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琢醒来的时候已经是半夜,浑身酸疼,尤其是肩膀和胸口,丝丝的钝痛缠绕,气也几乎喘不上来,他睁眼望见自己正躺在内殿的软榻上,忙跌跌撞撞地下了床,穿上鞋袜,一摇一晃地走到龙床前。
闻乐天正在熟睡,一向冰冷雪白的面容显出一点沉静,不似他清醒时那般阴沉,只有纯粹的美丽。
“陛下……”刘琢一张口,便是一股热气,他摸了一下自己滚烫的额头,缓缓躺到龙榻下那个他惯常躺的位置,将自己蜷缩成一团。
乐天迷迷糊糊地起夜时,一脚踢到软绵绵的刘琢吓了一跳,人瞬间就醒了,蜷缩在床下的刘琢面色依旧绯红,干裂的唇微微张开。
乐天直接给了他一脚,刘琢浑身一震,费力地睁开了眼,熟悉的玄色映入眼帘,他忙爬起身,“陛下,刘琢伺候你……”两手扶上闻乐天的手臂,乐天又震惊又生气,抬手又给了刘琢一巴掌,“混账东西!”
刘琢正烧得糊涂,往日不疼不痒的一巴掌直接将他扇倒了在地。
乐天立即又传了宫人和太医。
刘琢再次醒来时,发现自己身处陌生的宫殿,心中一阵恐慌,掀开被子下榻,端药进来的宫人忙道:“刘琢,莫要起身!”
“陛下呢?”刘琢沙哑道。
宫人端上汤药,“陛下生气了,要你养好病再回去伺候,你病成那样,怎么还敢碰陛下?”
刘琢垂下脸,轻声道:“是我糊涂了。”
宫人道:“你也不必担心,陛下宠爱你,这是人尽皆知的事,先养好了身子,再回陛下身边。”
刘琢‘嗯’了一声,端起药对宫人道:“多谢。”
他太紧张了,他怕只要一离开闻乐天的视线,闻乐天就会随时忘了他,大约是高热时脑子也不清楚,只凭着本能躺到了那儿,幸好没有爬上龙床,刘琢暗自庆幸道。
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不过一场伤寒,刘琢养了七天才大好,他的心中已十分焦急,御医说没事了,立即就赶回了内殿。
“陛下,刘琢求见。”
听到宫人的通报声,刘琢一颗狂跳的心才稍稍安稳下来,站在殿门外竟生出了一丝丝思念。
正当他对自己的思念感到惊诧时,殿内传来了笑声,刘琢浑身一震,那声音与闻乐天好像。
“刘琢,陛下准你进殿了。”宫人推开殿门道。
闻着熟悉的浓烈熏香,刘琢淡笑道:“多谢。”脚步急促地进入殿内,闻乐天正站在御案后作画,他身边站了一个身量不高的男子,头戴莹白玛瑙冠,面带春风化雨般的笑容,一身的书卷气,“陛下,澜庭说的不对吗?”
“岂止是不对,简直是胡言乱语。”闻乐天笑着抬起头,见到刘琢又冷了脸色,“好了?”
刘琢忙跪下行礼,“刘琢该死,请陛下恕罪。”
“你确实该死,不过淋了一场雨就倒下了,如此的不中用,孤真是白花那么多心思培养你了,”闻乐天放了笔,身旁的男子递了帕子给他擦拭,“还不滚过来。”
刘琢起身,肃然道:“是。”
两人站在闻乐天身边一左一右,闻乐天却是一个都不要他们伺候了,他要沐浴了。
浴池外,刘琢与男子并肩站立,温和道:“刘琢病了多日,不知陛下身边新来了人,敢问高姓大名?”
那男子客气道:“鄙人孟澜庭,殿下不必客气。”
又一个称他为殿下的,刘琢轻声道:“我不是殿下,叫我刘琢便好。”
孟澜庭是乐天特意找来的,原本是宫内的一位乐师,在书画上造诣也不俗,乐天把他调过来,是为了让刘琢的奴性不要太深厚,他可不想真把刘琢养成个忠心耿耿的奴才。
刘琢没过几天就弄清楚了孟澜庭的身份,孟澜庭所取代他的地方也不多,闻乐天要作画写字的时候,伺候的就是孟澜庭,大部分时间陪着闻乐天的还是他,闻乐天要‘宠幸’谢盈时,他也依然有龙床的位置。
龙床上,刘琢半闭着眼睛靠在闻乐天脚边,神情是纯然的麻木,他病了一场,梦里梦见了他娘还活着的时候,也并不快乐,他和娘亲生活的那些岁月温情少的可怜,只有羞辱责骂以及躲避,他躲在母亲的身下,可以少挨些拳脚。
鼻尖全是闻乐天身上浓郁的香味,这个香味是闻乐天身上特有的,混合了殿内的香料,他衣物上的熏香,或许还有他自身的体香。
对于刘琢来说,这个香味便是死亡的味道,在闻乐天身边的每一天,对于死亡的恐惧就像一头野兽,无时无刻地不在追赶着他。
闻乐天翻了个身,薄被外掀,露出了一双雪白的脚。
刘琢怔怔地看着。
这双脚最常做的事就是狠狠地踹他一下,而他每日要为这双脚穿脱鞋袜,这双脚的模样几乎印在了他的心里。
刘琢凝望着它,心头鼓鼓囊囊,一下一下地蹦着,一种说不出的心慌飘上心头,朱红的帐幔中,漆黑中那一抹莹莹的白,飘渺的散发着淡淡香气,刘琢鬼使神差地伸出了手,在手指即将碰到脚背的那一刻又及时收住。
心口的狂跳不知不觉转到了身下。
刘琢深吸了一口气,按住自己狂跳的心,他长大了。
第310章 亡国君5
对于自己的反应,刘琢并不惊慌。
在宫里, 闻乐天代表了一切, 权势、地位、生死,他就是权利的象征, 有谁会不对权利动心?更何况,他又生得那样美, 权利与美色,人间最诱人的两样利器全融在闻乐天一人身上。
刘琢侧过脸, 凝望着那双玉莹莹的脚, 撑起身轻手轻脚地拉了薄被盖上,对上榻下谢盈闪烁的眼睛, 眼神一冷,谢盈立刻吓得闭上了眼睛,转过脸不敢再看。
真没用,刘琢心道,这种胆小如鼠的女人闻乐天别说宠幸,连看也不会多看一眼。
闻乐天会宠幸什么样的女人?
刘琢胡思乱想着,最终觉得闻乐天与任何女人在一起好像都不太适合,像他这样的人最适合的就是现在这般, 高高在上的将谁也不放在眼里,其余人都只能跪着仰望, 对他顶礼膜拜。
刘琢在自己的想象中越来越硬。
然后闻乐天动了了一下,长腿慢慢地屈起,刘琢立即爬起身去搀扶他, 闻乐天靠在他身上迷迷糊糊地下榻,刘琢扶着他往屏风后,随后自己退到了屏风外,他还硬着,只是不去管。
孩子长大了就会这样,这代表他成人了,只是于他而言没有任何意义。
“刘琢!”
屏风内传来闻乐天的一声暴喝,刘琢忙转入屏风内,“陛下?”
闻乐天的模样是难得的狼狈,正在脱自己的外裤,嫌恶地将外裤踢到一边,“把这拿去烧了,备水。”
刘琢忙捡起外裤,他一捡起来就闻到了浓烈香味中的一丝丝腥味,心里一下明白了,睡的糊里糊涂的闻乐天起夜弄脏了裤子,垂首道:“是。”
出去命宫人备了水,刘琢拿着外裤转去了偏殿,点了炭盆将外裤扔到火苗中,朱红的外裤立即被火焰吞噬,燃烧出更呛人的香味。
方才闻乐天踢外裤时,他下身因是光着的,外袍虽拢着,刘琢也在那一瞬间看到了闻乐天莹白的大腿,若隐若现仿若瓷釉。
火光猛烈地跳动着,充满了毁灭一切的力量,鼻尖香味愈发浓烈,刘琢已经忍不了,将手缓缓伸入裤中。
刘琢回到龙床时,闻乐天已经又睡着了。
闻乐天一向很容易入睡,睡起来也很恬静,不像他,既睡不着,也睡不好。
刘琢闭上眼睛强迫自己睡,上回就是因为一夜没睡犯了错,才让孟澜庭有了可乘之机。
孟澜庭……刘琢心想,他今夜是注定睡不好了。
乐天对于尿歪了这件事醒了就忘,因为刘琢属于知情人,而刘琢也不知犯了什么病,失魂落魄的,闻乐天又冲着他发了几次火,踢了他几脚,又赏了他两巴掌,刘琢任打任骂,脸色丝毫不变。
孟澜庭在一旁看着却是暗暗心惊,他伺候闻乐天书画时,闻乐天一直对他言笑晏晏,他以为宫中对闻乐天性情暴虐的传言都是假的呢。
轮到孟澜庭伺候时,孟澜庭小心翼翼生怕自己出错,但越是小心就越是容易出错,他一不小心用力过猛将一滴墨甩在了闻乐天的手背上。
孟澜庭吓得魂不附体,忙下跪磕头,“陛下饶命陛下饶命。”
闻乐天直接给了他一脚。
孟澜庭一没有刘琢那样挨踹的经验,二没有刘琢那样锻炼的好体格,被孟乐天一脚踹倒,额头磕在了一旁的木椅上,顿时血流如注。
乐天:……!!!
内心慌的一批的乐天,面上不耐道:“拖下去。”
宫人们默默上前拖人,乐天又补充了一句,“派人诊治,难得有个懂画的。”他怕不说,这些人直接把人拖去埋了。
“是。”
孟澜庭这一脚挨得清醒了,原先以为好接近的宇帝一下成了阎王,醒来之后吓得几乎要失心疯。
没过几天,竟将自己吊死在了屋里。
得到消息的闻乐天暴怒,又是把宫殿砸了一遍,这次他气得狠了,有点发疯的意思,刘琢见势不妙,直接抱住了闻乐天,“陛下莫气,一个奴才,死了就死了,我去学画,我学会了与陛下谈书品画。”
“滚!”闻乐天挣开他的怀抱,转过身给了他一巴掌,气喘吁吁双眼赤红,显然是没疯够。
刘琢直接跪了下去,也不管地上满地的碎瓷片,紧抱住闻乐天的双腿,圆润的双眼流下泪珠,“陛下,不要为了一个奴才气坏了身子,他不配。”
闻乐天稍稍平复了一些,“好了,起来。”
刘琢抖着腿站起身,膝盖处已经渗出鲜红。
闻乐天皱眉冷道:“孤身边就你一个能听得懂人话的,你这是干什么?”
刘琢面不改色道:“一点小伤,不妨碍我伺候您。”
“脏。”闻乐天薄唇中无情地吐出一个字,“滚去医治。”
刘琢走后,乐天瘫倒在椅上,“呜呜呜系统,咋办,我把人吓自鲨了。”
系统:……
乐天当这个暴君当的战战兢兢的,在崩人设与当真正的暴君之间来回摇摆,每天日子过得可难了,只有看一下刘琢越来越标致的脸聊以欣慰,没想到这次翻了车,把一个无辜的孟澜庭竟然给活生生吓得上吊了。
系统受不了他呜呜呜地哭个不停,“有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你要听哪个?”
乐天委委屈屈道:“人家只想听好消息。”
系统:“……行吧,孟澜庭不是被你吓得上吊的。”
乐天:“!”
既然不是他吓死的,乐天的心理负担一下就减轻了许多,精神抖擞道:“谢谢系统,么么么!坏消息我不想听嘿嘿嘿,不用告诉我啦谢谢~”
系统:……随便。
太医署内,李太医正为刘琢包扎伤口,拧眉不停地摇头,“我昨夜替孟乐师换药时人还好好的,怎么早上就上了吊,真是……年纪轻轻的。”
刘琢垂下眼,“人世无常,一时想不开吧。”
“伺候陛下是不容易……”李太医不知不觉说出了心里话,说完才想起面前的正是闻乐天面前的红人,惊慌道,“我并非有议上之意。”
“无碍,”刘琢笑盈盈道,“我贴身伺候陛下,能明白李太医的意思。”
李太医松了口气,“你也要保重自己。”
刘琢温声道:“我会的。”
李太医望着刘琢一瘸一拐离开的身影,心想好好一个皇子流落至此,真是可惜。
刘琢回到大殿,宫人们正在打扫,他直接进到内殿,闻乐天半躺在软榻上正捧着一本书,面色已恢复如初。
“陛下,我回来了。”刘琢走到他身边,眼睛落在书页上,见是一本游记,轻声道,“陛下想出宫看看吗?”
闻乐天淡淡道:“别自作聪明。”
刘琢低声道:“是。”
闻乐天合上书,眼睛望向窗外,案几上的小香炉升腾出袅袅白烟,模糊了他的侧脸,刘琢用余光看着,闻乐天面上真是一丝伤心也无,心里放心了一点。
没过几日,前线传来战报,镇远侯带兵追击延国残部,失落了踪迹,军中暂由葛高主持,请闻乐天下决断。
闻乐天对于打仗一窍不通,只赶紧批了增兵去支援,点兵点将又是犯了难,他一年只上两次朝,官员的脸都认不清,更不提对他们才干的了解,这次要去营救他的亲外公镇远侯,却不是能糊弄的事。
为此,闻乐天将一众武将都召了个遍,闻乐天那样挑剔的人,自然是一个都入不了他的眼,看了半天,才忽然发觉除了镇远侯,他们雍国剩下的全是些歪瓜裂枣。
闻乐天又是暴怒,摔了许多折子,因为摔折子也不会摔出碎瓷片,伤不到他自个,所以刘琢站在他身边也并不阻止,等闻乐天摔够了倒在椅上大喘气,他才蹲下身将折子一一捡了,放回御案。
“陛下,”刘琢轻声道,“我有一个人选想向陛下推荐。”
“你?”闻乐天垂下眼,一脚踩在刘琢的肩上,冷笑道,“你知道些什么?还是收了哪个将军的好处?刘琢,你就是孤的一个奴才,旁人给你脸面,你可别忘了自己的身份。”
刘琢静静地待他说完,才郑重道:“不是旁人,是我,我愿为陛下出征,救回镇远侯。”
闻乐天怔了一瞬,随即放声大笑,在大笑中一脚踹翻了刘琢,踩在他的心口恶狠狠道:“刘琢,你该不会以为孤让你伺候,就真的宠爱你了?你是勉国人,想领我雍国的兵?笑话!痴心妄想!”