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公:“哎哎哎,那是……”那边是敬事房以及公公们住的地方,平常没人去的,看样子,盛大人果真是来消食的,只是消得太过了。
盛翼平时肯定会注意,只是此时,他在将要见过叶云寒的时候,临门一脚,怂了,改道了,改到哪里去,不知道。
在思绪没整理好之前,他肯定是改不回来了。
随着这个不知道,他来到一所院子前面,院墙斑驳,门庭萧瑟,但门内可热闹了,满院子挤着瑟瑟发抖的公公和惊恐万状小声啜泣的宫女们。
这是,天要塌了。
第70章 误会
盛翼这人,好奇心非常旺盛,不看则已,一看把要去看叶云寒的心先歇了会,兴冲冲就要进去。
然后,袖子被人拉住了,公公一张刚才还晴空万里的脸这时节已变成了苦瓜。
“大人,不要进去,咱们快走。”
盛翼往里挣了挣:“看看呗,什么事,一起!”一把拉着还来不及撒手的公公往里挤去。
此时,御书房里正呈现出胶着的状态。
对于负羲使者所呈之事,按照意见,大臣分为两派。
一派以叶云寒义父,前朝旧臣当朝丞相叶之谦为首,主和。
“今郁离初定,百废待举,此时若拒绝负羲之要求,只怕树敌太多,不利于隐定。”
另一派以年轻的枢密院院史郭闻山为首,主战。
“前者,负羲绝情绝义,做出此等不耻之事,如今,竟胆敢要朝贡,咱们郁离虽初立,然国力不下于他,下一轮冕池争霸,岂会输他,为何要做出示弱于人之态,依臣看,不若斩了来使……”
叶之谦:“不可,如此一来,岂不是明着宣战。”
郭闻山蓦地站了起来:“丞相大人铮铮傲骨,是何时折的?”
叶之谦:“你!”
叶云寒一摆手:“义父所言甚为有理,但闻山也不无道理,依朕看来,求和有失本国威仪,况有血仇在先,但断然斩了来使,只怕会无故起争端,”略停一停,道:“罢了,先拖一拖!”叶之谦与郭闻山互相看了一眼。
叶云寒看了看侧面的沙漏,皱了皱眉头,匆匆站了起来:“有事明早朝堂再议,”说罢从御书房出来,往椒房殿而去。
小院内,盛翼探头探脑地将人挤到一边,伸长脖子去看,还没看出个人五人六来,就被旁边一个白脸小公公一顿削:“赶着投胎呀,这么急!”
盛翼立马转过头来,脸红脖子粗地嚷嚷了一句:“会说人话不!”
一直死跟着他的公公朝前一瞥,像见着鬼似地勉力将盛翼一拉:“别看了别看了,这不是消食的地方。”
“谁,谁吵吵,谁在吵吵!”前面传来一声大吼。
人群瞬间安静不少。
盛翼就朝那边认真观望了一下,见前面一块几米见方的平地上,四个持刀的侍卫正威风凛凛地分列两旁,他们面前,跪着两个五花大绑的瘦削的人正在瑟瑟发抖,而他们身后,站着两位虎背熊腰满脸横肉的大汉,每人背着一柄大刀,手持一根长鞭。
盛翼看到这场景,不由得愣住了。
前世看过小说电视,也见过鞭刑啥的,但都知道那是假的,就没动过真格,看起来没啥感觉,这个场景,太过真实,真实得令人胆寒。
他全身都僵了,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身旁那些太监宫女虽然害怕,却也没有他这反应的,想是平时也见过。
这是神马情况,自己要不要来个英雄救公公。
只见一个声音悠悠地响起:“这两个狗奴才,居然敢在皇上的眼皮子底下动刀,今天,就让列位看看,谋害皇上是个怎样的下场。”
声音很熟悉。
盛翼没去追究,只是这个动刀是个啥子意思,难不成他们要杀叶云寒,盛翼脑子里轰地一声。
“奴才们没有谋害皇上,他老是欺负我,我气不过才藏的刀,我是和他打架,不是找的皇上。”
哦,原来是斗殴。
盛翼一颗心又放回胸腔里,没事没事。
“啪!”地一声,响彻整个院子,壮汉动手了,一鞭子过去,劈头劈脑抽得那公公倒在地上惨叫一声,鲜血从额角冒了出来,看那样子,一鞭子就得翘了。
盛翼本来要走,这会子又站住了,心道,关起几天就行了,干嘛这是。
“宫中不可私藏凶器,你们难道不知,这分明是有心谋逆,看来,你们是不见棺材不落泪,吊起来。”
这声音,是平叔。
一个中年汉子踱着步子走到场中,冷冷地朝这边一望,盛翼来不及躲,被他瞧了个清清楚楚,那一瞬间,似乎平叔的那张方脸凝固了一下,接着嘴角一翘,翘出一道冰冷的笑,一挥手,两个彪形大汉像老鹰抓小鸡似地将两个公公抓了起来,吊到一旁的树上。
平叔头也不回,面向两个公公:“先从胳膊开始。”
接着几声嚎哭,其中一个公公的衣服底下淅淅漓漓地落下一滩黄水来,是吓尿了。
盛翼悄悄地说:“干嘛吓成这样,是不要还要打他。”
跟着他的公公脸白得像纸一样,把他一扯,也顾不得礼貌不礼貌:“祖宗,算奴才求您了,咱们快走。”
又是一声惨叫,和前面那声不同,这声短促而闷,嘎然而止,盛翼感觉不对,猛然回头,见那个太监的一只手臂活生生被砍掉了,掉在地上,血喷得老高,人群里一阵唏嘘,前面的人一个劲地往后面挤。
盛翼站在那里,整个人真的傻掉了。
他这一辈子只是救人,从没想到杀人,更没见过,哪怕在黑风寨那个土匪窝子里,哪怕在蛮山那个毒虫遍地的地方,他闻到了一股铁锈般的腥味,从空中,树上,楼阁,每一个人身上传来。
他觉得,他现在所在的地方,是世界上最恐怖的地方。
公公的声音从遥远的地方传来,那是不停地催促他离开的声音。
他懵懵懂懂地跟着走两步,就被人拽住了,一个鬼魅似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原来是盛大人呀,咱们可是哪里都能遇到,有缘呀有缘。”
盛翼回过神来,面前一张方脸笑得十分和善,是平叔,他的嘴巴一张一合的:“几个狗奴才不听话,处理一下,咱们走走,别污了盛大人的眼,”接着亲热地拉着盛翼的袖子,往院外而去。
盛翼到得院门口,想看一眼,却不敢回头,只问了句:“他们会怎样?”
平叔云淡风轻地说:“等会扔到城外乱葬岗去便是,这种小事,由他们处理了,我也懒得管。”
盛翼瞥了他一眼,从他那张方正的脸上硬是看出了阴险残暴。
两条人命,小事,也就是说,这种事他干过不止一回两回了,是呀,上次在黑风寨那把火不是他烧的么,蛮山刺杀自己应该也是他起的头吧,他为什么对自己有这么大的成见,为什么要置自己于死地。
这么一想,盛翼不由多看了平叔两眼。
这是个什么人,为什么在叶云寒的眼皮子底下为所欲为。
好像知道盛翼要说什么,平叔朝他肩膀上拍了拍:“以前咱们有误会,我做过一些让大人不高兴的事,大人不要放在心上才好。”
盛翼想了半天,语气冷冷的:“误会,是你误会我吧,我什么时候误会过你。”
平叔一愣,呵呵了两声。
“确实,是我误会大人,不过,我误会大人不要紧,只要皇上不误会就行。”
盛翼:“我跟他有什么误会的?”
平叔脚步一滞:“淇水之滨,他一时片刻都跟大人粘在一起,后来,便有灾区二十三位官吏下马,这事盘根错节,以至于牵扯到了朝中大员,这是前朝动荡的开始,而南疆蛮山,因与皇上母族的缘故,只需要打个招呼,不存在取不到血芝要闯龙潭虎穴的事,而皇上却千里迢迢陪大人过去,恰恰在大人去蛮山之后,蛮山便传出七族为乱,朝中派出兵马,京中空虚,此是这次取胜的根本。”
空气里冷风吹过,盛翼吸了一大口气,半天说不出话来。
平叔接着说:“皇上不是池中之物,他是要掌控天下的,他的事怎么能由别人来说,也不可能由别人来定,我们这些小人物,只知道尽忠为主,望大人见谅。”
盛翼神色冷下来,语气却没什么变化:“没什么误会的,淇水的事是我个人所为,蛮山之事,皇上为我过关斩将,护我周全,到现在还让我心里暖着呢。”
平叔嗤地笑了一声,洒洒然一抱拳:“大人这么想自是最好,也不枉皇上费的这么一番心思,小的告辞了。”
看着平叔那四平八稳的步子,盛翼的心一点点冷下来。
刚回宫时,因为想见他,就没往这方面琢磨,现在想来,一切都不简单。
南叶北盛,名头由来已久。
但想必,这南叶,不会久于四十多年,因为,那恰巧是叶云寒家被人篡夺江山的年份。
也就是说,从那里起,他们就开始布局了。
二殿下那次生病生得蹊跷,或许是宫里自己人下毒,但也保不住叶家从那时就开始动手了,要不然,以他一个复仇者的角色,他为什么要扮一个医者来看病,指定是探虚实,看看各宫反应及两位殿下的能力。
那去太医院是做什么呢,找到余印泽。
找到余印泽干什么,余家军,利用余家军,可惜余印泽死了。
淇水是刻意安排的吗,应该是的,但刚才平叔说的,显然不太对,他一直把自己的身份掩藏着,自己应该纯属意外,若是自己没去,叶云寒应该也有能力借机发挥,动摇北方官场吧,只不过是自己推波助澜,帮了他一把而已。
他想起黑风寨的事,想起那灾粮的事,那就是一个机会呀!
但是,为什么押粮的要用曲游春呢,这是谁安排的,曲游春不就是和自己是死党么,曲游春出事了自己不得管么。
自己在北方惹出那样大的风波。
然后,两位殿下里比较有实力的四殿下就自然而然被派到了北方,而自己,也自然而然被皇后视作眼中钉肉中刺,欲拔之而后快。
于是,自己胡口乱诌的棺底血芝就出现在南疆,那个鬼地方,正是皇后以为可以要掉自己性命的地方,出京安排刺客的也是她吧,而对于叶家人来说,王妃去蛮山偷血芝,蛮山七族就有理由叛乱,朝廷就好派出大军,他们就可以趁虚而入,自己可真是他们要傍的大腿呀。
盛翼一直想把叶云寒排除在外,可是,越排除心就越沉。
他悲伤地想,怪不得,他一直粘着自己,真是太有用了。
现在呢,江山得到了,该卸磨杀驴了!
他自嘲地笑了一下,也就是自己那么傻吧,一天到晚的以为自己是言情小说的主角呢,结果被人算计了还不知道,还千里迢迢上赶着送上门来。
真是,一个满心都是复仇,都是江山权势的男人,会和你谈感情,笑话。
这一瞬间,盛翼没有觉得自己偏激了,只是满腔被耍的愤怒和彻骨的寒意,他现在一点也不想呆在这宫里了,他想赶快离开。
“走吧!”好像这话一出,他的肺都被掏空了似的,然后低着头,一步步快速地沿着路往回走。
然而,当他在御花园见到前来找他的叶云寒时,心里还是不可避免地软了一下。
叶云寒那张千年冰霜里此时竟带着一种找人的焦急和见着人的欢喜,他抢了两步,到得近前,问了一句:“消食跑那么远么?”
他知道自己消食,也就是说,他刚才是先去的椒房殿,又一路找到这里。
言语里有些许怪罪,但这种埋怨的口气硬生生让盛翼听出了温暖,他只觉得自己方才攒了半天的怒气竟然慢慢消了,那些所谓的阴谋诡计论几乎要土崩瓦解。
“我,吃得太,太多了。”
这当儿,他莫名觉得自己特没出息。
叶云寒又走前一步,如果再一步,几乎就要贴着他的额头了,盛翼下意识往后一退,叶云寒嘴角一翘,眼波一转,蓦地伸出手来拉他。
就是这一碰,不知为什么,盛翼脑子里猛地出现方才那公公砍掉的手臂,他也不知怎么的,抬起手一躲,身子一侧,让过叶云寒伸出来的手,脸色也变了。
叶云寒的手尴尬地抬在那里,他愣了一下,慢慢收了回去,方才那若隐若现的笑意隐了,他眉心锁了个轻微的缝,朝盛翼看了看,看他那脸色,又是一愣,没说话。
盛翼尴尬地甩了甩手:“我,累了,想休息。”
一旁的公公看着不对劲,抬眼望了望渐渐幕色低沉的天,在一旁帮衬:“大人一路风餐路宿,是该累了。”
该累了,叶云寒朝公公掀了一下眼皮,公公就一个哆嗦,帽子都差点掉下去了。
“我送你,”叶云寒无可奈何地看着盛翼。
盛翼赶紧朝旁边移了一下,下意识保持着距离。
原来的朝思幕想在这一会突地消匿得无影无踪,他心里剩下的只有惴惴不安和逃避。
走了一会,两人都没话说,空气中的尴尬意味越来越浓。
“我,方才去见了负羲的使者,”叶云寒似乎想打破这僵局,也想解释什么。
盛翼却突地接了句:“你杀了他么?”
叶云寒鄂然地看着他。
盛翼知道自己说错了话了,尴尬地笑了笑:“乱说的,两军交战,还不斩使者呢。”
叶云寒像是故意忽视盛翼的尬聊,自动接过了话:“负羲确实与我朝有不共戴天之仇,但犯不上迁怒于使者,只把他打发了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