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这时,门外就传来一声:“翼儿来了么?”
盛翼一愣,顿时想起老娘说的盛家的两个姨娘在这儿修行,他没想通一个白发道者、两个年轻姨娘怎么就修行到一堆了,闻言自然反射地坐正了身子,四殿下仍是一板一眼地坐着,就算累,他也累得很有范儿。
从门外走进来一个道姑,瘦高个子,脸尖尖的,脸上五官都细细小小的,单看哪一样实在下不了眼,可是合在一起,却让人觉得很合适,就是给人十分精明的感觉,这话是她说的,她一步步朝盛翼走过去。
对盛翼来说,这是逼过来,他不自觉得崩起了身体,脸上扯了几分笑容。
“怎么还是这副娇弱样子,”那女人眼睛将他下上打量了一遍,眉头皱成了丘壑。
盛翼:“你是?”
“二姨娘呀……唔,我见过你,你倒是没见过我。”
这种形容仿佛在说聊斋。
二姨娘:“就你长得这个不男不女又贱索索的样,天下没第二个,就算不认识,也知道是你。”
盛翼头发都要竖起来了。
你才贱,你全家都贱。
二姨娘:“你小的时候,一双眼珠子骨碌碌的,小手到处乱抓,我就说你长大要惹事……果不其然,今天就惹到这里来了,幸好你娘有先见之明,建了这个家庙……”
“咳咳……”外面一个委婉的咳嗽让盛翼松了口气,他抬眼看了一下四殿下,见他欲笑不笑地看着自己,一副终于听到了的样子。
这是逃难的样子么,盛翼瞪了他一眼。
外面一个女子一亮眼,往二姨娘身边一站,一高一矮,一瘦一胖,盛翼就莫名知道这是谁了,他喊了声:“四姨娘好!”
四姨娘嘴巴张了张,脸上笑容僵了一下,回了个好。
二姨娘不乐意了:“怎么,只记得你四姨娘,记不得我了,想当年,抱你最多的可是我,那年大雪,你姨娘我冷得要死,还是……”
四姨娘又来了个委婉含蓄的咳,淡淡看了二姨娘一眼:“跟着师父修行这么久,也关不住嘴。”
盛翼看她们欲言欲止的样子,突地想廖花洲问的话来:“你记起什么了么?”
“……我记起来了,雪,好大的雪……”
“姨娘,我也记得雪来着,到底是什么情况,朝华下过这么大的雪么?”
二姨娘一愣,四姨娘抢着说:“哪年不下雪来着,记得也是情理之中,对了,盛家这些年除了教你医学之外,还教过别的没有?”
盛翼茫然地看着她。
“比如文治武略,比如……”
查功课,盛翼摇摇头。
四姨娘与二姨娘互相递了个眼神,坚定地点了点头,盛翼就从她们眼神里看出无比恐怖的内容——跟盛家那教育二人组一样,恨铁不成钢,不用说,就算到了这家庙里,学习的酷刑是少不了。
救命呀。
“你娘特地嘱咐了我们,让你看看道观里的一些典藏,看看就是,没什么大不了的,不要紧张。”
盛翼对看看两个字不太相信,对没什么大不了这几个字却是信了,然后他就后悔了。
第二天一大早,盛翼就被道童叫到一间小房子里去了。
房子的四壁全都凸凹不平,而且是一层层的,盛翼经这一吓,顿时清醒过来了,哪里是屋子小,明明是四面堆满了书,这么多书,还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
他翻了翻白眼,看了看面前那个正襟危坐,两眼平视,一脸严肃的苍梧子,八成,这就是请来的监督老师。
苍梧子见神游天色的盛翼终于把眼光定在他身上,咳嗽了一声,正准备正儿八经说几句,突地旁边墙壁朝他一歪,一本正经的苍梧子瞬间像老鼠一样蹦起来并丢下一句话:“小心点,砸坏了我这把老骨头你可赔不起。”
道童的声音从墙壁后面嗡嗡地传来:“师父放心,我看着呢。”
苍梧子又咳嗽了几声,快要恢复正常状态之时,突地又蹦起来,伸手朝盛翼一攥,把盛翼凭空提得飞起,飞到他身侧坐下。
靠,这是要练功夫。
盛翼惊魂方定,就看到门口又进来一块墙壁,道童从侧面探出头来:“放哪儿,放哪儿?”
看着这么多的书,盛翼终于爆起了:“这是要让我看到何年何月?”
苍梧子瞥了他一眼,终于正常起来了,慢条斯理地捋了捋那几根稀稀拉拉的白胡子—盛翼感觉这么稀铁定是他给捋的。
他说:“你在盛家学的都是医书,从没学治国良策之类,现下,正是时候了。”
治国良策,盛翼头摇得像泼浪鼓:“不想学。”
苍梧子好不容易正常的脸裂开了:“你能不能让老夫缓缓,能不能让老夫有辩驳的余地!”
盛翼:“不能。”
治国良策,自己又没想当官,说实在的,当个医生都勉强好不,盛家有吃有喝的,又不需要赚什么生活费,费这劲作什么。
苍梧子颇有一代严师的风范,他跺着脚跳了起来,指着盛翼的鼻子你了半天,没你出个什么名堂,转身拿了一本书往他面前一扔:“今天上午,这本书看完,到时我提问,回答不出来,不要吃午饭,”说完在盛翼的目瞪口呆中转身离去,在他跨过门槛之时,回头望了一眼,满含威胁的一眼,然后关门,哐当一声响,把门上了锁。
盛翼愣了半响,把苍梧子祖宗十八代问候了一遍,看着四面书壁以及锁得紧紧的门,长叹了一口气,看在午饭的面子上,还是瞄一瞄吧。
书皮是青黑色的,略厚,好像用了块什么皮子,上面有几个大字〈治国良策〉。
连书名都起得这么直接,果真是治国良策了。
真不知道学这个有啥用,纯粹浪费时间和脑力细胞嘛,盛翼极不耐烦地翻开第一页,上面写着治国良策一、驭民之法则,治国良策二、君王平衡术,治国良策三、论后宫的利与弊,治国良策……
他赶紧往后翻,再看这几个字都要疯了。
民之于国,于水之于舟,水能载舟,亦能覆舟,古有先君之折于水,今有圣明之昭于民,是也非也,在于水也……
他越看眼皮越重,好在,面前有个喇叭,那个道童,苍梧子走的时候留的,只要盛翼一走神,他就在旁边嗷嗷一嗓子,把人吓个七荤八素的。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了,盛翼好不容易把书看完,伸了个懒腰,长长地打了个哈欠,睡眼朦胧地对道童说:“可以了,让师父来问问,要不,你拿个锣敲我也睡着了。”
道童看了看他,又看了看书,将脚一跨,从桌侧跨了过去——都是书,连腿都下不了,然后,背后传来一阵猛烈的拍门响:“开门呀!”
盛翼一阵无语,原来他也和自己一样,锁上了。
苍梧子不知道是不是耳背,盛翼都快被敲得耳朵都聋了,他才慢慢悠悠地开了门,盛翼立马正襟危坐,苍梧子先是瞪着他看一阵,看得他毛骨悚然之时,突地裂开嘴。
盛翼还以为他要说话,谁想他只是裂出了一个呵欠,说:“第一次这样已经很不错了,算了,不问了,你下午逛逛,晚上再来学。”
盛翼只差没大叫一声好,一蹦三尺高,把方才那点子瞌睡全给甩到九宵云外去了。
别说昨日上来,还来不及参观这个道观,今天下午恰好。
盛翼原来是不想去找四殿下的,但想了想,这毕竟是自己的家庙,四殿下又是逃难,这时节不热情一些,人家心里说不定正难受呢,于是东拐西拐,在道童的带领下,他终于找到了四殿下的房间,小小的一间厢房,房外还有个小院子,石桌石凳,几果青葱小树,甚是雅致。
第75章 修仙
侍卫赵六在房外轻声说:“殿下方才和苍梧子师父讲道,正在歇息呢。”
和苍梧子讲道,盛翼就想起方才苍梧子那副疲惫的样子,不由得暗道,怪不得那老东西累了,原来是四殿下在帮忙。
既然人家帮了这个忙,倒不好意思打扰了,再说,正好借此机会开溜。
话说自己和他之间还真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尴尬。
他正欲抬腿就走,房门突地开了,四殿下满面微笑地走了出来,盛翼朝他脸上一看,竟看不出一丝的疲惫,好生奇怪。
那讶异的神色落到四殿下眼里,他眼睛一收,似乎把阳光都给收进去了。
“怎么,来找我?”
四殿下一步接着一步,好似散步一般,心情不错地朝盛翼走来。
看他这神情,盛翼不由得松了口气,正好,陪他散散心,国破家亡,不是谁都能承受得了的。
“是呀,昨日累了,这庙是什么样的咱们还不知道呢。”
四殿下与他并行:“你喜欢这种地方么?”
盛翼:“什么?”
四殿下:“不染尘埃的地方,没有勾心半角,没有爱恨情……”后面看了盛翼一眼,没说下去。
爱恨情三个字像猛地砸在盛翼心上,他不由得想起那个淡漠的人,没有说话。
两人一阵缄默。
走出院门,朝山墙后面走去,叠叠远山出现在面前,冬日暖阳从空拂下,山间腾起朵朵白云,仿佛仙境一般。
盛翼看到前面一块伸出悬崖的石头上有字,看了看,念道:“舍身崖。”
跟在他们身后的道童说:“这庙的前身是一间草庐,有个僧人在此修行,后来得到观音菩萨的指点,从这崖上一跃而下。”
盛翼:“死了。”
“……”道童:“成仙了。”
四殿下:“这么说,这儿倒是一块福地了。”
道童:“可不是。”
盛翼:“这种成仙的方法还是少用,万一没操作好就变成肉饼了,成仙了也影响外观。”
道童:“怪不得。”
四殿下与盛翼都看着他,道童喃喃地说:“咱们供奉的那位仙人是有点丑。”
四殿下与盛翼还以为他要说什么,脸同时抽了抽,假装仙气飘飘的样子看着远山。
“我很小的时候,就想过建这么一座庙,只是没找到好地方,现在看来,岳……你母亲倒是捷足先登了。”
四殿下似是开玩笑又似是认真地说。
盛翼:“你要喜欢,一辈子在这儿都可以,我娘占的这块地方也没经谁同意过,所以不算她的。”
四殿下:“你呢?”
四殿下似乎在这个问题上比较执拗,盛翼叹了口气:“我就算了吧,我就是那种废人,吃喝玩乐,疯疯颠颠没个正形,连我娘我爹我姐都说我上不了台盘,哪里还能做仙人。”
四殿下没有说话,道童答了一句:“仙人正需要您这样心不在尘世之中的人,您想想,您对功名不热情,对红尘不执着,去哪里不都一样呀,大隐隐于市,小隐才隐于山呢,您呀,早已经成仙了。”
这马屁可是拍得冲天响呀。
盛翼很受用,眼睛一亮:“可不,我就在人堆里也是能修仙的人哪,既然如此,在哪儿修仙不一样呢,你这话甚是有理,我考虑考虑!”
四殿下:“……”这也行。
“修什么仙,修什么仙,”一个不满的声音从转角处传来,把三人吓了一跳,盛翼离那舍身崖近,竟然晃了两晃,四殿下一只眼睛还在他身上,顺手一捞,把他捞了过来。
一个尖瘦的人飘了过来。
盛翼:“……二姨娘,能不能不这么一惊一乍的,刚才差点舍身成仙了。”
二姨娘一身道袍飘飞,发髻高耸,跟昨日那热情的七大姑八大姨模样大为不同,颇有仙风道骨的样子,不过,她一开口就破了功:“你敢,咱们希望可都在你身上,你要舍身了我就跟着跳下去,一起死得了。”
盛翼:“……难不成我还有这么大的价值。”
他朝身上金碧辉煌的绣金袍衫一瞧,典型的纨绔,请问价值来自何方。
“眼错不见的,就在这儿论修仙了,啊!”三姨娘一走过来,就揪住了盛翼的耳朵,咬牙切齿地说:“回去看书。”
盛翼啊地一声大叫,盛家的人都有这毛病,喜欢揪衣服揪耳朵揪脖子:“痛痛痛。”
三姨娘喋喋不休:“早就和你娘说了,让你早些上来,你娘就是心软,说什么还小,不习惯,这会子逼到这份上了,还不学就来不及了。”
盛翼哇哇地大叫:“不是,姨娘你到底说的什么呀,盛家以医名世,我医术还行吧,学什么治国良策呀,难不成我要去当官,我可不去,烦死了。”
三姨娘也不管四殿下,只拖着他:“哼,当官,谁家的官敢让你当,他们也不看看……行吧,多学点东西总没坏处。”
盛翼又被抛到了那间小屋,他欲哭无泪,前世这世,看来,哪世都逃不脱学习的命运。
晚上,苍梧子师父大概下午睡好了,很有兴致,两眼像铜铃似地盯了他直到露重身冷,眼皮子用烧火棍都戳不起来才放了他。
第三天早上,又是一阵震天响,盛翼他蓦地坐起来,还以为在盛家,张嘴就说:“红杏姐,饶了我吧。哎呀。”
跌跌撞撞打开门,哪里有什么红杏姐,二姨娘那双倒三角眼正冷嗖嗖地盯着他:“睡死了吗,敲这半天门连气都不吭一声。”
盛翼欲哭无泪,把门一关,七手八脚地穿衣服:“二姨娘,你老人家够闲的,为什么不去下下棋,打个坐,干点仙气飘飘的事,一天到晚盯着我,不累么!”
“累呀,累死我了,可我还得盯,你四姨娘脸皮薄,不好意思,好家伙,一天七□□十遍地问,你当她好心呢,就逼着我来盯你,你还别不耐烦,把书看懂了比什么都好,有一天,你会感谢我们的,快点快点,别磨磨蹭蹭的,你师祖还在等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