赧道:“那就麻烦大哥了。”
言罢脚跟一转,飞快蹿到宁鸿身后,毫不客气地探出胳膊,牢牢环住宁鸿的腰。
敏捷得像只兔子,生怕宁鸿反悔似的。
宁鸿:“……”
他呆滞片刻,抬手用力地揉了揉眼睛。
一定是这里太暗,视线不好,他才辨错了对方的表情!
……
甬道依旧是那个阴森森的甬道,但两人一起向外走时,氛围似乎产生了极大的变化。
风声依旧凛冽,从数百米外的洞口穿梭而至,却捎来山间一抹淡淡的桃花香,杭小时趴在宁鸿背上,眼角余光扫过石壁上的腐朽铜灯,突然觉得那斑斑锈迹也十分可爱,红彤彤的,似天际飘过的晚霞。
洞内寂静无声,皮靴踏在石面上的脆响便越发明显,节奏鲜明,串连成一曲欢快的歌。
比脚步声更清晰的是两人低低的呼吸,彼此交缠,气息绵连,听的久了,心头不知不觉便涌起一股暧昧的暖流,似嫩芽探着柔软的尖角,被微风吹拂,一下一下撩拨心弦。
宁鸿的肩背很宽,而且结实。
这人看着消瘦,面颊亦苍白,臂膀却有力,此刻杭小时被他牢牢扣住,绯红的面颊紧紧贴着青年的后背,耳中传来强健有力的心跳声。
扑通,扑通。
富有冲击力,宛如擂鼓,又似浩浩汤汤的江河大潮。
宁鸿的皮肤极白。
长年累月不见天日的那种,比最温润的玉还要莹润些,杭小时趴在他肩上,这透明般的颈间肤色便凑在眼前,抵在嘴边,让他心痒难耐,总想着张开嘴,在上面咬出一小串红印。
……宁鸿若是恼了,就让他咬回来,咬多少都不要紧。
嘿,嘿嘿,嘿嘿嘿。
正心中偷乐,突然间,一道细长的黑影自宁鸿衣领间钻出,在脖颈处绕了一圈,小巧精致的脑袋朝杭小时探来,似是打量,又似是新奇。
——有趣。
一时玩心大起,杭小时跟那蛟龙状的细纹大眼瞪小眼了片刻,倏地探出手,指尖在对方小小的犄角上一戳。
指尖触上的,是柔韧微凉的肌肤。
那黑纹明明蛰伏于皮肤下,此刻却仿佛被他弹了下脑门,小小的身躯一个趔趄,朝侧面仰去。
“……你做什么?”宁鸿突然道。
他觉得脖颈后有些痒,被杭小时温热指尖摸过的地方一片火烧火燎,酥麻的感觉顺着神经窜上大脑皮层,直让人忍不住战栗。
做坏事让主人抓了个正着,杭小时忙收了手。
他睁大眼睛,一边看着那游龙纹摇摇摆摆,将自己缠成一个圈,把小脑袋缩在里面,一边好奇道:“宁大哥,你这龙纹……是不是有意识?”
宁鸿心头骤然一紧。
寻常鬼修的血魄龙纹,自然是没有这般灵动的。
宁鸿只所以与众不同,便是因为他的天魔身份。他这真身比鬼修更邪,也能更轻易地聚拢天地间的鬼气,因而凝出龙纹的速度也比寻常鬼修快上许多。
幸而杭小时只是随口问了一句,并没真的希望得到宁鸿的回答。他兴致勃勃地望着小蛟龙头顶的角,又问道:“宁大哥,你这究竟是蛟,还是龙?”
宁鸿暗中松了口气。
“先是蛇,小成后为蛟,大成后化龙。”他回答道。
杭小时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下意识地,他指尖燃起的阳炎靠近黑纹,那小蛟龙突然一窜而起,似是遇到天敌般地飞速盘旋两圈,一头扎入宁鸿衣领之下。
……又小心翼翼地探出半个脑袋,冲杭小时龇牙。
心念倏动,杭小时熄灭了指尖的阳炎。
四下登时变得昏暗无比,阴影兜头罩下,将二人全部吞噬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与死寂里。
宁鸿脚步顿时一滞,关切道:“怎么了?”
脑筋一转,杭小时可怜巴巴道:“丹田疼,使不上劲。宁大哥,稍等片刻。”
说着,他指尖摩挲数下,擦起一串火星——
极黯的那种,只堪堪能照亮脚下的路。
宁鸿眉头轻皱:“身上难受,就不要动用灵力了。这点亮度已经足够,我们可以稍微慢点走。”
此话正中杭小时下怀。他幸福地将头埋在宁鸿肩膀上,轻声道:“好,咱们慢点。”
越慢越好。
有人陪伴的感觉就是不同,方才进来时,两人脚步如飞,恨不得下一秒立即抵达目的地,此刻虽并未沟通,却心有灵犀地升起同一个想法:这段路,真是越长越好。
走着走着,宁鸿突然想起一件事。
他微微侧头,轻声道:“小时,谢谢。”
正搓玩着小火苗,逗那黑龙纹的杭小时闻声抬头,奇道:“谢我什么?宁大哥,该是我谢你才对。”
宁鸿唇角上扬,微不可查地摇了摇头。
谢他什么?
自然是谢他打乱剧情,给了自己一点喘息的空间。
虽然那么短,那么珍贵,只有不到半个时辰,但在最右边的甬道中漫无目的地游荡,不去考虑剧情与人设时,宁鸿发自内心地感到了愉悦。
扮演反派的数年以来,这几乎算是他最开心的一段时光。
“你不太像……”宁鸿突然道。
不太像个龙傲天。
他话音极轻,被飘荡的风吹散,杭小时没听清,忍不住身体前倾,凑在宁鸿颈侧道:“什么?”
“不太像个……世家公子。”
宁鸿心念电转,笑着改口。
“哎,我家乡那么偏僻的地方,哪能出的了世家公子啊。”
杭小时趴在青年肩头,被他逗得咯咯直笑,如瀑长发迎风飞扬,另有几缕落在宁鸿颈间,发尾俏皮地挠着皮肤,微痒。
他有些依赖地凑近了些,嗅着宁鸿玄衣上淡淡的草叶香气,脑袋倚在青年肩侧,微微阖眼。
记忆似一条色彩斑斓的长河,悠然地在时空中游荡,此时凝眸一瞥,河面上闪现一片浮光掠影般的星芒。
孤儿,吃饱穿暖已是不易,哪有闲情雅致去追求什么公子范儿?
唯一能做到的,也只是在任何情况下,保持一颗充满希望的心罢了。
“说起来,我觉着你也不太像。”杭小时忽然道。
宁鸿微微一愣:“不像什么?”
——不像个毁天灭地的大反派。
杭小时一边在心想着,一边轻飘飘道:“不像个鬼修啊。”
宁鸿问道:“哦,那你觉着鬼修是什么样子?”
“像鬼。”
杭小时吐了吐舌头,在宁鸿看不到的地方做鬼脸,拖长尾音道:“饮血,噬魂,吃人。”
“噗!”
宁鸿没忍住,一时乐得笑出了声。
小指尾端猝然传来一阵剧痛,电流自虚空传出,电得他尾指直颤。
但青年在杭小时看不到的地方龇牙咧嘴,痛苦地咬着舌尖,硬是坚持着,用带颤的笑音,调侃道:“哦,你怎知道我不吃人?”
这话说来满是笑意,丝毫起不到威慑的作用,反而在杭小时耳中衍生出些许暧昧的情愫,让他精神一振,眸中泛光。
“你吃人?”
杭小时攀着宁鸿的脖颈,微微探起上半身,唇角从宁鸿耳侧不经意地擦过,笑道:“怕你不成?来啊,吃我,我等着呢。”
温热的吐息近在耳侧,似美人蛇勾着他的腰肢。
尖长濡湿的蛇信在耳郭轻轻一点,蜻蜓点水般一触即分,却在刹那间撩得宁鸿热血沸腾。
他埋下头,努力无视背后杭小时得意的笑声,脚下步伐加快,任由山间微寒的冷风在面上拍打。
——却无法疏解心头躁动。
狠狠舔着后槽牙,宁鸿懊恼地想,这人怎么就是主角呢?
不光光是长相,如今性格也如此对自己的口味,若他不是龙傲天,那个会娶妻生子的龙傲天,自己就算拼着被规则惩罚,或许也要……
宁鸿无限惆怅之时,却不知在他背上,杭小时眨着弯成月牙的凤眸,笑容狡黠又缱绻。
他勾着嘴角,在心底欢快道:“025老师,我好像真的有点喜欢他了。”
……
这边你侬我侬,风月无边,而石宫外又赫然是另一幅景象。
阴沉暗影兜头罩下,将整个仑寒笼罩在压抑的暗色中,天际汇聚浓云如幕,沉甸甸地坠下,几乎要贴在地面上。
漫山遍野都是被红绳牵制,难以动弹的人,黑纹在他们周身游走,垂涎的粘液缓缓滴下,如同饿狼张开血盆巨口,正蓄势待发,随时可能将他们吞噬殆尽。
考生拼命撑起身躯,瑟瑟发抖。
但是那红线似一株幼苗,深深扎根在他的灵脉中,大口汲取着灵气与精血。
——那些他废寝忘食,用血汗一点点拼杀、积累出的灵力。
考生的五指深深抠入地面,指尖渗出几丝血痕。眼前花白,他绝望地想,不行,他恐怕要交代在这里了……
昏沉不醒之时,耳畔却突然传来一阵沙沙的脚步声。
有人来了?
考生的精神倏地一震。
牙齿咬破舌尖,剧痛传遍全身,令麻木的四肢再度涌起一丝力气,支撑着他扭过头去。
只见不远处的石头后面,探出一个脑袋。
是个瘦削的少年,眉眼遮挡在厚厚的刘海下,只露出白净的下颚。
考生只勉强支撑了片刻,视线便再度变得模糊,只听见那人小心翼翼道:“兄弟,还站得起来么?”
……站个屁。
你看我这样子,像能站起来的模样么?
考生疯狂地想翻白眼。
但他有求于人,因而开口时还是用恳求的语气,边说便喘道:“我、我浑身没力气。小兄弟,麻烦……麻烦你帮帮我……”
窸窸窣窣的声音在耳畔逼近,那人磨磨蹭蹭地挤到他旁边,观察片刻,抬手在考生手臂上轻轻戳了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